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素眼中的光芒一闪一闪,此时他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刚刚顿悟的兴奋的说道:“玄感,你刚才提到了那些世家,这点提醒了为父,想必那些世家们,早就已经和这豆卢毓有所勾结,甚至那个劫持杨勇来投奔杨谅的计划,多半也是这二人合计的。”
    “豆卢毓提前知道了,杨勇他们谋反计划失败,没了杨勇这面大旗,便就不敢再怂恿杨谅起兵了。”
    “可是杨谅不像是豆卢毓这些属下,他们不起兵,还能保住自己的性命,甚至是他们的官职,杨谅却知道自己的二哥,是容不下自己的了,所以在王頍和裴文安这些人的一再劝说下,还是当场决定起兵一搏了。”
    “但是豆卢毓和那些人,应该又想出了另外的计策,让一个得力的心腹,去通过给韩世谔劝降的机会,从凉州逃到了突厥,在那里他们想实行第二步计划,就是北联突厥,长期地割据下去,等到战事持续个几年,天下盗贼流民四起。也许就能等来翻盘的机会。”
    杨玄感恨恨地跺了跺脚,骂道:“好毒的计策,为了他们自己的一已私欲,置天下万民于水火之中,这些野心家实在是太可恨了。”
    杨素的脸色,也是变得非常沉重的说道:“不错,确实很毒,可惜他们千算万算,没有想到李景他们一群人,居然能守住代州,连杨谅最精锐的龙骑护卫,也没能打通北联突厥的通道,恐怕就在此时,豆卢毓已经不再对杨谅抱有希望,转而为自己考虑后路了。”
    杨玄感长出一口气,又道:“没想到这代州之战如此关键,还隐藏这么多的变数,孩儿打这仗的时候,可没想到过这么多。”
    杨素不由叹道:“现在大局已定了,他们就是再想捣鬼,也不可能折腾出什么名堂,不过这些人的活动能力实在惊人,蒲州这样的战略要地,他们早就有所经营了,以商号为掩护,埋伏了一些死士,一旦有变,就会先发制人地夺取这些州郡,这个能力也许日后对你,对我们杨家都有用处。”
    “但是你也必须明白,关陇集团、与山东世家们,是我们表面上最危险的敌人,因为他们知道了我们太多的秘密,即使是合作,也不可能真正交心,就算将来起兵,也必定会反目成仇,到了那时候,你切不可让他们再发展起来,以免尾大不掉,最好的办法,就是提前下手,跟李密联手把他们都给灭掉。”
    杨玄感有些迟疑,想了半天,才迎着杨素那神光四射的双眼,问道:“可是要是没他们的联络能力和布局,将来若是有一天起事,又有谁会响应我们呢?”
    杨素“嘿嘿”的一笑,轻笑道:“等他们把火点起来之后,再灭了他们就是,别让他们自己烧得太旺,弄得连你也灭不掉了。”
    杨玄感正色回道:“孩儿明白。”
    杨素点了点头,然后拍了拍杨玄感的肩头,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又变得非常的严肃,他的双眼直视着杨玄感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前一阵的事情就说到这里,其实今天为父找你来,是有两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跟你商量一下,一件事是此战结束后,天下会暂时太平,你也可能被外放为州刺史,还有一件就是你的婚事,对这两件事你有何打算?”
    杨玄感最怕的就是后一件事,那是一件他永远不想提起,却又近在眼前的事,事实上从他丁忧结束之后,杨素就几次和他提及结亲,听说李渊的三女儿,也就是他未来的小妾,已经到了十七岁,可以出阁了。
    可是这一年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加上李渊本人也在外地任上,因此这件事又被耽搁了下来,现在杨素正式提及此事,看来是再也躲不掉了。
    杨玄感咬了咬牙,答道:“第一件事孩儿已经想了很久,依据我朝律令,孩儿成年后本就应该入宫当宿卫,满五年后外放为州刺史,由于孩儿上阵打过仗,因此五年的宿卫之役就由先皇特批,免除掉了,但是今年距离孩儿第一次出征突厥也是五年了,按律令孩儿要离开大兴,出放外州刺史。”
    杨素点了点头,回道:“不错,正是如此!以后你如果想再回朝为官,而不是一辈子像的韩世谔那样当个总官,就必须去从州刺史做起,而且以现在新皇的为人看,不可能象先皇那样对边将放权,各州总管们拥兵自重的日子到头了。这是你必须要经历的一步,现在为父问你自己怎么想此事。”
    杨玄感沉思了一下,抬起了头,眼神中尽是坚毅与镇定的回答道:“孩儿想要有这种独当一面的历练!另外孩儿也想借此机会锻炼一下自己,无论是正面的施政还是地下的情报,孩儿都想自己尝试一下。在未来接管父亲的情报网之前,孩儿想要先自己在小范围内搞起自己的网络。”
    杨素没有听过过“网络”这个词,先是微微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网络?这个词有意思,也很形象,地下的情报四通八达,错综复杂,看起来既象是打渔的网,又像是人的脉络,玄感,这个词你是哪里看来的?为父怎么没见过?”
    杨玄感微微一笑,回道:“这是孩儿自己刚刚悟出来的。”
    杨素收起了笑容,他看着杨玄感,幽幽地说道:“虽说这婚姻只是父母之命,为父也知道,你现在跟那李家的三小姐不会有什么感情,但李渊和窦惠生出来的女儿,又岂是等闲之辈?你万万不可再沾花惹草了,要是给她给知道了,你觉得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杨玄感摇了摇头,说道:“入了我杨家之后,就是我杨家的人,出嫁自然得从夫,既然迟早都要面对的事情,为什么要这么担心呢?”
    杨素的脸色,变得越发地沉重,他的声音,也是抬高了一些,只听他语重心长的,再次说道:“你已经有了一名正妻,如今又要加一房妾室,但是你和那李家三小姐,以前连面都没见过,更不用说有什么感情,刚娶过来的时候,要是让她发现,你是那么的沾花惹草,你觉得她默默忍受的可能性有多少?”
    “要知道她的娘亲,可是宁可拒绝了先皇的窦夫人,而唐国公李渊也是英雄世家,李广的子孙!李渊这些年来被先皇用各种手段整,虽然很是软弱,但是他却也从没有求过饶,更没有通过为父,或者是别的重臣,去向先皇服过软。”
    “这样的人家出来的女儿,一定也是刚烈过人,不会对自己丈夫的拈花惹草忍气吞声,到时候她在家里发脾气事小,影响了我们两家的合作,可就是大事了。”
    杨玄感心中一动,连忙问道:“对了,这次先皇驾崩,唐国公想必也回京奔丧了吧,您见到唐国公本人了吗?所以最近李家提起了这门婚事?”
    杨素的眼中突然精光暴射,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又道:“不错,就在你率骁果骑士北上朔州,而为父回大兴调兵出征的那几天里,我和李渊见了面,先皇和他之间的过节,你也知道,现在他也担心自己未来的前景,想要早点和我们杨家结亲,也好让为父以后在朝中对他多加关照。”
    杨玄感摇了摇头,再次问道:“难道唐国公不知道,我们杨家并不是新皇真正的心腹,甚至未来前景不一定比他更好吗?”
    杨素叹了口气,解释道:“玄感,你要知道,李渊在外任了多年的州刺史,虽然先后在谯州、陇州、岐州这三个地方,不算偏远,但毕竟是本人离了朝堂,手下的情报网,也不可能打探到一些高层的内幕,就好比为父和新皇的关系,在他眼里看来我们杨家还是深受恩宠,哪里知道新皇实际上对为父是多方猜忌,百般防范呢?”
    “在他现在的眼里,为父是现在的朝中第一重臣,这次又带兵平叛,将来至少十年内,新皇都会对为父多加依赖。”
    “李渊此人行事卑微,所以这次李渊主动来找为父,也流露出了这种意思,想要为父在新皇面前帮他美言几句。”
    杨玄感的眼中,快速的闪过一阵失望,然后轻声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软弱了二十年的唐国公,也不能免俗。”
    杨素马上打断了杨玄感的话,只听他说道:“我们家还不是一样么,用不着笑话别人,再说了,你们年轻的时候,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坚持自己的原则,如果人到中年,儿女都长大成人了,这时候人就不可能,不为自己的家族考虑。”
    杨素顿了一顿,语重心长地,继续说道:“玄感,这不是服软,而是对自己家族的责任,永远别因为自己的个人喜好去拿全族人的性命作赌注!为父希望你在这点上能多向他们学习,而不是笑话他们。”
    听了这些话,杨玄感也是正色回道:“孩儿谨记。”
    杨素看了看杨玄感的眼睛,知道他所言出自内心,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直视杨玄感的双眼,问道:“至于你说的那什么网络,给我说清楚些!”
    杨玄感闻言,再无顾虑,直抒胸臆的说道:“父亲您多年来收服人才和手下,用的无非是恩威并施的手段,往往是先授人以恩情,让其为您效力,当然,一开始是一些并不重要的事情,等到时机成熟后,再抓他一个把柄,让其留下效忠的字据和誓书,跟把柄一起妥善保存,以此完全控制此人,这样的话,这个人也只能为您效力了,是吧。”
    杨素微微一笑,然后应道:“不错,为父一向是用这样的手段,让人为我们杨家效力的,效果也一直很好,有什么问题吗?”
    杨玄感摇了摇头,否决道:“父亲,您这样只会让人畏服于您,不可能让他们从心底里为您效死力的,他们对您所掌握把柄的恐惧,胜过了对我们杨家的忠诚,还有对父亲您的尊敬,不是吗?”
    杨素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起来,想了想,然后说道:“不错,确实是这样,但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还是忠心地为我们杨家效力和办事,而且为父也没有亏待过他们,给他们的家人的关照从来都没有少过。”
    “如果完成了为父的任务,比如那个以前在蜀王杨秀府上的卧底源师,为父就把他以前的把柄,当着他的面销毁了,也算是给了他绝对的自由,为父难道没有收服他们的人心吗?”
    杨玄感笑了笑,问道:“父亲,您觉得您收服了这个源师的心吗?如果今后您还有事要用得着他,他会再次为您出生入死么?”
    杨素闻言,一下子就怔住了,这个问题他从没有考虑过,他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再次用到源师,这是他今生第一次被自己的儿子问住,冷汗开始从他的额头上向外冒,却是说不出话来。
    杨玄感见主将父亲的神情,心中不由暗喜,上前一步,紧接着说道:“如果父亲您是源师,被人抓了一件小事的把柄后,被驱使了十几二十年,每天活在提心吊胆中,也不知道何时是个头,突然间有一天,这个人让你完成了一件小事,然后突然就把那个,困扰了自己多年的把柄还给了你,还给了你一笔钱,您还会觉得感恩吗?”
    杨素的嘴角肌肉抽搐了两下,眼中的光芒暗了下去,声音也低了下来,然后恶狠狠的说道:“为父当然不会觉得那样是恩惠,反而会恨死那个,控制了我十几二十年的人。”
    杨玄感笑着应道:“这就是了,父亲您也承认这种手段,实在是无法让人死心踏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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