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带着宝珠急匆匆的出了位于宁国府西路的偏厅,往中路正房大院而去时,贾环和鸳鸯正穿过宁国府内甬道、穿堂、抄手游廊,从垂花门往中路而去。
    从春秋至汉代,士大夫的住宅都是严格的按照礼制布局。生活起居称堂,寝卧之处称为室。明清时期流行的四合院在布局上深受其影响。
    贾环从外书房不远处的垂花门进入宁国府的内府,跟着鸳鸯要去的就是中路的正房大院。贾珍和尤氏的住处。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人都在那里。
    贾环自去年端午节和鸳鸯见了一面,有一年时间没见她。再见时,发现她似乎又多了几分女孩子的美丽。比贾环脑海里的87版红楼的金鸳鸯还要美丽上几分。穿着淡青色的对襟褂子,身姿高挑,肌肤白腻。她今年差不多有十六七岁吧。
    贾环和鸳鸯的关系不错,问道:“鸳鸯姐姐,老太太要见我,是要说什么事情?”
    贾环这是明知故问。贾母找他什么事情,他心里有数。
    鸳鸯让随行的两个小丫鬟在前面带路,放缓脚步,轻声道:“三爷,宝二爷在年后养了一个月。你仔细些呢。老太太正在气头上。”
    能有什么事啊?
    三爷在去年春节前告状,说宝玉和秦钟两个有染,这不利于子嗣,挑唆着老爷将宝玉打了一顿。老太太心里一直有火气。恰巧三爷近日要回来祭拜珍大爷。今天正好赶上。
    她虽则是站在老太太的立场上,但是三爷和宝二爷的事情,她现在可不会搀和。教训还不深刻么?袭人现在每晚得空,还辛苦的帮三爷做鞋子。宝玉要三爷的大丫鬟晴雯一事,确实做的不对。
    再一个,她现在和三爷的关系还不错。透漏些消息,并不损伤老太太什么。
    贾环就点点头。他心中只是猜测,有鸳鸯的话,那就可以确定。心里立时有些谱。
    鸳鸯抿嘴笑了下,道:“三爷,你和珍大爷这事,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是贾母的大丫鬟。关于东府珍大爷是怎么死的,她自是知道内情:是三爷送了补药升龙培元丹给珍大爷。药是好药。太医院都给了定论。偏偏珍大爷当那种药吃,结果一命呜呼。
    当然,就她估计,三爷八成是故意的,算着珍大爷好色如命。三爷明说了禁忌,珍大爷自己吃药吃死了,这事怪不到三爷头上去,又没瞒着他。
    珍大爷要抢三爷在东庄镇的生意,这做的太过。贾府内,像她这样知道缘故、内情的,持中立立场的很多。她是觉得,三爷十岁的年纪就把心思用在搜罗那些药物上,实在是有点怪异。太早熟。
    贾环心思何其的敏锐,一听鸳鸯的话头,就知道她的立场,微微一笑,说:“谢谢鸳鸯姐姐理解我的苦衷。”
    鸳鸯是聪明人。他刚才在族老面前说他是被逼得讨好贾珍那种鬼话,就不用拿出来说了。不过,鸳鸯估计只知道内情,而不知道内幕。知道内幕的话,现在多半会有些敬畏他。
    内情和内幕,隔了一些细节。这些细节组合起来,就是人性的放大器。另外还有一些猜测,这属于自由心证的范畴。归纳起来,内情和内幕的区别在于,他在这件事中的主观性占比是多少。
    贾环对弄死贾珍,没有心理负担。
    倒不是说贾珍是坏人,所以他心安理得的干掉贾珍。而是,因为贾珍要侵夺他的核心利益。他有足够的意志和勇气来保护他自己的核心利益。而事实证明,贾珍得寸进尺,欲壑难填。他的决定没有错。
    贾环和鸳鸯边说边走,抵达小厅外。
    …
    …
    宁国府正中的正房大院中偏左的一处小厅中,窗明几亮。
    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尤氏几人坐着喝茶,丫鬟、婆子们环伺。计有:琥珀、翡翠,杏儿,金钏儿、彩云,平儿、丰儿,银蝶儿。
    厅中气氛沉闷。居中而坐的贾母沉着脸。她满头银发,穿着暗金色的袍服,带着褐色的抹额,很富态的一个老妇人。
    贾母不是在为贾环送补药给贾珍致其死亡的事情生气。她知道些贾珍素日胡闹的事情,并不喜欢这个孙辈的贾家族长。吃补药吃死了,也是有缘故,不能全怪贾环。
    她也不为贾珍死亡,贾府的声势有所衰退生气。贾府如今的权势早就不比从前。她经历过贾府最辉煌的阶段,心里很清楚。
    贾府当前权势的根基除了宁荣二府的旧友、老关系的人情往来外,主要还是靠王家王子腾的支持。贾珍一个空头三品爵的将军,在五军都督府没有实权,影响不到贾家的根基。
    她是在为贾环竟然敢唆使他父亲打宝玉而生气。宝玉是她的命根子。今天,她非得要贾环这个庶孙好看。
    她这个庶孙名满京城,九岁就是童生,虽则没有进学,称一句少年才俊并不为过。但他是心态不正,总想着和宝玉争长短。宝玉是他的兄长,要敬着。他倒好,竟然去告状,害的宝玉挨打。
    简直是岂有此理!
    鸳鸯和贾环走小厅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贾环身上。压抑的气氛仿佛是绷到极点。贾环就是承受压力的那个点。
    贾环黑色四方平定巾,身穿浅蓝色直裰,一副标准的书生打扮,躬身分别向贾母、王夫人行礼:“孙儿见过老祖宗。”,“儿子见过母亲。”
    他是不愿意跪的,能免则免。
    贾母的“斗争水平”自然是比贾政要高超,冷着脸不理贾环,转脸对尤氏道:“我早说过你,要劝着珍哥儿,不能由着他胡来。现在好了,吃补药吃死了。不可笑?府里还要压下来,不敢让人到处说,怕坏了他的名声。”
    尤氏盘着牡丹发髻,穿着白色的孝服,三十多岁的美妇。这时,给贾环牵连的受无妄之灾,站起来,低头垂手,不敢言语。
    她作为贾珍的填房,一贯是不管事,也无法违逆贾珍。在贾母面前也没有面子。此刻,被充当道具,指桑骂槐,心情很有点复杂。
    她知道贾珍死去的内情。
    要说对贾环有多么恨,倒也不见得。她和贾珍的夫妻感情一般。但要说不恨,那也不对。贾珍在,她衣食无忧,一辈子都有着落。贾珍不在,袭爵的贾蓉又不是她亲儿子,没个依靠,她后半生怎么办?
    别看她此时治丧时,大权在握。但夫死随子,等丧事完,宁国府内的大权,于情于理都要还给秦氏。
    据说秦氏和贾蓉的关系现在很糟糕,有贾珍、宝珠、瑞珠的原因在里面。但是,女人最终不依靠男人怎么活?秦氏迟早会原谅贾蓉。
    贾母指桑骂槐的骂尤氏,实则是在骂贾环。
    尤氏站着,不出声辩驳。
    贾环亦是不出声。若是挨一顿骂就能把手尾处理干净,那他是赚大了。今天到宁国府来祭拜贾珍,贾蔷那点刁难算是开胃菜。刚才在外书房是第一道考验。
    他有贾赦的支持,贾家族老这一关算是过了。但是贾政那里,还有问题。贾政指责他冠礼不通知家里,不过是找个由头发火,实则还是心中对他的不满的总爆发。是和他拉清单,算总账。
    现在,这里是第二关。他作为贾府里的庶子。祖母、嫡母,对他是有处置权的。
    贾母骂了一回,累的气喘吁吁,接过鸳鸯递来的茶碗喝了一口,说道:“环哥儿,你别在我面前装无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送补药给你珍大哥就没安着好心。”
    贾环不答,只是低着头挨骂。
    贾母懒得再和贾环废话,她心里成见很深。不是骂几句就能消得了气,吩咐道:“去把他老子找来。我是管不了的,叫他老子来管。”
    当即,琥珀就带着人出去找贾政进来。
    王夫人穿着石青色的对襟褂子,面貌、年纪比尤氏大得多,一幅贵夫人装扮。此刻脸色平静。
    她知道老太太的心思。多半是要叫老爷痛打贾环一顿,才肯消气。但是在心里,不管老太太多么不待见贾环,始终还是拿他当贾府的子弟看。只要贾环有本事,老太太不会拦他上进的路。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来。
    但是,她心里有更多的想法。一劳永逸,轻省点不好?现在是个好机会。
    王夫人对贾母道:“老太太也不要太气着。我养了这么个儿子。这些天,心中也是五内俱焚。对不起,他珍大哥。他大伯早前说环哥儿是贾府里的读书种子,他去年竟然没下考场。可知,这话是不准的。
    我想,他珍大哥的死,死的太蹊跷。公开的话且不说。府里私下,我认为要好好的查一查。到底怎么回事?若是环哥儿的责任,一定要严惩。”
    王夫人说完,贾母没有表态。厅中一阵沉寂。
    很多人心里都明白太太说的是什么意思。若是要查环三爷,环三爷是说不清的。而严惩,八成是逐出府,从族谱除名。据说,前些天,族老们就是这么商量的。
    这是非常严厉的表态。
    显然,继贾政之后,王夫人也要和贾环拉清单、算总账,发起致命一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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