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玄感静静地坐在原地,听着陈智深吼完才开口,语调平稳缓和,让人听不清他此时心中的想法,于是问道:“陈义士,不用这样威胁我,这些我们都清楚,你想听听我们的意见吗?”
    陈智深也是愤愤不平地坐了下来,两眼还一直盯着杨玄感,似乎要喷出火来。
    杨玄感不为所动,接着劝道:“陈义士,你可曾想过,现在这种时候,越是拉人说情,你家世子死得越快。”
    陈智深摇了摇头,连话也懒得说,显然此时此刻的他,根本就不信这个论断。
    杨玄感看着他,继续说道:“你仔细想想,杨广这次被自己的亲兄弟造反,并州将官十有**都跟了杨谅一起造反,作为皇帝,他现在最怕的是什么?”
    陈智深冷笑道:“还能是什么,自然是怕其他地方的人,也不可靠喽。”
    杨玄感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继续说道:“不错,这次镇压并州,下次若是别的地方的人,同样有不臣之心,怎么办?我家主人是统兵在外的大将,如果和朝中重臣一起为萧将军求情,你若是杨广,会怎么想?”
    陈智深不是谋士,他只是一名家将,所以他以前从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乍听不由得一愣,稍后才道:“如果我是那杨广,自然也会很害怕。”
    杨玄感笑了笑,接口道:“这就是了,杨广还会想,为什么自己的武将会和朝臣,会一起为一个叛贼的儿子求情,会不会他们之间有什么勾结,这样一来,不但你家世子必死无疑,还会把一大批人拖下水,这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
    陈智深沉默了一阵,才开口说道:“那依你说,不找别人帮忙,全靠周将军一个人去求情,那杨广就会放人了?”
    杨玄感微微一笑,他知道陈智深已经开始上钩了,于是趁热打铁继续说道:“如果只是我家主人一个人去求情,用这次平叛的军功去求情,那性质就不一样了,一方面让杨广看到他的孤立无援,没有人帮他说话,这样的人是可以放心的。”
    “另一方面我家主人,又能表现得很仗义,杨谅的叛乱平定后,这些受牵连的叛将家属是生是死,杨广其实并不会太在意,心情好的话也许就能免去一死。”
    陈智深摇了摇头,应道:“你说了半天只是说也许,还是打不了保票,有没有别的办法?”
    杨玄感心中一下子就冒起了火,他没想到解释了这么久,这陈智深还是不肯就范。
    杨玄感略微地提高了一些说话的调门,语气里也带了几丝愠意的威胁道:“能做到这一步,我们周家已经仁致义尽了,决定你家世子生死的不是我们周家,而是现在的皇帝杨广,难道要我家主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放人吗?”
    “陈智深,我再提醒你一遍,我家主人是出于跟萧将军多年的同僚之谊,尤其是上次萧将军用全家性命保过他一次,这才会冒着风险两次见你的,你倒好。反而把这个当成把柄想要威胁人。你这是在威胁谁?”
    “如果你想要把这个回信上交,尽管交就是,搞清楚,是你家萧将军主动来找我们家主人,可不是我家主人去找萧将军,不要弄反了因果,大不了我家老爷给治个知情不报之罪丢官回家,到时候你们就准备好给你家的那个世子上坟吧。”
    杨玄感骂完一通后,起身转身欲走,却被陈智深一把拉住。
    杨玄感猛地一回头,双眼中精光四射。低声吼道:“姓陈的,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既然话不投机,就到此为止好了。”
    陈智深换上了一副笑脸,轻声道:“兄弟,别急,刚才是在下一时失言,冒犯了阁下,还请别生气啊,有话好好说。”
    杨玄感并没有理他,只是冷冷地道:“好好说?还有什么好说的!你既然信不过我们周家,觉得我们是出工不出力,那就尽管举报我们好了,甚至你有可能会被杨广亲自审问,到时候你也可以尽管向我家主人身上泼脏水,反正你不就是想要我们家给萧世廉陪葬吗?”
    陈智深连连拱手作歉,说道:“兄弟别这样,坐下来好好说吧,周将军的诚意我信还不行吗?”
    杨玄感心中窃喜,但语气中仍装着带了几分恼怒,一边转身坐下,一边冷漠的说道:“俗话说得好,尽人事,听天命,我家只能去尽人事,谁敢打保票一定能成功?萧将军当年以身家性命,担保我家主人不会起异心的时候,可敢说一定就能救下我家主人?”
    陈智深也跟着坐了下来,应道:“我已经知道周将军的心了,你们的恩情,我和我家萧将军一定会记得的,接下来要在下做什么,尽管开口就是。”
    “不瞒兄弟,萧将军曾在在下出来前交代过,只要你们真的尽了全力,就算最后还是没保住世子,也不会拿那个回信去为难你们。”
    杨玄感冷冷地“哼”了一声,继续说道:“我早就说了,我家主人不是为了那个回信才帮你们的,再要这样说我可翻脸了啊。”
    陈智深脸上赔着笑,又道:“好好好,不说这个,兄弟如何称呼啊?以后就是由你一直跟陈某联系吗?”
    杨玄感摇了摇头,反问道:“一直联系?你想得倒挺美,若不是杨素大军前出去迎击杨谅的部队,今天我哪可能混得进来?至于仗要是打完以后,你就会给押解进长安城,没准杨广还会见你,到了那个时候,我还怎么可能来和你接头?所以我是谁已经不重要了,你只需要知道我是周家的人就行。”
    陈智深的脸上闪过一阵失望,问道:“那你今天来这里做什么?只是告诉我你们的这个计划,让我安心是吗?”
    杨玄感笑了笑,继续说道:“不是这么简单的,陈义士,我刚才一直在说,你可能会被带到杨广面前问话,或者还会有别的朝廷重臣来审问你,到时候你准备怎么说,现在想好了吗?”
    陈智深哈哈一笑,笑声震得杨玄感的耳膜就象胀了气一样难受,笑毕,陈智深开口道:“弄了半天,这才是你们真正所关心的事啊,不就是怕我在杨广面前出卖你们周家吗?”
    杨玄感的声音,平静中带了一丝冷酷的劝道:“陈义士你误会了,从你被带到杨广或者是其他官员面前的那一刻起,两次送信之事都不可能被瞒住,我家主人要我来跟你说,如实地反映情况就行,不要夸大,也不要隐瞒。”
    陈智深微微一愣,旋即不解地问道:“你们是怎么回事,第一次在长安城见面,也要说出来吗?没这个必要吧。”
    杨玄感摆了摆手,应道:“这个绝对有必要,因为我家主人正准备和杨广交代此事,所以跟你一定要对好口径,这就是我今天前来这里的目的。”
    陈智深的眼神越发地疑惑,于是问道:“恕陈某愚钝,周将军为何要主动交代?第一次送信的事,我们家将军并没有打算现在就举报,刚才我说了,只要你们真的尽力去救了萧世子,我们自然不会出卖周将军的。”
    杨玄感一下子打断了陈智深的话,问道:“不是担心你们这里出问题,实际上第一次你来长安城传信时,未必就是没有引人注意,也许杨广早就盯上你了,只不过没吭声而已。”
    陈智深仍然是一脸狐疑,他是行伍出身,并不是个城府非常深的人,许多应对之策,只是在出发前跟萧摩诃和王頍反复商量过而已,但突然碰到杨玄感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情况,一下子不知如何应对,脑子里渐渐地陷入了混沌的状态。
    杨玄感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他内心的迷茫,知道此人在自己的套子里越陷越深,整个事情离自己的计划成功又近了一步。
    于是杨玄感开口笑道:“当然,这只是万一,但越是这样越是需要小心谨慎,反正你第二次来送信的事已经暴露,与其等着人家将来可能查出第一次的送信之事,不如主动自己交代,这样还能掌握主动。”
    没成想,这个陈智深突然开口否决道:“这可使不得,王参军说过,周将军第一次放了小人回去,却并没有把小人扣留下来,这本就是不忠的行为,杨广是不会放过你家周将军的,这也是他吩咐小人,要用那个回信,来逼你们周家就范的理由,现在我们已经答应不会主动揭发此事了,为何你们反而要主动交代?这不是自寻死路嘛!”
    杨玄感心中暗笑,这陈智深实在是个直肠子,几句话就把自己的老底都交了,看来那个萧摩诃也聪明不到哪里去,若不是有王頍出主意,根本不可能想到这个以回信要挟的办法。
    杨玄感忍着心中的兴奋,用尽量平静的口吻答道:“此事我们周家已经决定了,你只管配合就是,我家主人既然选择了用这样的方式向杨广坦白,就是希望用忠诚和义气来感动杨广。”
    “陈义士,希望你能通过我家此举明白,我们周家这次可是真的搭上全族性命来救你家世子了,什么见死不救、忘恩负义之类的话以后最好少提。”
    陈智深激动地抓住了杨玄感的手,杨玄感能感觉到他兴奋地在发着抖,连声音也开始打起颤来,说道:“周将军大恩,我们萧家永世难忘,嗨,其实我家萧将军,是一直是坚信周将军一定不会出卖自己的,全是那王頍,说什么人心难测,防人之心不可无什么的,坚持要用这个损招来威胁你们,陈某实在是惭愧啊!”
    杨玄感终于完全弄明白了,这个萧摩诃和王頍那里的情况,看出周罗睺第一次放人这个严重后果的,果然不是萧摩诃这个莽夫。而是王頍这个腹黑大师。
    想到这里,杨玄感心中一动,开口问道:“王頍为什么要掺和这事?萧世廉又不是他的儿子,要这么费力地去救。”
    陈智深一下子来了谈兴,眼里也放出了光,轻声说道:“兄弟有所不知啊,这王頍和我家萧将军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同为不得志的南朝旧人,又多年来一直在汉王府效力,关系可好着哪。”
    “前几年王頍被发配岭南,是我家萧将军一再地在杨谅面前求情,杨谅才会在王頍服刑期满后,再次把他弄回了晋阳。王頍也因此感激我家萧将军,从此就一直帮萧将军出主意,就连萧将军最后下定决心跟着杨谅起事,也是王頍最后说服了他的结果。”
    杨玄感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唔,原来如此,王頍的儿子也在大兴吗?是不是因为他的儿子也跟着下狱,所以想通过这次救萧世廉,顺便救出自己的儿子?”
    陈智深摆了摆手,锁着他双手那根姆指粗的精铁链子一阵响动,然后说道:“不是这样的,王頍的儿子王奇现在晋阳。因为杨谅开皇年间的那次,征高句丽不明不白的退兵,因为杨谅不肯退兵,所以他属下包括王頍在内的八十多名将官谋士,都被先皇免官,流配岭南。”
    “后来杨谅虽然把王頍接了回来,但王頍已被削职为民了,所以他的儿子王奇也没有以官家子弟的身份留在长安城,而是跟王頍一起到了晋阳。”
    杨玄感不由叹道:“原来如此,真是福祸相倚,本来王頍丢官被流配岭南是件倒霉事,可是这也让他的儿子,免了在长安城当人质之祸,但话又说回来,杨谅现在败局已定,那王頍的儿子在晋阳跟着他爹一起叛乱,要是被朝廷捉到只怕也要陪他父亲一起上路,人生的大起大落,真是太有意思了。”
    陈智深也跟着叹了口气,说道:“其实陈某一直反对萧将军起事的,只是我人微言轻,又比不过那王頍的巧舌如簧,最后也没劝住萧将军,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上了这条绝路,都是我的错啊。”
    陈智深说到这里,双眼中泪光闪闪,几乎就要掉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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