韩世谔的眉头一皱,然后说道:“这个人是不是太狂了点,学到了本事就把师父给扔了?如此忘恩负义之人,可是灭族之祸啊。”
    魏征摇了摇头,又道:“主公只怕是想多了,这孔颖达的理想,不是出将入相,博取功名,而是想成为一代大儒,名垂青史,我曾经和他聊过,他一直说自汉以来,历代大家对五经作了注释,这不可避免地夹杂了不同时代,不同个人的看法,也因此而导致了儒学的分裂,现在儒学内部门户林立,相互间争吵不休,已经上升到意气之争,而非单纯的学术讨论,他有意以毕生时间,对五经进行重新的统一注释与讲解,以统一儒学内部的学术争论。”
    韩世谔倒吸一口冷气,应道:“此人的志向竟然如此远大,这事情要给他一做成,那就直接成为一代圣人了。”
    魏征微微一笑,说道:“正是如此,他觉得在刘焯那里,思路会被刘焯一家之言所影响,失掉自己学术上的独立性,所以不惜离开,只是要找到五经的原本,需要探寻不少上古典籍,自汉以来,多年战乱,尤其是五胡乱华,神州陆沉,多少珍贵文献就此散失,所以孔颖达的研究,需要大量的资金扶持,还需要有一帮人四处帮他收购那些典籍,主公,你明白我的意思了。”
    韩世谔点了点头,无所谓的回道:“给他一些钱倒是不成问题,只是听玄成这样说,此人只是一个单纯的学者,并非像玄成这样的谋士,孤资助他,每年花个百十万的钱无所谓,可这样有用吗?”
    魏征正色道:“主公,此人乃是文坛领袖,未来的一代大儒,可以让他为代表,以收天下士子之心,正所谓千金市骨,主公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天下爱士之名,当今陛下一向亲近江南士人,而疏远北方的学子,如果主公能资助他们这样的北方才子。必然会收到北方士子之心,以后投奔您的人,必定不在少数,要知道,这些士子多数出身世家,吸引了他们,就吸引了他们背后的那些大中家族啊。”
    韩世谔没有说话,站起身来踱了几步,摇了摇头,否决道:“可是这样,不就是跟当今陛下摆明了争夺人心吗?没准陛下就会以这个为理由害我韩家满门。”
    魏征低头想了想,又道:“那我建议现在,先跟孔颖达搭上关系,每年偷偷的给个十几二十万钱地资助,这样不是那么显眼,等陛下下一步的举动再说。”
    韩世谔笑了笑,说道:“就依玄成所言。到时候孤开一张三十万钱的钱票,还要劳烦玄成跑一趟,就当是孤给孔颖达的见面礼。”
    魏征起身行了个礼,谢道:“那我先代孔颖达谢过主公的恩情了。”
    韩世谔坐回到了桌椅之上,问道:“除了这二位之外,还有什么有真才实学的关东士子,能入玄成的法眼,向孤推荐的呢?”
    魏征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还有一人,也是大才,只是我建议主公观察一段,再决定是否招揽。”
    韩世谔哦了一声,好奇的问道:“不知是何人?”
    魏征正色说道:“此人名叫祖君彦,范阳人,文采绝世,若是主公要作檄文或者是文书,只怕没有比此人更合适的了。”
    韩世谔一下子想了起来,连忙问道:“就是那个北齐奸臣,害死大将斛律光的祖珽之子吗?”
    北齐与北周从东西魏阶段一直就在死掐,宇文泰和高欢这对绝世双雄死了以后,他们的儿孙改了国号继续打,打到最后,双方开国时的老臣宿将基本上死得差不多了,而北周的镇国大将就是韦孝宽,北齐的国之长城则是斛律光。
    斛律光是高车人,从东魏时期就跟着高欢南征北战,屡立战功,更是数次击败北周的战神韦孝宽,堪称国之柱石,也是北齐在国政混乱,一堆皇帝胡作非为的情况下仍然能勉强和北周维持均势的根本原因。
    而这祖珽,家中世代为官,他本人也算是文武双全,才华绝世,可偏偏就是人品低劣,堪称极品,到别人家赴宴时就偷了主人家的两个铜碟,去朋友家作客时就偷了朋友的老婆,并非他缺钱或者没有美女,而是本性使然,后来做了粮仓参军之后就贪污倒卖粮食,当了仆射之后便大肆地贩卖官爵,一边对着北齐的皇帝溜须拍马,一边离间皇帝和斛律光这样的重臣大将之间的关系。
    斛律光知道这个小人当了宰相之后,每天都在哀叹:“盲人掌权,国家要完蛋了。”
    祖珽听到之后,怀恨在心,正好此时韦孝宽因为在战场上打不过斛律光,于是使起了反间计,派小儿在北齐境内散布童谣:“百升(百升为一斛)飞上天,明月(斛律光号明月)照长安,高山不扶自崩,槲树不推自竖。”
    祖珽听到以后,马上觉得机会来了,也是在加了两句:“盲眼老翁背大斧,饶舌老母不得语。”
    其中盲眼老翁是指被斛律光指为盲人的自己,而饶舌老母则指北齐有女相之称的陆令萱,果然气得陆令萱与祖珽合谋,陷害斛律光。
    由于陆令萱是当时的北齐皇帝高纬的乳母,深得高纬信任,说话的价量比祖珽这样的外臣要重上许多,所以在她的唆使下,高纬果然杀掉了斛律光,于是北齐失掉了国之柱石,很快被北周所灭,至于祖珽,在害了斛律光后,也没有得到好报,被陆令萱过河拆桥,贬官外地,最后郁郁而终,徒留千古骂名。
    听了魏征的诉说之后,笑道:“我想起来了,这个祖君彦就是祖珽的儿子,此人确有文才,连当代文豪薛道衡都称赞不已,还向先帝举荐过,可是先帝一向崇拜斛律光,一听说是祖珽的儿子,马上就说不用此人,把他打发回家了,想必此人一向也是怀才不遇,正好可以为我所用,玄成何故觉得不妥呢?”
    魏征叹了口气,无语的回道:“此人才华绝世,可是人品却酷似乃父,那祖珽当年也可称大才,可惜所有的心思都用在贪污**,谋取私利上,甚至不惜结党营私,陷害忠良,最后也落得个被人出卖,含恨而终的下场,不过也正因此,才侥幸躲过了北齐灭亡后对原北齐大臣,比如陆令萱穆提婆母子的清算,让祖家不至于被斩尽杀绝。”
    “可是祖君彦上次求官,还是靠的贿赂薛道衡,不然即使他文才再好,薛道衡也不会举荐他,结果被先帝直接拒绝,甚至还因此大骂薛道衡,陛下即位以来,用他的可能也不大。只怕这祖君彦,都不再可能当官!”
    “本来按说绝了做官之路的他,应该是很自然地被主公所招揽,可是我担心的是这样的人并无节操,机密之事不能和他透露,不然他真的有可能去告发主公以求进身之阶,所以我刚才一直在犹豫,是不是要向主公举荐此人。”
    韩世谔仔细的想了想,然后问道:“那么玄成和此人熟吗,可曾有过来往?有时候他父亲人品不端,不一定代表他本人也是无耻小人啊。”
    魏征摇了摇头,应道:“我也只是听过此人的名字而已,也看过他的文章,确实是才华横溢,文才了得,若是作为文书,起草各种敕令,那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韩世谔点了点头,问道:“此人现在范阳吗?”
    魏征笑问道:“他没当成官,自然只能回老家了,难不成主公有意去范阳见此人吗?”
    韩世谔想了想,摇了摇头,然后问道:“五姓七望中的范阳卢氏,这些年一直没有什么人,在朝中任重要的官职,但是仍然不失为北方的一等世家,玄成可知卢氏有什么出色的人才吗?”
    魏征微微一笑,应道:“范阳卢氏,乃是位列五姓七望的一等家族了,其最早的祖先乃是姓姜,齐国始祖姜子牙的后裔,因为封地在卢邑,故以地为姓,称为卢氏,秦朝时的博士卢生,曾和徐福一起为秦始皇炼丹,后来隐居燕国的河北涿郡范阳,从此就在范阳定居,成为范阳卢氏的始祖了。”
    “东汉末年的大儒卢植,当过刘备和公孙瓒的老师,就是范阳卢氏出的最有名的人物,卢植因为在打败黄巾起义后,不肯向前来监军的太监行贿,丢官免职,后来复职后又在朝堂上公开反对董卓专权,差点送命,还是蔡邕求情才保了性命,就此回归范阳老家隐居,而他的高洁之举羸来了世人的尊敬,此后子孙世代在魏晋的朝廷中当官,卢家也就此跻身北方一流的家族。”
    韩世谔却是笑道:“这个卢植可是一代大儒郑玄的同窗好友,师从汉代大儒马融,更是蜀汉昭烈皇帝刘备的老师,可是大大的有名,他上马能率军平叛,下马可以治学著书,实在是了不起的人才,只可惜他的著作都毁于战火,现在找不到了。”
    魏征点了点头,回道:“是啊,只有他同学郑玄注的易经现在流传于世,卢植的子孙代代在魏晋当官,后来五胡乱华时,晋朝在北方最后的忠臣刘琨不甘灭国,在并州坚持抵抗,而卢氏的嫡流子孙卢湛则投奔刘琨,当了他的秘书,负责起草文书,后来刘琨临死前还对他念念不忘,作了一首赠卢别驾诗,流传至今。”
    韩世谔叹了口气,应道:“何意百炼钢,竟成绕指柔,大英雄壮志未酬身先死,实在令人感慨,卢氏之名,也随着这两句诗一起流传,只是这卢湛后来怎么又投降了胡人,做了胡人政权的官員呢?”
    魏征微微一笑,说道:“当时整个北方都沦陷了,胡人君主要想稳固统治,就得拉拢这些北方的汉人大族,而有一些大家族,如太原王氏,陈郡谢氏,谯郡桓氏等随着东晋朝廷南渡长江,退保江南了,可卢氏,李氏,郑氏这样的家族,却是留在了北方,进入胡人的朝廷为官,也让汉家的儒学与传统,影响了这些胡人朝廷,最后到了北魏年间更是让北魏拓跋氏皇帝下令全盘汉化,而五姓七望中最可贵的一点,就是只在这七个大家族之间互相联姻通婚,并不与胡人混血,这样就保证了,这些汉人大家族高贵血统的纯正。”
    “卢氏的后人卢玄,在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的时代首应旌命,入局朝廷,代表了北方大世家对刚刚进入中原不久的北魏朝廷的绝对效忠,当时的卢家,崔家,郑家互相联姻,共同进退,当北魏重臣崔浩因为修国史时辱骂了北魏的先祖,全家被族灭的时候,卢家当时的当主卢度世因为母亲是崔浩的妹妹,因恐惧而举家逃亡,投奔荥阳郑氏的当主郑罴,被郑家庇护,后来脱难后娶了郑罴的妹妹作正妻,以加强两家的联系。主公,这五姓七望间的关系,您应该也清楚。”
    韩世谔点了点头,回道:“这些事我都知道,几百年下来,这些超级大世家已经成了一个庞大的集团,荣辱与共,就是当今的陛下,可以不用关东的其他中等世家,但崔氏,郑氏,卢氏的面子,是不能不给的,只是卢家和郑家自从两个北周奸臣郑译和卢贲之后,也没有人在朝中当大官了,就是郑家还有个郑善果在刑部和大理寺任职,可是卢家的子侄,却是听不到半点消息,前些年还被那燕荣折辱,怎么混成了这副光景?”
    魏征也是笑道:“世家的累积和名声是一回事,子弟的能力也是不可或缺的,如果是从燕国到北魏这些胡人政权,刚入主中原不久,需要这些大家族撑着,那不管这些世家子弟才学如何,都会有官做,而且那时候的胡人朝廷,是允许这些大家族有良田万顷、奴仆上万的,这也是五姓七望的势力最大之时,主家与庶流几乎垄断了整个北方的田地庄园,没了他们的效忠,朝廷只怕是寸令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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