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亲王府位于京城西城。暴雨如注,奔涌而下。堂皇、庄重的顺亲王府中屋舍延绵。琉璃瓦上,飞溅的雨滴如白练。
    “啊…,永昌公主殿下来了。”王府的管事在角门处迎着永昌公主的马车。
    “不要声张。去给你们王爷说一声。”马车中,传出丽人低声吩咐的声音。
    马车平稳的驶进顺亲王府后院里的某处精美的庭院。永昌公主随从的中年宫女撑开伞,永昌公主从马车中出来,踩在庭院的台阶上。暴雨正烈。
    永昌公主走进小厅中。小厅中布置的雅致,飘逸的字卷,湘竹的桌椅。永昌公主的俏脸没有表情,眉间带着阴云,心事重重。
    她等了约一盏茶的功夫,顺亲王笑呵呵的走进来,“贤侄女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逛逛?”
    顺亲王约五十多岁,身材微胖。笑起来的时候,狭长的眼睛眯起来,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沉。太后病重的消息,他已经知道。他二月份就和永昌公主谈过,只是当时正得宠的永昌公主不置可否。那么,现在呢?
    顺亲王心里笑了笑。
    随行的侍女很快端上清茶,再悄然的退下。永昌公主收敛了情绪,喝着茶,笑吟吟的道:“侄女有事一明,特意来向王叔请教。”
    顺亲王点点头,伸手示意永昌公主说。
    永昌公主盯着顺亲王,身体习惯性的前倾,问道:“王叔,你二月份给侄女指了一条明路。侄女不知道你用意是什么?”
    顺亲王似乎预料到永昌公主要问这么一个问题,哈哈一笑,“贤侄女,你我平日里走动虽然少,但是我府上的情况,你应该有所了解。我与贾府有些旧怨。以宫中的形势,贾贵妃如此得宠,我该如何自保?”
    永昌公主若有所思,微微一笑,妩媚的道:“所以…王叔的想法是分贾贵妃之宠?”
    顺亲王坦然的一笑,点点头,“天子中馈乏人。如今杨贵妃、贾贵妃都有状况,不便服侍天子。而周贵妃失宠,正是进献美人至天子身边的良机。贤侄女不想日后宫中有人帮你说话?贤侄女与我合者两利啊!”
    顺亲王说的合情合理。永昌公主意动,咯咯娇笑,故意为难的道:“只是一时急切间,哪里寻觅得到绝色佳人?杨贵妃与贾贵妃都是国色之姿,心思玲珑。一般人想要分宠,可不容易。”
    顺亲王笑着虚点了下永昌公主,“贤侄女在试探我?人选我只是备了几个,但是并不足以送入宫中。所以,贤侄女可以有几个月的时间,自己物色人选。”
    说着,改了一副面孔,语重心长的道:“永昌,你王叔我不过是求平安、自保。你看贾府的继承人贾环是如何行事的?恃才傲物,睚眦必报。前几日把吴王世子宁澄都打了,关了。宁澄还是个小孩子。
    他若得势,我还能活?贾贵妃不再得宠,我在府中就稳下来。其他的事,我们做臣子的,不可多涉足。”
    永昌公主呵呵一笑,同意道:“这是自然。”心里不以为然。顺亲王以为她看不出来么?
    当今朝局,于皇室宗亲而言,首先关注的是太子之争。其次是皇后之争。若是贾贵妃生下皇子,将是当仁不让的皇后人选。顺亲王能坐的稳才有鬼?但是,贾贵妃正得宠,谁敢害她?
    顺亲王如果要选美人进宫做蠢事,她不介意推他一把。
    …
    …
    密谈了一会后,敲定各种合作事宜,永昌公主起身告辞,脸上阴云尽去。顺亲王让他最得意的孙子,封爵镇国公的宁浮去送永昌公主。
    看着永昌公主妖娆的身姿消失在庭院门口,顺亲王微微一笑,品了一口清茶。
    永昌公主的小算盘,他怎么会看出来?他这位侄女,美则美矣,基本没脑子!
    以天子之英武,怎么可能容忍国无长君?若是晋王登基,贾皇后又如何?即便生下小皇子,亦会被杀。他所看重,不过是要永昌公主持续不断的进献美人而已。
    如今西域被征服,西南骠国即将被灭。西南拓土数千里。万邦来朝。如此之盛世,天子倦政之意,已经越发的明显。而大学士何朔有名相之姿,治理朝政十分得力。不出意外,天子近年内必定会放权给何朔。
    何朔的忠心,在太子之变中,已经得到验证。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当今天子四十有四,若是纵情声色。五到十年之内,必有变故。当年隋文帝杨坚已经证明过这一点。
    这才是他想要的。贾府的根基在贾贵妃。贾贵妃的根基呢?
    尔虞我诈的皇室人物们,在杨贵妃生下皇子、贾贵妃怀孕后,看到天子身边的空隙,终于露出尖锐的獠牙,怀着不同的目的。危机,在倾盆的大雨中四伏。
    “轰!”暴雷轰鸣。闪电在空中绽放着蛇形的光芒。永昌公主的笑脸在马车中,若隐若现。身后,顺亲王府庄重的屋檐下,是痴迷的看着她的宁浮。更遥远的地方,一名高大,英俊的捕快,正在辞别同僚,准备幽会。
    京城中,军机处里大学士们正在处理政事,大周门外的六部里,六部官员忙碌的执行着帝国中枢的指令,分发天下。天子倦政,一个新的时代正在徐徐的拉开帷幕。而凄迷的雨中,勋贵、士子、百姓、商人、工匠各自在楼台、屋舍、商馆、店铺中进行着自己平静的生活。
    针对贾府的恶意,在雍治十四年的初夏大雨中,酝酿着,随后,慢慢的显露出来。
    …
    …
    四月二十六,夏日可畏,骄阳似火。街面上,黄土飞扬。贾环的马车驶过宣武门大街,折向阜成门街,抵达咸宜坊吴王府。
    贾环穿过夏季中枝叶茂盛的花园踏上书房前的青石台阶时,一名身穿灰白色精美长衫的中年男子笑容满面的走过来,弯腰行礼,客气的道:“在下周伍闵,见过贾先生。”
    贾环一听他自报家门,就明白过来。这是周贵妃的家人。元春从宫中给他传信,说燕王想拜他为师。既然天子都同意,他并不介意多教一个学生。
    他最近除了等着何大学士消息,准备筹办报纸外,确实没什么事情。至于,燕王与其说是皇子,不如说是普通人。周贵妃不受宠,他前面还有一大堆兄弟。皇位,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贾环笑着抬手虚扶,道:“足下客气。”
    周伍闵约三十多岁,容貌普通,衣衫华贵。有点白胖。因在夏季,额头上冒着汗,对书房门口外等候着的一名少年道:“淅哥儿,快过来,见过先生。”又对贾环笑着解释道:“未得贾先生的许可,不敢擅入学堂。”
    贾环轻轻的点头。再看走过来的,白净,略显胆怯的少年,这便是今年13岁的燕王宁淅了。
    “宁淅见过贾先生。”少年恭敬的双手作揖行礼。礼仪标准。
    贾环道:“进去说吧。”带着周伍闵、宁淅进了书房。吴王世子的书房中自是有冰块。冷气幽幽。很舒服。
    熊孩子宁澄正坐在书桌边温书。眼睛滴溜溜的转。一看就知道心不在焉。关心着外面的动态。见贾环进来,忙起身向贾环行礼,“学生见过先生。先生上午好。”
    贾环点点头,将手里的书袋放下。宁澄殷勤的上前帮贾环倒茶。有事,弟子服其劳!这是贾先生应享有的待遇!
    贾环坐下,问了宁淅几个学习进度的问题,对周伍闵道:“可以了。这个弟子我收下了。半旬一休。上午巳初开始上课,下午未正开始。各一个时辰。”
    周伍闵喜道:“谢贾先生。”如今,贾府权势之盛啊!他自是知道外甥拜师,是他姐姐在宫中为周家找的退路。
    周伍闵先奉上拜师礼,厚厚的一个礼单。然后,叮嘱宁淅道:“淅哥儿,贾先生海内闻名,无人不知!你在学堂里要好好读书。听先生的话。”
    宁淅清秀的小脸上充满了担忧,拉了拉周伍闵的衣角,道:“舅舅…”这个称呼让贾环神情微动。
    宁澄取笑道:“淅哥儿,你怎么还是这样胆小?定是在宫中听到先生不好的传言了吧?呵呵,先生又不会关你的小黑屋。”贾环现在在宗室少年们中的传闻,和大魔王没什么区别。
    宁淅讪笑。
    贾环笑一笑,等周伍闵出去等在外面后,开始上课。夏日花园中蝉鸣幽幽。
    他心中微微有些感伤。他想起他的舅舅赵国基来,也曾经陪着他读书,在雍治七年、八年时。那个木讷、怕事,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赵国基在三月中去世。
    彼时,三姐姐探春主贾府内事没多久,照例给了二十两银子安葬。探春和赵国基并无感情。赵姨娘跟着贾政去了福——建。否则,必然要闹探春。
    贾环私下里给赵家100两银子安葬。让钱槐每月送银子,照顾赵家妇孺。
    什么是最平等的?大约应该是死亡!任你英雄盖世,任你风华绝代,到头来不过一捧黄土!他改变了贾府太多,赵国基的生活亦不错,但终究还是死在今年。
    贾环轻轻的叹口气,看向宁淅的目光,略微有些柔和。这少年的处境,和他当初在贾府时,有着某种意义上的类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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