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完毕,姜灼华对芸娘笑道:“你随我来。”
    芸娘跟着姜灼华,一路到了清风揽月,在一楼站定,姜灼华又对婢女们吩咐道:“你们好生服侍夫人沐浴,我在三楼等着。”
    说罢,姜灼华自先上了楼。
    一种婢女引了芸娘进汤池,伸手服侍给她脱衣,芸娘诚惶诚恐:“哎哟,这可怎么好意思?”
    一名婢女笑道:“小姐吩咐了,夫人若不允,我们也不好交差。”
    说着,继续服侍芸娘脱衣,芸娘只好僵硬着四肢,任由她们服侍。看着这些比自己穿着更好、肤色更白的姑娘们服侍她,叫她愈发的感觉不自在,手都不知放哪里才好。
    泡进偌大的汤池里,早已放好的香精钻入鼻息,叫芸娘既羡慕又自卑。
    泡了许久,待水凉下来,芸娘从汤池中出来,由婢女们引至一旁的房间里,给她穿上姜灼华早前给她备好的美艳华服,重新给她绾了堕马髻,戴上华贵的发饰,又给她匀面上妆。
    待一切完毕,芸娘怔怔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一时间简直不敢相信,镜中人居然是她。新婚那日她都没有这般好看过。
    芸娘不由伸手摸摸自己脸颊,眸中隐隐有些湿润。这些年,为了丈夫和孩子,她没有放半点心思在自己身上,吃穿用度,但凡好的,全部留给他们,自己只用他们用剩下的,不成想,原来自己打扮起来,竟也这般好看。
    这时,一旁一名婢女笑道:“夫人打扮起来,甚是好看,一点儿不比京城里其他贵女差呢。小姐在三楼等你,随我们来吧。”
    芸娘上了三楼,姜灼华见了她,不由笑笑:“给夫人准备的这些礼物,可还喜欢?”
    芸娘面上不由漫上一层绯红,不由伸手摸摸料子舒适的裙摆,真诚的谢道:“多谢小姐,我很喜欢!”
    姜灼华不由挑眉,喜欢就好,不枉她下这么大功夫。
    余下的几日,姜灼华命人给芸娘小姐的待遇,给她和孩子穿好的、吃好的,刚开始还不习惯的芸娘,竟慢慢喜欢并逐渐适应了这般的生活。
    就这样过了几日,这日傍晚,晚饭过后,姜灼华携了芸娘散步回来,一起上了耀华堂二楼。
    姜灼华靠在贵妃榻上,听着坐在椅子上的芸娘,给她讲完了一件老家的趣事。
    姜灼华方才开口问道:“这些日子,夫人在姜府呆着可还喜欢?”
    芸娘忙笑着点头:“喜欢、喜欢!实在谢谢小姐热情款待。”
    姜灼华又道:“女人嘛,就该对自己好些。你那日刚来,我瞧着你的穿衣打扮,心里头都心疼得紧。”
    芸娘不由叹了口气:“我有丈夫孩子,很多事都得为他们打算,实在顾不得自己。”
    姜灼华不由蹙眉,叹道:“是啊,你为了丈夫孩子,牺牲了那么多年,本也是貌美如花,却生生将自个儿操劳成黄脸妇人,也难怪你丈夫,眼里看不到你的付出,要在外面沾花惹草呢。”
    芸娘闻言,笑容立时僵在面上,结巴道:“小姐,这、这是怎么个意思?”
    姜灼华看向她:“你识字吗?”
    芸娘点点头:“家父是庄河镇教书先生,夫君曾是家父学生,我识字的。”
    “哦……这么说来,你也曾是读书人家的碧玉。你那日来,我当真是一点儿没瞧出来,还以为是乡下粗使妇人。你说你为了他,把自己弄成现在这样,值得吗?”
    说罢,姜灼华对桂荣道:“将我妆匣里那两张花笺取来。”
    桂荣依言去取,不多时便将那两张花笺拿来,姜灼华示意递给芸娘:“你看看,是不是你家夫君的字迹。”
    芸娘狐疑的看看姜灼华,忙伸手接过,急吼吼地打开,目光紧紧黏在了花笺上。
    看着看着,芸娘的身子渐渐颤抖起来,她不由颤声自语道:“不可能的,一定是有人勾引他。”
    姜灼华闻言蹙眉:“你是蠢还是没脑子?你夫君什么身份?值得京城哪个贵女去勾引?若你丈夫眼里珍惜你的付出,看重你和孩子,即便全天下的女人都上赶着倒贴,他都不会撼动分毫!”
    姜灼华恨铁不成钢的斜了芸娘一眼,总能看到女人们争风吃醋,她一直觉得争风吃醋的女人就是拎不清。
    若是你爱的这个男人靠谱,他便抵得住诱惑,他若朝三暮四,饶是你杀尽所有女人,仍旧留不住他的心。
    难怪前世她怒气冲冲,不分青红皂白地跑来找她兴师问罪,她也是受害者好嘛?后来怕是又被穆连成几句一时受美色迷惑给哄回去的。
    芸娘坐在一旁,一遍又一遍的翻着手里的两张花笺,似要从中找出一些造假的痕迹来,可是无论怎么看,这都是自家夫君的字迹。
    她日日都为他整理书桌,太熟悉了。
    自己在家中当牛做马,他却在为别人“消得人憔悴”,自己在家中苦盼他回来,他却在对别人“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这叫她,如何不恨?
    “呵……”芸娘唇边漫过一个苦涩的笑意。
    姜灼华看看她,道出了来龙去脉:“前不久,我婶母林氏,带了穆连成来我府上。穆连成自称读书耽误了年岁,尚未婚娶,我婶母则是想让我跟他结亲,我嫌他年纪大拒绝了。但没想到,前两日我妹妹告诉我有了中意的人,我一问,正是你的夫君。”
    姜灼华顿了顿,接着道:“我当时就想,既然是妹妹喜欢的人,我怎么也得帮她查查底细,若是家底清白,成了亲也挺好。谁知,这一查可不得了,竟查到了你们母子。”
    芸娘手里握着花笺,静静地听姜灼华说着,但听姜灼华接着道:“我婶母的意思是,如果成了亲,就让我哥哥帮着穆连成在京城谋个差事。陈世美,你听说过吧?为了前程,搭上公主成为驸马,抛妻弃子。穆连成费这般功夫,就是为了官位,若是成亲后你又忽然冒出来,无疑是挡他前程,你说,到那时,他会怎么对待你?”
    说罢,姜灼华看向芸娘。其实,她心里清楚,穆连成最看重的人是儿子,怕是不会抛妻弃子,但是,她就要让芸娘这么认为。
    芸娘默了半晌,忽对姜灼华道:“小姐,我想借你净室用一用。”
    “去吧。”姜灼华应下。
    芸娘转身快步走进了净室,将门掩好。
    不多时,净室里传出哭声,那哭声从初时的啜泣,渐渐转为撕心裂肺的嘶吼,隐隐还可听到捶墙的“咚咚”声,似要将心口的一腔委屈,全部发泄出来。
    桂荣也是刚听小姐说,才知道那穆连成有多可恶,这时她听着芸娘撕心裂肺的哭声,竟也不由抹起了眼眶,屋内诸人皆是心酸忍泪。
    唯有姜灼华,目视前方,面色淡漠。
    芸娘才一个而已,算得了什么?她可是有四个,且每一个作怪各不相同。
    忽就觉得自己比芸娘承受力强多了,毕竟她从来都没这么撕心裂肺的哭过。她哪一次不是潇洒放手,然后饮泪自咽?
    过了好半晌,芸娘才从净室出来,除了红肿的眼眶,她面上已看不出泪痕。
    姜灼华抬起下巴,指指椅子:“坐吧。”
    芸娘依言坐下,这时姜灼华问道:“你什么打算,说来听听。”
    芸娘苦笑一下,不由伸手,拉过了站在她身旁一名婢女的手,仿佛看着珍宝一般,轻轻抚摸。
    那婢女不解地看着她,且芸娘手掌粗糙的茧子,让她微微有些难受。
    芸娘犹自不觉,缓缓开口说道:“不瞒小姐,我嫁人前,也有这样一双手。我爹娘很疼爱我,我从小到大,没再家里干过什么活。穆家虽然衣食不缺,但也不过是普通人家,请不起婢女。我嫁人后,从十指不沾阳春水,变成了一个寒冬腊月,都要从井里打水洗衣洗菜的妇人。为了给他省钱,我好几年没给自己买过首饰水粉。”
    芸娘的声音渐渐颤抖起来:“我这么些年,我苦着自己,我得到了什么呀?”
    话至此处,芸娘再度掩面。
    姜灼华示意婢女给她递帕子,待芸娘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姜灼华方才开口说道:“你是不是很心疼自己?其实我看着也心疼。这几日,在姜府的生活,想来你也是喜欢的,若是现在有机会,让你从今往后都过上这样的日子,你愿不愿意放手一搏?”
    见过天宫的美景,谁还愿呆在地狱?人逃离痛苦的本能,永远强过追求幸福的本能。
    芸娘抬眼看向姜灼华:“小姐有什么主意?”
    姜灼华接着道:“穆连成的四合院,想来值些钱,你应该知道地契放在何处?趁现在回去,将他的房产变卖,就当是给自己的补偿。”
    芸娘闻言愣了下,迟疑道:“可若这般,必是会撕破脸皮,孩子怎么办?”
    姜灼华给他剖明道理:“有这么个父亲做榜样,你儿子以后八成也好不到哪儿去。还不如趁此机会,卖了他的家产,带着孩子远走高飞,你自己好好教他,兴许以后还能成才。”
    旁人总是说为了孩子忍一忍,芸娘从未听过姜灼华这般见解,显然是被她的话给惊到了,一时不敢贸贸然答应。
    见她半晌不应,姜灼华轻笑了一声,语气中隐带讽刺:“怎么?你还想回去给他当牛做马?等着他哪一日搭上某个贵女,让你净身出户?到那时,孩子也不会给你,你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随着姜灼华的话,芸娘眼前不由出现孤身一人回到娘家的情形,身子不由一怔,明明是三伏天,一时间,她竟觉手脚发冷,浑身渗着寒意。
    姜灼华接着道:“同是女人,你这样的遭遇,我看着确实心疼。不如这样吧,你回去后,将他房产变卖,我再给你借一些,你带着孩子去别处他找不到的地方,自己开个布庄,或者开个小客栈。你这么能干,生意肯定红火,到时候,自己做个老板娘,日子不会比现在姜府差到哪儿去,何必再回去当牛做马,还要担惊受怕他会将你扫地出门,你说是不是?”
    芸娘的手不由渐渐握紧。姜小姐说得没错,如果不这么做,等穆连成搭上贵女,她不仅会失去丈夫,还会失去孩子,辛苦多年,最后会落得连一点点依靠都没有。
    若是现在趁穆连成还没反应过来,抓紧回去卖了他的房产,自己手里不仅能有一笔钱,还能带着孩子过上好日子,也不用再做那些做不完的家务。
    芸娘咬紧了唇,是穆连成先对不起她的!
    芸娘想了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扬手擦净眼泪,起身给姜灼华行个礼:“多谢小姐这几日的款待,也多谢小姐恩怨分明,没有迁怒我们娘俩儿,芸娘知道该怎么做了。”
    姜灼华笑笑,让桂荣喊了宝如进来,吩咐道:“你送夫人和孩子回庄河县,再从账上支取二十两银子。等到了庄河县,帮着夫人将她的宅子卖出去,然后将这二十两银子一并给她。”
    说罢,姜灼华站起身,走到芸娘跟前,笑道:“我先预祝夫人,日后生意兴隆,红红火火。”
    芸娘对着姜灼华千恩万谢,然后领着孩子,随宝如走了。
    几日后,宝如回到姜府,跟姜灼华回禀道:“小姐,那夫人已经卖了宅子,带着孩子上船南下了。她说要去姑苏,希望小姐能够保密,不要告诉旁人她的去向,尤其是她的丈夫。待日后赚够钱,会将小姐的二十两银子还回来,她还说,若是日后小姐到姑苏,务必记得寻她,好报小姐今日扶持之恩。”
    姜灼华伸手摸了摸房里新开的百合花瓣,不由笑了,这个芸娘倒也是个有气性的,就怕遇着个逆来顺受的软蛋,想帮都扶不起来。
    现在,穆连成最在意的儿子,已经跟着他娘亲上船南下了,不知道他若知晓,该是何等心疼想念?
    这时,宝如竖了个大拇指,接着道:“对了,小姐,那夫人也是个狠角色。她不光卖了宅子,还将她丈夫这些年所有的积蓄全部拿走了,家里锅碗瓢盆,但凡能卖的,一样没剩。卖不出的,比如她丈夫的衣物、还有一些被褥什么的,她全送了乞丐,只留下书籍装箱带走,说是以后给儿子看。给她丈夫,那可是连根毛都没剩下。”
    姜灼华不由失笑,若是二房府里再将穆连成赶出去,那他可真的是要流落街头了,无家可归、无钱傍身、无亲人可助,他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好好尝一尝什么叫做世态炎凉。
    念及此,姜灼华喊来一个婢女,吩咐道:“你现在去跟小姥姥说一声,就说我明日会派人把姜重锦送到她府上,让她帮忙照看几日,等我这边儿事情忙完,就去翁主府接她。”
    第二日一早,姜重锦刚小雀一般地飞来耀华堂,就稀里糊涂地被姜灼华塞上马车,好一顿糊弄之后,送去了康定翁主府。
    待姜重锦走后,姜灼华梳妆打扮,带了几个身子强健些的小厮,上马车去了她二叔家。
    桂荣陪姜灼华坐在车里,翻了个白眼,不屑地“哼”了一声,方道:“小姐要见他们,递个帖子召他们来就是,何必亲自跑一趟?”
    姜灼华哈哈一笑:“这不是‘报喜’嘛,得亲自去瞧瞧才有趣啊,还有就是,喊他们来,我怕脏了姜府地界儿。”
    第40章
    姜灼华心情格外的畅快, 一路哼着小曲儿,到了她二叔家。
    二叔嘛,爹的亲弟弟,人不甚圆滑, 又因当年父亲被贬一事,多少受了些牵连, 虽当着点儿小官儿,但从先帝那朝到如今, 共事的官员都迁升几波了, 他愣是几十年没挪地儿, 好在兢兢业业, 没丢了官,一直不温不火的过着日子。
    到了这个姜府门前,姜灼华下了车, 命人前去通报,不多时, 姜二叔和林氏,以及穆连成, 便一同出来迎接。
    姜灼华目光淡淡地扫过穆连成,就当没看见。
    姜二叔忙将姜灼华往屋里招呼,边笑道:“你来得巧,你婶子昨日买了些野菜回来, 趁着我今日休沐, 刚拌了馅儿准备包饺子, 正好一会儿一块儿吃。”
    姜灼华心里念道:你不休沐,我还不来呢。她把带给姜二叔的礼物让婢女递了,笑着道:“怕是没功夫在叔叔这儿用饭了,我今日来,是有些事儿,想问问婶子和她外甥。”
    姜二叔未觉其他,遥手指一指会客厅,点点头道:“进屋再说。你哥呢?好些日子没见了。”
    “还是忙着以前那些事儿呗,叔叔身子可好?”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进了屋,依次落座。
    姜二叔命人给姜灼华倒了茶,这才说道:“我身子好着呢,虽上了年纪,但老天爷大抵还没收我的意思,一直无病无灾,也算是有福气。”
    姜灼华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盏,慢悠悠地说道:“叔叔身子好就成,我真怕等下说了我今日来访的原因,气坏叔叔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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