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世谔的心中暗喜,此时杨素的表态,明显是有利于自己的,但自己接下来得说得,也得要让他满意,不然他一翻脸,象来护儿说的那样,治自己一个扰乱军心之罪,直接把自己砍了或许说不定,但是几十军棍是一定般不掉的。
    于是韩世谔,在他的心里仔细又把说词过了一遍,才拱手说道:“大帅,这次的南方之乱,说白了就是那些,在南朝拥有大量土地和庄客佃户的大中士族们,不愿意失掉自己的既得利益,又一次煽动民众起来闹事罢了。”
    所以借着这次的南方之乱,把这些带头闹事的南方士族杀掉一批,一方面可以震慑心怀不轨之徒,另一方面这些人死后,田地归了国家,也有大量可以分配的土地了。
    自东晋建国,离今天已有三百多年,南北的隔绝非一曰可以弥合,这也需要北方大量向南方移民,跟南方人融为一体才行,当年东晋司马氏南渡长江时,也有大批北方移民进入。
    当时东晋朝廷采取的政策,不是夺南人土地强行给北方人,而是进行了某种妥协,划出一部分南方大族的领地,作为北方移民的侨置郡县,比如京口被称为南徐州,姑孰那里被称为南豫州,就是这样来的。
    最近末将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要想彻底解决南方之乱,关键还是要加强南北的交流,北人去南方水土不服,若非重利刺激,很难留下。这也是每次大军平南后必须北返的原因,因为军士们不愿意在这里扎根,朝廷也没有足够的政策吸引他们。
    所以末将以为,这次诛除了元凶首恶后,会有大批无主的良田,可以按我朝皇上登基之初的均田法来在江南实行,应该可以开出更好的条件,比如每丁一百到一百二十亩地,桑麻田三十亩,不信没人留。”
    杨坚的均田法是在隋朝开国时与高熲共同制订的,在北朝故地给每丁(成年男子,二十一岁成年,五十岁后则停止)是八十亩地,称为露田,死后归国家,民众无产权,永业田二十亩,可以传给子孙。作为对国家的回报,每丁每年要为国家服一个月的徭役(后改为二十天),为国家筑城开河,或者充任大军民夫等。
    当时北方的人口达到四百多万户,近两千万人,为了给民众腾出这么多地,杨坚从贵族与官僚阶层开刀,一品亲王的永业田也只是降到一百顷,一品京官的永业田只不过有五顷,每一品则差五十亩,上次王华强和弟弟的那两个九品官分到的永业田不过加起来二顷而已。
    相比之下,南朝的法令对这些地方士族与豪强极为宽松,大户人家占的田地动辄千顷万顷,一些超级世家占的良田更是多达几十万顷,与之相比则是大量南朝百姓无田可种,只能世代依附于这些大户人家,成为租客佃户,子孙后代都要给这些大户人家打工各田,而且交税的比例比起交给官家的税要高出一倍不止。
    在韩世谔看来,平南之战看似是平叛,实际上真正要平的是南方的这种生产关系,杨坚虽然下过在南陈故地十年不征税的命令,但在南方除了让人背《五教》以外,也让各地官吏丈量土地,准备象在北方那样施行均田法,这才是真正让南方的士族们忍无可忍,煽动百姓起事的根本原因。
    而韩世谔在经过对南朝民情的分析与了解,以及对南北两朝法令制度的探索,已经摸清楚了这个事情,今天在帐内的这番发言,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有备之词,绝非一时的心血来潮。
    杨素显然也是考虑过这个问题,听到韩世谔的这番话后,脸色舒缓了一些,声音也变得柔和了起来:“韩将军你这法子好是好,不过,你可知道,南朝百姓已经习惯于依附这些豪强,只知有东家租主,不知有官府,你一下子破坏了南朝百姓几百年来的生活习惯,他们能接受吗?还有,我大军的将士,你就这么有把握肯留在南方?”
    韩世谔知道,现在一定要坚决,杨素显然也对此有研究,正是诱导自己向众将说明其中的好处,这些将军眼里只有军功,南朝百姓的生活水平和社会治安跟他们并没有关系,要说服他们同意自己的观点,只有给出实在的好处。
    于是韩世谔看了看帐中的众将,这才说道:“大帅!对于南方的百姓,我们可以杀掉那些煽动起事的豪强士族们,把他们的田分给这些百姓,一人八十亩露田,给他们看得见的好处,再加上可以十年免租,自然就不会有人起来闹事。
    至于我们大军的官兵,他们的家人在北方,可以在平定江南后,留一部分守卫此地,给的条件可以开到一百或者一百二十庙露田,三十到四十亩永业田,同样是十年免租,我想冲着这条件,很多人是会留下的。
    南北隔绝二三百年来,两边的沟通是大问题,南人视我们多是茹毛饮血,生吃人肉的怪物,如果我们北方人不能长期在这里和他们共同生活个几年,让他们改变这种认识的话,还会不断地有这种流言出现的。
    末将斗胆,这次平定南方后,想必大帅会留下一些将军在这里长期驻守,而朝廷也应该会派一些官吏刺史来这里上任,这次应该不会单车前来,每位刺史都会有少则上百,多则上千的亲兵部曲,到时候可以给这些人在这里分田地,安排他们与本地女子结婚生子,长驻江南,这样只要一到两任刺史的任期满后,想必江南也就彻底平定了。”
    那来护儿的瞳孔猛地一收缩,指着韩世谔,声音抬高了八度:“韩将军,你一个小小都尉,什么也不懂,就敢在这里大放厥词,各位将军的亲兵部曲,往往在北方都有田地,而且很多人都已经有了家室,你让他们跑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南方来开荒种地,且不说水土不服的问题,就算他们愿意留下,留在北方的家人田地怎么办?
    还有,就算朝廷在这里留军,派大将临时管制,也不过是一两年的事情,怎么可能常驻于此,就算退一万步,真象你说的那样在这里一呆八年十年,也总归是要走的,到时候这些文武官员走了,他们的亲兵部曲在这里已经落叶生根,你还要他们怎么走?有哪位将军能把自己的世代部曲都扔在这里的?”
    这话说到了帐内每个人的心坎上,此次出征的许多将军,都来自于关陇一代世代为将的家族,每个人手下的亲兵护卫,都是从爷爷辈就传下来的累世家奴,大家来江南是为了升官发财,要是真陷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鬼地方当刺史,走的时候还要把自己的部曲亲兵赔进去,那就是杀了他们也不肯干。
    那来护儿的挑拨果然起了效果,在场的众将们一个个对着韩世谔怒目而视,若他不是韩擒虎之独子,更有杨素这位大帅压着,恐怕这些人早就冲上来一通乱骂了,甚至会让这个韩家小子,尝尝自己大隋将领铁拳的滋味。
    韩世谔在说这话前,就己经意料到了有这种反应,不慌不忙,面带微笑看着来护儿,一拱手,道:“来将军,你可能没有听清楚末将的意思,在北方有家室的,可以接妻儿过来,不想在这里生根的也可以去留两便,而且若是朝廷下了旨意,要我们在这里驻守,那你我还走得了么?”
    来护儿闻言,微微一呆,正要开口反驳,却听到杨素的声音,冷冷地响起:“好了,今天是议事,大家提得都很不错,今天时辰不早,就先议到这里,韩将军留下,本将有话要问你,其他将军各回各营吧。”
    众将这下子全都傻了眼,再笨的人也知道杨素对韩世谔起了兴趣,想要单独召对了。
    来护儿心中一急,还想再劝,刚拱起手就撞上了杨素那冷冷的眼神,吓得连忙把要说的话,吞回肚子,只剩下一声长叹。
    韩世谔能感受到众位将军,走过自己时那恶狠狠的眼神,特别是来护儿经过自己时,更是有意无意地挥了挥拳头,冲着自己狠狠地瞪了一眼,倒是史万岁跟鱼俱罗看自己时,摇头叹了口气,直接就走了过去。
    众人走完后,帐内只留下杨素,和几个贴身亲卫,杨素看了一眼韩世谔,突然笑了起来:“韩将军,你真是少年英雄,老韩也是虎父无犬子啊,不过你可知道,你今天这一说,得罪了多少人吗?”
    韩世谔微微一笑,拱手行礼道:“大帅,末将接触多了南朝的内情,这才这样说,不过末将无悔。”
    杨素叹了口气:“你爹他在信里跟本帅交代,说要本帅带好你,别让你在这次南征中有什么意外”
    韩世谔闻言,眼中有了些泪花,他自己己经有一年多,见不到自己的父亲了,顿时心中,又有些伤心。
    杨素看了看面前的韩世谔,他心中明白过来了,他心里也有了数,于是他哈哈一笑,说道:“韩将军,现在你在我这里,为南征平叛之事,尽心费力就行,如果你表现得好,我这里是一定会帮你请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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