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玄感闻言,故作惊讶地问道:“玄感也对杨谅,一直没派萧摩诃出战感到不解,难道这中间有什么内幕吗?”
    周仲隐叹了口气,又道:“杨将军有所不知,那杨谅对萧老将军,一直不是非常信任,萧老将军曾经建议杨谅派他回江南招兵买马,起事响应,可是这厮却害怕萧老将军回了江南后要自立,于是一直不肯放人。”
    “等到杨谅正式起兵后,他又怕萧老将军心怀怨恨,临阵倒戈,于是也不让萧老将军掌兵,所以仲安才会说萧老将军是遇人不淑呢。”
    杨玄感对这些情况早已经掌握,但是没想到周氏兄弟,也是知道此中内情,心中暗地吃了一惊,连忙问道:“请问二位将军对此事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周仲隐的神色变得落寞起来,应道:“实不相瞒,家父与萧老将军一向交好,在这次杨谅刚起兵的时候,萧老将军也曾托人捎来书信,希望家父与他共同举事,结果被家父严辞拒绝,甚至还割了袍袖,交来人带了回去,以示和叛贼势不两立。”
    说道此处,偷偷的看了眼杨玄感,见他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这才继续说道:“后来两军交战,各为其主,家父和萧老将军就再也没有联系,直到前天夜里,上次送信的信使又来到我军大营,求见父亲,转交给他一封萧老将军的书信。”
    “在信里,萧老将军说了他自跟随杨谅反叛以来,一直不得重用的事情,我们也是根据这个,才知道为何敌军一直不派出他们最好的战将。”
    杨玄感心中一动,正色问道:“难不成萧老将军,是有意要拨乱反正吗?”
    周仲安的语气中,已经带了一丝不满,抢先道:“萧老将军不是那样的人,他并不是吕布那样反复无常的小人,此次被杨谅蒙骗反叛,也非为了荣华富贵,而是因为多年来在我大隋不得重用,而杨谅许诺可以给他大将之位,让他可以继续征战沙场。”
    “杨将军,你也是带兵之人,应该知道作为一个将军,被剥夺了兵权,无法打仗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窦世忠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否决道:“可他不应该为了一个人的野心,而置天下苍生于不顾!此次杨谅起兵以来,生灵涂炭,数十万人死于战乱,上百万人流离失所,和这些相比,一个将军的荣誉算得了什么?”
    周仲安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正欲开口反驳,杨玄感一看气氛有点不对,马上打了个哈哈,说道:“将军之心,玄感自然能体会,世忠说的也有道理,因为他是从苍生和黎民的角度来考虑问题,大家的出发点不一样。”
    “刚才玄感所问的,是萧摩诃是否想反正,要不然他在此时与周老将军联系做什么呢?”
    周仲隐笑了笑,又道:“萧老将军的来信,主要是两点,一是说明他的悔意,自从被杨谅欺骗跟他一块起事后,他把在那里的情况,告诉了家父。”
    “相比较先皇和朝廷对家父的信任,那汉王杨谅虽然嘴上说得好,但实际上根本不肯对他放权,骨子里并不信任他,他要家父以他为戒,一定要忠于朝廷。切不可学他,落得个晚节不保。”
    “二是说现在杨谅败局已定。虽然在霍山雀鼠谷,赵子开的大军还在坚守,但已是螳臂挡车,被突破是迟早的事情,他料我军必会派出奇兵偷袭,赵子开的失败只是时间问题。”
    杨玄感脸色一变,失声道:“萧摩诃能算到我军会从小路偷袭?”
    周仲安得意地说说道:“萧摩诃是百战宿将,这种大军正面相持后,以奇兵偷袭敌军侧后的战法,他又岂会不知?”
    “而且他身边有个足智多谋的王頍,更是对这种以正合,以奇胜的兵法非常精通,杨将军恐怕不知道吧,上次奇袭蒲州甚至想要趁势直入关中,就是萧老将军和那王頍的谋划。”
    周仲隐补充又道:“不过萧老将军也没算到我军能从霍山中的小路,派步军翻山越岭直入敌后,而只是估计我军会派骑兵绕道雀鼠谷后方。”
    杨玄感沉默了一阵,缓缓说道:“幸亏此二人并不是统领叛军的大将和军师,要不然胜负尚未可知。”
    窦世忠却是很不服气地说道:“末将并不这样看,大帅英明神武,即使敌军有了防备,也能随机应变作出处置的,何况叛军并不是百战精锐,就算全部拉出来,在平地和我军那五万奇袭部队打,也不一定能胜。”
    杨玄感的眉头舒缓了开来,哈哈一笑,应道:“世忠说的有道理,骁果骑军加上这四万特别挑选的精锐,即使平地作战,也不惧任何敌人,其实这次杨谅起兵,逆天行事,从他反叛到现在,两个月的时间,天下无人响应,即使让他占得一时的便宜,比如抢占蒲州,再比如这雀鼠谷让他拖得久一点,又能如何?”
    周仲隐的脸上写满了敬佩,拱手道:“杨将军高论,我兄弟不及也,杨谅确实不得人心,可惜了萧老将军,一世英名,却最后要背上一个反贼的名声惨淡收场。”
    杨玄感摆了摆手,说道:“这其实是很简单的道理,一看便知,想当年项羽在战场上百战百胜,未尝一败,最后却是部队越打越少,地方越打越小,为何?不就是因为天下战乱多年,人心思安,而他却要分封诸候,退回诸国林立,征战不休的乱世,不得人心么,霸王都做不到的事情,杨谅又怎么可能做得到。”
    周仲安眼珠子转了转,应道:“是啊,家父就是看明白了这点,在当初萧老将军第一次给他来书时,就撕得粉碎,直接拒绝了这个多年的好友,他后来还告诫我们兄弟俩,天下安定,四海升平,先皇雄材伟略,人心向隋,若是有人为一已私欲擅起刀兵,必定成为独夫民贼,失败是必定的。他还叹息说萧老将军自取灭族之祸。”
    杨玄感满意地点了点头,夸奖道:“令尊倒是看得很清楚,玄感一直以为南朝双璧,在军事才能上半斤八两,但若是论心胸气度和见识水平,还是咱们的周老将军更胜一筹。”
    周家二兄弟对视一眼,都暗露喜色,周仲隐又道:“杨将军,世人都以为萧摩诃才是南陈第一名将,你这话倒是第一次听说。”
    杨玄感看到这两兄弟惺惺作态的样子,心中觉得好笑,但是也不点破,他的脸上甚至还摆出一副真诚,他摆了摆手,说道:“玄感一直以为,论冲锋陷阵,阵前斗将,萧摩诃无愧南朝第一,但是两军决胜比的不是个人的武勇,项羽英雄盖世,天下无敌,但照样败于韩信之手,就是这个道理。”
    “而且在南朝的时候,萧摩诃虽然手握重兵,看起来压过令尊一头,但那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其在陈叔宝登位时的拥立之功,这可不是我杨玄感一个人的见解,就是本朝名将来护儿,也曾经当面对令尊说过,当听说令尊被调到荆州一带,防御顺江而下的隋军时,他就知道强渡长江,直攻建邺的计划肯定能成功了,言下之意是负责建邺一段防卫的萧摩诃不如令尊。”
    周仲安虽然极力作出一副谦虚的模样,但仍然掩盖不住他眼中的得意,笑道:“那是来将军的谦逊之词,作不得数的。”
    杨玄感心中暗笑这两兄弟,果然是性情中人,听到别人赞美自己的父亲仍然是掩饰不住的高兴,索性继续吹捧几句,把关系弄得更近一些。
    于是杨玄感继续说道:“不然,不然,来护儿一向眼高于项,就是家父,也没放在他眼里,却对令尊如此高的评价,这绝对不是谦逊客套,事实上,即使是先皇也是同样的看法,要不然为何同为南朝降将,却重用令尊,冷落萧摩诃呢?”
    周仲隐的眼光,突然变得有些黯淡起来,说道:“也许这是先皇的策略呢,故意起用家父,而打压在南朝声望相对更高的萧老将军,这应该就是帝王的驭下之术吧。”
    杨玄感笑了笑,劝导道:“先皇的心思,我们这些臣下哪能知道呢,还是少猜测为好。二位今天来此,只是跟在下说这书信之事吗?”
    周仲隐正色说道:“书信之事,家父是前天收到的,当时杨元帅率奇兵出击,家父留守大营,书信是当着众位将军的面收下的,众位将军都看过此信,送信之人也被扣留,刚才家父已经去向杨元帅禀报此事了。”
    “我二人来此,纯粹是仰慕杨将军的威名,杨将军少年英雄,令痴长几岁却无所建树的我兄弟二人景仰不已,没有别的意思。”
    杨玄感哈哈一笑,说道:“二位请不要误会,玄感最喜欢结交年龄相仿,脾气相投的英雄豪杰,周家世代将门,玄感早就想结交,只是第一次见面就提及这些,感觉略微有点意外。”
    周仲隐点了点头,也道:“确实聊得有些离题了,其实我兄弟二人,本来只是想问问杨将军对于此次战争前景的看法,不知不觉就扯了这么多萧摩诃的事情,呵呵。”
    杨玄感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郑重其事的朗声道:“萧摩诃其人,玄感也一向佩服,但总感觉此人只是冲锋陷阵的勇夫,并非决胜千里的名将,勇力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衰弱,而将略却是会随着经验的积累而得到增强,这恐怕才是先皇重用令尊,而非萧摩诃的根本原因,只可惜萧摩诃看不到这点,心生怨恨,最后走上绝路,怪不得人。”
    周仲安叹了口气,应道:“只是身为江南之人,明知萧老将军没有好结局,心里总是不太舒服,他自己也在信里感叹了这点,说自己先降大隋,后又跟随杨谅谋反,不可再背弃杨谅,不然一人三反,徒增骂名而已,只求家父能尽量保全他的家人而已。”
    杨玄感沉默了一阵,开口问道:“萧摩诃可还有什么子嗣?”
    周仲隐立即回道:“萧老将军一生征战,得子时已经年过三十了,长子萧世廉,比在下年长六七岁,现年四十出头,幼子萧世略,曾经在南陈灭亡时被人裹胁,打着他的旗号起兵作乱,后来兵败伏诛了,当时还不到二十岁。”
    杨玄感摇了摇头,应道:“听说上次萧世略谋反,本来按律萧摩诃也应该连坐的,玄感曾听家父说起过此事,时任大理少卿的赵绰,坚持要按律法办萧摩诃,是先皇最后强行特赦了萧摩诃,哼,想不到先皇对萧摩诃如此厚恩,此人竟然还以怨报德,先皇尸骨未寒,他就跟着杨谅起兵作乱。”
    周仲安接过了话头,说道:“仲安也以为萧老将军此举,实在有损一世英名,即使侥幸成事了,也不过是吕布之流而已,算不得英雄,只是萧老将军的一门香火,怕是要就此断绝了。”
    “只是世廉兄与我们家一向交好,自从世略谋反伏诛后,他便弃武转文,十几年来从不手执刀斧,性格也是宽厚仁和,其实我兄弟二人此次前来,也是想私下求求杨将军,能否放萧世廉一条生路,如果需要运作打点,我兄弟二人愿意出钱出力。”
    杨玄感这下才终于弄明白了,这兄弟二人的来意,敢情是为了萧世廉求情而来,他略一思考,问道:“这是你们兄弟二人的意思,还是周老将军的意思?”
    周仲隐笑了笑,回道:“家父对此事全不知情。对于萧家,他只说了一句,叫自作孽不可活,还告诫我们兄弟二人以后一定要忠字当先,不能自取灭门之祸,可见他早就认定了萧家这次是要被灭族了,也不打算去救,还要我二人不得提及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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