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军对官桥车站的攻势更加猛烈,由于李伯阳下命主动放弃外围阵地,双方胶着的重点转移到官桥东南两侧的高地上。
    土黄色军服的奉军以波浪似的散兵队形向山顶上的教导旅猛攻,山顶环形阵地上的射击极为猛烈,手榴弹一波接着一波的往下扔,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挨近的奉军士兵如薄纸办炸的稀碎,血雨砂石混着肢体树叶,簌簌下雨般的下落。
    两方机枪疯狂的对射,马克沁重机枪高负荷的运转,几乎没多长时间,供弹手都得冒着弹雨给枪管浇水降温,死伤极为惨重。
    “他娘的,奉军吃了春药了,打的这么猛。”
    一梭子机枪子弹扫过来在沙包上打出一溜的烟尘,周佛海缩着脑袋躲进了步兵壕,嘴里骂骂咧咧。
    一连副连长蔡大海猫着腰跑到周佛海身边,抖了抖军帽上的沙土:“营长,我们一连伤亡太大了,连长让我向你要援兵。”
    “有个屁的援兵。”周佛海骂了声:“告诉刘大傻子,阵地必须守住,哪怕丢一个战壕,我饶不了他。”
    蔡大海没走,梗着脖子道:“营长,三连就在后面看戏,那怕给我们连派一个班都成呀。”
    周佛海抬手就是一个脑瓜崩,骂道:“你懂个屁,三连是老子留着反击的,旅主力就到了,你马上回去,让刘大傻再坚持半个小时。”
    蔡大海捂着脑袋跑了回去,周佛海竖起耳朵听了听枪声,又赶紧探出头看敌军的攻势。
    与东侧高地一样,南侧高地奉军的攻势极为猛烈,施从滨在两侧高地投入了三个团,由副军长毕庶澄亲率督战队压阵,攻击开始两个小时内,死在督战队大刀下的奉军士兵就有近二十人,其中包括一个连长。
    ……
    “这仗打的提神。”
    施从滨手搭凉棚,看着奉军的旗帜插上车站外围阵地上,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敌军的外围阵地被顺利拔除,只剩下官桥车站外的作为支撑点的东南两处高地,以目前的攻击势头看,拿下两处高地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只要夺下任一处高地,另一处高地唾手可得,只剩下孤木难支的官桥车站,就好说了。
    孙宗先皮笑肉不笑,夺下教导旅外围阵地是第二军,他的第三军白白在外围敲了几个小时的边鼓,死伤不小不说,还得投入重兵夺取高地,早知道这样,还不如阳奉阴违的在三堡。
    “汉臣兄,我怎么瞧着你闷闷不乐的。”施从滨回过头,瞟了一眼孙宗先。
    孙宗先扯动嘴角,露出一丝嘲笑道:“老哥,我高兴的很,吃掉李伯阳,再灭掉谢鸿勋和卢香亭,这安徽督办的位置,就非你莫属了。”
    施从滨人老成精,哪里会听不出孙宗先是在嘲讽自己,不过他并没有生气,哈哈一笑,颇为诚恳道:“汉臣老弟,咱俩是多年的老交情了,我老施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这个安徽督军,是坤帅硬要我当的,而且雨帅那边,也希望让我上,为什么呢,不是我老施有本事,而是大帅们看我戎马半生,都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可怜我,这才抬举我一把,做个安徽督军,可实际上呢,我的位置早晚还是得让贤,就拿你汉臣老弟来说,年纪比我小十岁,年富力强,咱们兄弟联起手来,老哥我做督办,那你铁定就是帮办,等我下了台,那位置舍你其谁呀,是不是。”说着,施从滨笑容满面的拍着孙宗先的肩膀,大有托许的意思。
    孙宗先听了之后面色稍缓,冷哼一声道:“不敢当,一省督办,我怕撑破了肚子。”
    施从滨面露尴尬,孙宗先看了他几眼,交心的说道:“老哥,现在的形势你不是不知道,联军势力日盛,吴玉帅和冯玉祥都和奉天不对付,徐州能不能守得住,你可不要引火烧身,站错了队伍。”
    施从滨听罢沉默了一阵,缓缓道:“我还有的选吗?我从民国五年就在坤帅手下当师长,如今做到了军长,又委任我做安徽督办,老来老去,不想换了。”
    孙宗先默然无语,几次张了张嘴,都不晓得该如何劝。
    突然,指挥部外面的卫兵惊呼一声:“快看,那边是什么东西。”
    副官闻声快步跑了出去,马上又返了回来,叫道:“军座,快来看!”
    施从滨与孙宗先走出指挥部,望着北边天上升起的白色气球,施从滨举着望远镜看了一眼,能瞧见上面还有人,皱眉道:“什么东西?”他是前清的老派军人,不懂新式的军事装备。
    孙宗先举起望远镜一看,他可是在青岛见过日本人升起过这东西,倒吸了口冷气:“坏了,这是炮兵观察气球。“
    施从滨的反应非常快:“警卫营,马上去那里搜查。”
    “叭!”
    可没等话音落下,突然间三枚红色的信号弹划破蓝天,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沉闷的隆隆声响起,地面微微颤动,在场的人无不变色,施从滨与孙宗先脸色惨白的相视一眼,两人哪会听不出这是大规模炮击的动静,以天际回响的声音判断,至少这是一个炮营。
    就在众人一愣神的转念间,天际急促呼啸尖锐的嗡嗡声传入人们的耳内,卫队士兵反应最快,死命的把施从滨和孙宗先连推带攘的拉进了指挥部。
    “避炮,避炮!”
    “卧倒……”
    外面军官嘶声裂肺的吼叫。
    “轰!轰!”
    铺天盖地的炮弹落在奉军密集的人群当中,以波浪队形攻击的奉军触不及防,霎时间,75mm榴弹炮弹触地爆炸,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汇在一起,炮弹爆炸之后破片和冲击破带着死亡的气息笼罩在奉军士兵身边,几乎来不及卧倒,甚至于这种密集炮击下卧倒也是徒劳的,无数的士兵被炙热的冲击破平地掀起,身子被暴烈的火焰吞噬、撕碎。而那些有着战场生存本能的老兵,也只能龟缩在混杂着战友血肉的弹坑中,慑慑发抖,听天由命。
    炮击持续了短暂的三分钟,继而向其他方向转。
    逃出生天的奉军士兵惊恐的爬起来,入眼的是被炮火翻了个底朝天的景象,血肉弥漫间,残伤未死的伤兵的绝望的惨叫,滚滚的硝烟升腾,仿佛人间地狱。
    炮声一停,周佛海跳上掩体外,大臂一挥,喊叫道:“弟兄们,给我冲……”
    旗手、司号员接连跃出来,嘹亮的冲锋号吹响阵地,士兵们争先恐后的冲了出来,刺刀森森,伴着震天的杀喊声,冲向已经没了斗志的奉军,一路势如破竹,锐不可当。
    奉军指挥部里。
    施从滨耳朵轰鸣的被卫兵搀扶起来,等情形了抬头一看,只见指挥部早被炮弹炸塌了一办,电报员位置被砂石掩埋着,酱红的鲜血顺着地面汨汨地流着。孙宗先也挂了彩,医护兵正给他头上缠着绷带。
    “军座,我们中了埋伏。”
    毕庶澄半身是血,左倒右歪的被护兵搀扶了回来,见到施从滨后,七尺高的汉子哭腔着说:“二团完了,敌军杀过来了,怎么办。”
    施从滨瞪着眼,心里滴血,二团可是二军团的老底子,全团都是:“慌什么,调二旅顶上去。”
    这时候,外面机枪的哒哒声响彻,到处都是军官的呼喊声。
    “报告!云彩岩发现敌军。”
    “报告,龙泉寺受到敌军进攻,快要守不住了。”
    “报告,上荒被敌军攻占,我军退回杨堡!”
    “报告,云彩岩丢了。”
    “报告,官桥敌军反击,外围阵地被夺了回去。”
    “……”
    接踵而至的失利战报让施从滨有些慌了神,孙宗先还算镇定,阴沉着脸道:“命令部队反攻,敌军仰仗炮火,贴近了打,一定要把云彩岩抢回来,那里是咱们退路,抢不回来,咱都得完蛋。”
    这时外面一阵震天动地的杀喊声,两人急忙外出一看,只见穿着灰色军装的敌军一路势如破竹的将沿途阻截的部队击溃,距离指挥部也只有几个山头了。
    “严建兵呢?”施从滨额头冒出冷汗了,看向参谋长:“二旅为什么没有顶上去。”
    参谋长抓起电话摇了两圈,往耳边一听,摇着头:“军座,线断了。”
    施从滨低骂了声,扫了一眼站在身旁的参谋,气不打一处来:“傻愣着做什么,快去检查电话线,去二旅看看怎么回事?”
    指挥部里的参谋脚步杂乱的跑了出去,孙宗先也对手下军官吩咐着,这边电台被炸毁,唯一能联络徐州的只有第三军的电台,要尽快取过来。
    “施老哥,咱怕是一开始就进套了。”孙宗先捂着脑袋坐在弹药箱上,目光复杂,现在的情形显而易见,李伯阳果真胆大,竟然在近在徐州咫尺的地方给己方设下埋伏。而且被围困在官桥车站的教导旅也在隐藏实力,以刚才的反攻的强度看,拉开阵势打,第三军也不见得打得过。
    施从滨脚不沾地的在地上来回走动,咬牙道:“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为今之计是尽快杀出包围,退一步讲,咱们两个军抱成团,坚守待援,见得会输。”
    “不妥,官桥地势狭小,咱们两个军被十几个山头分割,部队都在谷地,根本抱不了团,反倒是利于敌军对我分割包围。”孙宗先心里嘀咕道,外面教导旅的攻势刚才不是没有见到,那家伙前赴后继,简直这条命不是爹生娘养的,自己的部队根本招架不住,谁见了不得头皮发麻,他心中已经后悔淌这个浑水了。
    施从滨也就一说,第二军扩编前只是一个旅,部队架子大,新兵蛋子多,真正能打仗的部队不到两个团,正血拼到官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他怎么会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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