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陆起淮才缓缓开口:“江世子请我来这儿可不单单是想喝酒吧,”外头的天有些黑了,祥云楼挂着的灯笼此刻就显了用处,灯光从窗柩里透进来,很是亮堂。
    江令宜笑了下:“陆大人年轻有为,又得陆首辅赏识,您能赏个面子同我喝酒可是我的荣幸了。”
    陆起淮没有说话,他看着手里的白玉杯,江令宜是个聪明的,若是他识趣儿,将来或许还可以谋算一番。
    江令宜苦笑,他虽是承恩伯府的世子,可聪明人都知道这个所谓世子不过是个空壳子,他想起来他那个父亲……只会拖累他,所有的一切只能靠他自己去谋划。
    他看了看对面的陆起淮,传闻中的小陆大人,这“小陆”的意思外人皆知,不过二十三岁的年纪,就已经身居如此高位,多少人巴结都来不及。
    面对陆起淮他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谁不知道眼前的陆大人手段残佞,明明年纪还这么轻,私下里的手段就已经叫人心惊了。
    江令宜又给陆起淮倒了一碗酒。
    ……
    楼下,饭菜还未上来,程昭同谢婉宁讲起了前些日子看的话本子。
    正说话间外面就传来些吵嚷声,程昭面对着门口,就看见一群人围在柜台,穿着鲜绿色直缀的男子打头,后面是随从的样子:“你们这儿竟然连个雅间都没有,知道我们爷是谁吗,”盛气凌人的样子。
    柜台的伙计一连声的解释,看这样子就是个不相与的,必然是个有来头的,若是一不小心惹怒了这位爷,怕是祥云楼都要遭殃。
    那穿着鲜绿色直缀的男子心中就起了一股怒气,原本只想着来这祥云楼吃顿饭,没想到竟然这样不给他面子,他挑起了折扇,就随意往四周看。
    程昭和谢婉宁对坐着,她自然就能看见那穿着鲜绿色直缀的男子干的好事,她皱了鼻子:“总是有这样爱闹事的,左不过仗着自家有些权势,吃顿饭都不叫人清净,果然还是雅间好。”
    折扇轻摇,王泰就看到了窗边的程昭,程昭今日穿了茜色的夹袄,雪白的挑线裙子,眉目生动,他心中微动,没想到在这祥云楼大堂竟然也能遇见这样的美人,在一楼吃饭,约莫着是小门小户的姑娘。
    他一摇折扇就往里走,直到程昭的桌子上,饱含深情的样子:“好一个美人,”说着就要伸出手去摸程昭的手。
    程昭没想到大庭广众下这男子竟然敢这样做,直接愣在了原地。
    谢婉宁拉了程昭的手来躲开,她冷了脸:“这位公子,请你放尊重些。”
    王泰这才看到对面的谢婉宁,面前的美人儿眉目如画,嘴唇红润,就是冷着脸,也娇艳的很,比先前的姑娘还好看几分。
    他心神一荡,从来没有看见过如此美人,就是比他那平日里骄矜的表妹还要美上几分,他一招手,原先那些围在柜台的随从们就过来了,正好围在桌子周围。
    他自以为笑的潇洒,看向了谢婉宁:“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第44章
    程昭此刻才缓过神儿来,她愣愣地看向包围在四周的随从,将这一整个方桌的围的严严实实。
    谢婉宁看着王泰,生的还算周正,只不过眼神有些虚浮,身子瘦弱,一看就是长期在花街柳巷里待着的,只不过不知道这是哪家的公子哥,这样嚣张的气焰,她想到就有些厌恶,然后冷下脸来。
    王泰自然看到了谢婉宁的不屑,他却丝毫没有在意,眼睛都看直了去,他也算是身经百战的老手了,自然知道什么样的女人够味儿。
    他来回扫视着谢婉宁,眉眼精致如画,腰肢纤细,胸脯鼓鼓的,比好些妇人都要妖冶,他忍不住想这样的小娘子在床上会是什么样儿的,目光越发露骨。
    谢婉宁看得直恶心,程昭也很是气愤:“你知道我们是什么身份吗,”她打算把身份亮出来,好歹也是当朝官员的女儿,就算是哪家的纨绔也得掂量着。
    王泰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那些随从也跟着笑:“你知道我们家公子是什么身份吗,”玩味的看着程昭。
    楼下闹得这样大,声音自然就传到楼上去了。
    白瓷碗里的酒一晃一晃,荡漾的波纹,陆起淮微微抬眼看着江令宜。
    江令宜自然知道陆起淮的意思,然后赔笑:“陆大人,我去看看,”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懊恼,正说到了关键的时候,偏这个时候楼下闹了起来。
    他的步子很大,很快就到了围栏前,他从二楼往下看,人群中是一个穿着鲜绿色直缀的男子,看样子就是闹事的人,再往前就是两个小娘子,他扫了眼,就看见其中一个穿着玫红色斗篷的女孩,眉眼精致的不像话,这样的容貌他自然记得,他想起那次寿宴上美艳不可方物的谢婉宁。
    正在此时,那穿着鲜绿色直缀的男子转过了头,江令宜心里一惊,是陆修文陆首辅胞妹的嫡长孙,自幼宠的没法没边儿,仗势欺人,偏一般人都惹不得。
    江令宜心里掂量了一下,大庭广众下王泰是不会做出太过分的事情的,他这样告诉自己,然后往回走。
    其实江令宜知道王泰这人最是重色,看见谢婉宁这样的美人说不定就会不管她的身份强掳了去,然后生米做成熟饭,不过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陆大人还在上头等着呢,他心里暗叹了一声可惜,这样的美人就要落到王泰的手里了,说实在的,他也想尝尝滋味。
    江令宜推开槅扇,他脸上堆了笑:“陆大人,底下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罢了。”
    楼下,王泰的眼睛越来越直了。
    俗话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此时外头灯笼的光从窗柩透进来,显得谢婉宁越发好看,他心神一荡,若是能同这样的美人一亲芳泽,就是叫他立刻死了也愿意,他打定了主意,不管这美人是什么身份,他都要定了。
    他接着就看到灯光下美人的手,白皙如玉,修长纤细,不知道摸上去会是什么感觉,他想着想着就动手去摸。
    谢婉宁一时没有防备,她没想到这男子竟然真敢动手,连忙甩开手去,却没料到正碰在了方桌的桌角上,接着就听见一声闷响,她的整个手腕都肿了起来,肤色变红,看着很是吓人。
    王泰就心疼地喊:“美人,你没事儿吧,”说着竟然要申过手来。
    程昭自然也看见了谢婉宁肿的老高的手腕,她叫出声来:“婉宁,你没事吧。”
    楼上雅间里,江令宜给陆起淮倒了一碗酒:“陆大人,您看这事儿……”他心里微微安定了些,就是一句话的事了。
    陆起淮看了眼江令宜,是个聪明的,只是可惜一点,他刚要回答就听见楼下凄厉的声音“婉宁”,他的心脏重重坠下,然后摔了酒杯往下走。
    江令宜脸上的笑一下就消失了:“陆大人”,陆起淮却没有停留,他的手捏的很紧,像是要把酒杯捏碎的样子,到底还是误了事儿了,然后转身跟下去。
    到了此时谢婉宁也有些害怕了,她原本不想说出身份的,一旦身份说了出去,就算没什么事情也会传出事来,到时候她的名声就彻底坏了,可眼下好像不说不行了。
    忽然间人群就传出些声音,谢婉宁往那里看,就看见一个人自随从中走出来,眉眼俊秀,隐隐间却透着一股子气势,是陆起淮。
    他好像刚下朝的样子,穿着绯色盘领右祍官袍,上面绣着云雁的图样,脚下的皂靴一步一步走的很稳,步子却很大,面色像那日面对帖木日一样冷峻。
    陆起淮很快就走了过来,他一下子就抓住了王泰的手,用了力。
    王泰没想到竟然突然冒出来一个人,接着就感到手上一阵剧痛,他疼的咧了嘴,然后打量了一会儿陆起淮:“陆起淮,你可不能不认识我吧,我祖母可是陆首辅的胞妹。”
    周围的人一听就吸了一口气,果然是好大的来头,谁不知道陆首辅如今势头正旺,陆首辅只有这一个胞妹,王泰自幼受宠,一般人不敢说他,可谓是京城有名的纨绔。
    王泰不屑地笑了一声:“陆起淮,你不过是我舅爷手下的走狗而已。”
    谢婉宁这才知道眼前男子的身份,陆起淮如今还在陆修文手下办事,自然不好得罪王泰,她有些着急:“先生。”
    陆起淮就看见谢婉宁手上肿起的大包,看着很是渗人,他又看了看王泰,他心中自然知道不能得罪王泰,但是谢婉宁手上的红肿那样显眼,怕是疼地紧吧。
    他忽然不想管那么多了,然后更加用了力,指骨微突,甚至隐隐发白,周围人就听见王泰杀猪一样的叫声,接着是“咔嚓”一声脆响……
    就是王泰的随从也愣在了原地,谁都没想到陆起淮竟然有这样的劲力,生生地把王泰的手骨给折断了。
    周围的人鸦雀无声,陆起淮放开了手。
    谢婉宁忍不住担忧,怎么说王泰也是有来头的,陆起淮这样干脆的弄断了他的手怕是讨不了好去,都是因为她,她咬了唇。
    那些随从马上围了过去,然后将王泰背在身上:“你等着,看我们家少爷给你好看的,”然后忙不迭地逃了出去。
    众皆哗然,江令宜看王泰的人都走光了才从人群中出来,他立在陆起淮面前:“陆大人,刚刚那事儿,”他很好奇,陆起淮和谢婉宁有什么关系,值得这样做,这可是自寻苦吃,他又看了眼谢婉宁,她此刻脸色微微发白,却显得嘴唇尤为红润,果然是难得的美人,难不成陆起淮竟也陷于这样的美色当中……
    陆起淮此刻早已没空理江令宜:“此事下回再议,江世子请先走吧。”
    江令宜拱了拱手,他没想到传说中不近美色的陆起淮也会有这样的一天。
    一楼的人群渐渐就散了,陆起淮看着还呆立在原地的谢婉宁,脸色苍白,看着很是可怜,他拽起了她完好的那只手就往外走。
    程昭还没反应过来,原以为陆夫子点了探花,读书很厉害,没想到竟然还会武艺,看着就很厉害的样子,然后她想起来陆起淮竟然挽着谢婉宁的手就走了,拉了婉宁的手了,程昭眨了眨眼睛,她刚刚是花了眼吗……
    外头微微起了风,陆起淮拉着谢婉宁往一家客栈走,是他平日里歇着的雅间。
    陆起淮的手下办事很利索,过了一会儿就将装着药的玉瓶送了过来,临走前还特意燃了两盏灯,雅间里顿时就亮堂了起来,然后才小心地关上了槅扇。
    陆起淮没敢用力气,他小心扶着谢婉宁坐在罗汉床上,然后拉过谢婉宁受了伤的手,他轻轻地掀开绣着团花纹的衣袖,上面结了大包,皮肤通红,上面隐隐带了血丝,看着就很疼,他的心脏好像被攥紧了。
    他半蹲在脚踏上,然后拿过药瓶:“这种时候你怎么不躲开,”他还要说就看见谢婉宁的脸色越发苍白,往日里桃花一样的眼尾此刻也楚楚了,很是可怜:“怎么了,是太疼了吗。”
    谢婉宁想起了刚刚那一幕,江令宜跟着陆起淮一同下来,还来向他道别,明摆着先前俩人在楼上议事,她想起上辈子的江令宜,仕途通畅,就是新皇登基后依然,原来是因为陆起淮……
    她忍不住想,前世程昭嫁了江令宜,她私下里该偷哭过多少回呢,这其中会不会有陆起淮的原因呢,她想着想着身子就有些发冷。
    陆起淮用手抹了药,然后缓缓涂在谢婉宁的手腕上,却看见谢婉宁将手腕缩了回去,他愣了一下,然后抬眼看谢婉宁,她的眼神隐隐有些恐惧,她在怕他……
    谢婉宁难免想起了前世里的传闻,在成为首辅的这条路上陆起淮该是踏了多少尸骨,她想起陆起淮那些可怖的手段……忍不住就往后缩了一下。
    陆起淮真切地看到了她眼神的意味,他猛然直起身子将谢婉宁抵在床榻的角落里,抓紧了她没有受伤的手。
    谢婉宁闻见一股清冽的酒香,他的脸就在她的眼前,是她从来没见过的陌生情绪。
    床角上挂着五连珠大红宫灯,透出柔和的暖光。
    陆起淮从她微张的红唇移到她玲珑的眉眼处,手下的肌肤温软细腻,他听见自己飘忽的声音:“你在怕我……”
    第45章
    谢婉宁没想到陆起淮突然靠的这么近。
    陆起淮的身姿高大,此刻低下头撑在床榻上,将谢婉宁完全笼罩住了,头顶五连珠大红宫灯的光都洒在他的发上。
    眼前的人眼眸深沉,眉心隐有一道皱痕,她忽然不敢直视陆起淮,然后微微垂了头。
    陆起淮就看见她羽扇一样纤长的睫毛,他微微侧了头:“你怕我……你怕我什么呢,”他的声音无波无澜。
    他想起她那时眼里的意味,绝不是因为方才的事。
    谢婉宁的脸却突然红了,靠的太近了些,他的气息几乎都喷洒在她的脸上。
    陆起淮只看见了她的睫毛眨了下,他忽然用了力,手腕上的触感越发清晰,谢婉宁终于抬了头。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看的一样清晰,挺直的鼻梁,俊秀的眉眼,她看到红色灯光下陆起淮睫毛投下的阴影。
    陆起淮突然凑的更近了,薄唇几乎贴在她的耳朵上。
    谢婉宁就感觉到耳边温软的呼吸声,他这是要做什么,她从来没见过这样具有侵略性的先生,她的脸不自觉染了红色。
    陆起淮看见宫灯下细嫩白皙的耳朵,然后起身离开,扶正了她的身子,罗汉床的床沿儿是突出的木雕,靠久了必然会不舒服。
    谢婉宁完全没料到陆起淮刚刚靠近后又马上离开。
    陆起淮没有说话,他打开药瓶取了药,然后细细地涂抹在谢婉宁肿起的手腕上,动作很轻,一点儿也不疼。
    谢婉宁就看见一向冷清的陆起淮此刻俯了身在帮她擦药。
    她的心里忽然有些酸涩,陆起淮又做错了什么呢,她一早就知道了陆起淮是什么样的人,他从一个毫无身份背景的人一路爬到了首辅的位置,权倾天下,他本来就是冷酷的,只是这些日子他做了她的先生而已,才见惯了他温和的样子。
    她低下头看见陆起淮正在抹药的手指,指节分明,他一路步步为营,或许后来江令宜仕途顺利,可是这和程昭的惨剧却没有什么关系,他本来也是不知道的啊。
    可她刚刚竟然这样对他,枉他方才救了她还给她涂药,她刚刚到底在想些什么,她想解释,但看了看他半垂的眼睛就说不出话来。
    许是外头起了风,在窗柩外头的树枝微微晃动,外面灯笼的光打在窗柩上,树影摇晃。
    陆起淮放下药瓶,他直视谢婉宁:“好了,你回去吧,”说完就转身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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