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她一厢情愿地以为只要能够重新回想起来,一切就会变好的。
    可如果,问题构建的基础打从一开始就存在弊端与漏洞呢?当所有的既定认知被全盘推翻,就连提供这份信念的源头本身都是假的,这让她怎么去不计前嫌,怎么去相信他?
    缺失的那一部分记忆令她永远无法寻找到真正的事实真相,她根本无法分辩何谓真何谓假。如果蓝漪的每一句话都不是真的,倘若她从未走出蓝漪的谎言之中,是否意味着她眼里看到的一切、包括蓝漪这个人都是虚幻的假象?
    蓝霓平静地看着她,温声开口:“小术,别这样。”
    “毕竟……小漪他喜欢你。”
    花小术身子轻颤,微微睁大双眼。
    “你知道的,小漪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小孩子总是比较偏执、无羁,他们往往没有顾忌,也不懂顾虑。”蓝霓温柔地捧起花小术的脸,轻抚她因痛苦而深拢的眉心:“所以何必这样痛苦呢?”
    那双水色潋滟的温柔瞳眸逐渐变得凉薄起来:“你只要知道小漪喜欢你,不就足够了吗?”
    “霓姐姐,你觉得这样就足够了吗?”花小术愣愣地看着蓝霓,双手紧攥裙摆:“为了他的喜欢,就可以一而再地欺骗我隐瞒我。那是不是我也可以认为,就连我的遗忘也是他的一种算计?”
    蓝霓颦蹙眉头,她悻悻地松开手:“小术,你太较真了。”
    “有时候有些事不能过于较真,即便什么也不知道,该过的日子还是在过,你的生活并不会有太大的改变不是吗?”她素指一点,点在花小术的额门前:“你看你现在这样,又是何苦呢?”
    “可是,霓姐姐。”花小术慢慢握住蓝霓的食指,将她的手抓了下来:“我是为了知道答案才回到这里来的。”
    曾经的她畏惧蓝漪,也厌恶蓝漪。因为他的行事总是不计后果不惜一切,他能够以伤害自己达成目的,也能够以伤害别人来成全自己。
    花小术一直都知道,蓝漪是个过份极端的人。
    正因为他走的每一步都充满算计,所以花小术从来都无法相信他的初衷有多么纯粹。如果仅仅只是为了蓝漪所谓的喜欢,那对她而言这根本就只是满足私心的借口。
    较真?曾经大哥也是这样说过她。
    因为太过较真,以至于无论如何都无法容忍蓝漪一而再的偏执与算计。曾经花小术以为自己永远都不可能接受这样的人,直到楠木告诉她说,她是蓝漪的原罪,是她令蓝漪变成现在这样的罪魁祸首。
    花小术信了,真的信了。
    因为她发现自己的确遗忘了记忆,遗忘了有关蓝漪的全部记忆。零碎的记忆碎片令她感知曾经美好,同样令她感到无比亏欠,所以她答应蓝漪,答应尝试接受他。
    无论曾经过往是好是坏,她都决定撇开成见去包容他。
    可是——
    “如果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一种误导的假象。”花小术深深吸气:“我没办法再接受他。”
    *
    花小术从宫里回到家时,时值黄昏,日薄西山。
    阿爹还没有散值归来,小翠花正在厨房愁苦地捣鼓青菜,见她回来了,惊喜地迈开欢腾的小脚丫迎过来:“小姐,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家里的民生大厨是花小术,虽然小翠花新近学会烧饭煮粥,上灶烹调则一概不懂。她原担心小姐入宫是不是不回来吃晚饭了,心里别提多愁苦,还好小姐她及时回来了。
    花小术摸了摸她烧柴时被熏黑的小脸:“也许我们应该请个阿婶回来帮忙打理一下家中细务。”
    小翠花警醒地竖着呆毛,两眼湿蒙蒙:“小姐,我会做的,你别不要我……”
    “我没说不要你。”见她想歪了,花小术无奈安抚道:“我的意思是找个阿婶回来帮忙打量家务,你也可以不必这么辛苦。”
    小翠花呆头呆脑地听明白了,这才捧起脸腼腆地说:“小姐,你对我真好。”
    花小术接过她手里的围裙系上,领着她往厨房回:“要是哪一天我不在,至于有个阿婶能够照料起这个家。”
    “不在?”小翠花不解:“小姐你要出远门吗?”
    “只是打个比方而己。”花小术摇头,幽幽问道:“你说要是我走了,阿爹会不会很寂寞?”
    “肯定会的呀。”小翠花捋起袖来,帮小姐把洗好的菜拿到案板上:“以前我们一家人齐齐整整,每天都过得热热闹闹的。现在这里只剩我们三个,要是连你走了,这个家就更冷清了。”
    她蹭到旁边看,神情寂寥:“其实我也想家了、我是说想墨凉的家了,我有点想翠竹了。”
    翠花与翠竹自幼长在花家,姐弟俩从来没有分开过,如今一个留在墨凉照顾大少爷,一个跟着小姐回到京师,相隔两地十万八千里,别说见面了,就是等一封家书都不容易。
    “我也想大哥了。”花小术静默:“可是当初是我自己选择要回京的。”
    当初阿爹拿到调任文书,曾问过兄妹二人的去留意向。大哥很干脆地选择留在墨凉当地,而她则主动选择跟随阿爹回到这座都城来。
    小翠花歪过脑袋:“小姐,你是想回墨凉吗?”
    花小术想了想,舒眉道:“不,要是连我也走了,阿爹一定会很寂寞的。”
    小翠花重重点头:“对,要走也是一起走。”
    想罢,花小术仔细切菜没再多说,这时大门传来叩叩的敲门声。
    花小术往外看一眼,阿爹回来可不会这么敲门的,除非是有外人来了。敲门声停歇片刻,紧接着就听见熟悉的喊门声:“小术在家吗?”
    切菜的动作停顿下来,小翠花同样听见了,她笑嘻嘻说:“蓝少爷这个点来,肯定是来蹭饭的。”
    小翠花笑完正要出去开门,花小术却率先放下手头的活儿,解开围裙走出去:“你留在这里,我去见他。”
    小翠花呆在原地,莫名其妙:“……哦。”
    第48章 糊弄我好玩吗
    蓝漪今天白衣翩跹,雪色交领绣以海蓝菱边,腰缠玄色玉带,乌发翠冠高束,容光焕发、精神奕奕地立在花家门前,正经八百地等候开门。
    小翠花说的没错,蓝漪这个时间点来,确实是来蹭饭的。只不过除了蹭饭以外,他还有件心心念念的事要对花小术说。
    当然,首先蓝漪带来了先生算好的那纸八字命书,决定先来一发含蓄的心意表达,无论小术是否能看得懂他的用心良苦。
    满怀激动又惴惴的心情,蓝漪等了又等,可久候多时却未见有人开门,他不禁迟疑,难道家里没人?
    可是不应该呀,一般这个饭点时间花家肯定有人在的。
    蓝漪埋头寻思片刻,暗戳戳地上手摸锁,试图撬门。没等他下狠手,门内的脚步声由远而至,吓得蓝漪赶紧缩手,假装什么也没干正在等开门:“小翠花?小术?”
    “是我。”
    门内传来的声音令蓝漪精神一振,瞬间心花怒放:“小术,我来了。”
    蓝漪摇着尾巴等了又等,奇怪的是阻隔在面前的这扇门迟迟未见动静:“……小术?”
    门内听见一声轻不可闻的吁叹,但是蓝漪听得太仔细了,所以他知道门的里面花小术正在叹息。他伸手推门,可门依旧还是上锁的:“小术,门没开。”
    “就这样好了。”花小术站在门前不远的位置,盯着同一扇褚漆大门:“我现在不想见到你的脸。”
    “我、我的脸?”蓝漪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脸,惊恐万状:“我的脸怎么了?”
    花小术没有回答蓝漪,她屈膝坐在门槛前的台阶上,捧着腮背对着门:“蓝大哥,我们说会儿话吧。”
    可蓝漪却执着于那扇阻隔彼此相见的大门,锲而不舍地拍了又拍:“小术,你先开门好不好?”
    “不好。”花小术皱眉,捂着双耳道:“蓝大哥,我现在没办法面对你。”
    不依不饶的拍门声骤停,蓝漪愣在门前,困惑不解:“为什么?小术,为什么?”
    “我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了扰心的拍门声,取而代之的是惶惑的脚步声。蓝漪在门前来回踱步,不安之极。花小术迟缓地松开手,颓然地垂落下来:“蓝大哥,你带笛子了吗?”
    “带了,我带了。”蓝漪慌慌张张地往身上摸索,自从知道花小术喜欢笛声之后,他每天都会把笛子带在身边,尽管根本就不常吹奏:“你想听吗?我吹给你听。”
    花小术听见门外的脚步慌乱地退后一些,笛声迟缓而来,断断续续地透过门板传入里面。
    不知道是心慌还是紧张,他吹得并不好,相比从前吹给她听的那一次差了点,比之池镜吹出来的‘解语花’简直差太多了。
    可正是这份微妙的熟悉感,每每令她错误混淆了两个人。
    从仙茗居楼下的品鉴会,到年三十的皇宫,再到元宵月夜的青泔桥上,她无数次将池镜的笛声误认作是蓝漪,可事实上却是她错将蓝漪当作是池镜。
    “别吹了。”
    花小术心烦意乱地喝止道,致使蓝漪的笛声嘎然而止。扰乱心扉的笛声不再重叠,花小术捂着双眼,轻轻吁叹:“是谁教你这么吹的?”
    双手抓握竹笛,十指逐渐收拢,蓝漪神色如常,温声说道:“当然是白夫人啊。”
    一瞬的变化花小术看不见,也无心细究:“如果真的是白夫人,那你是因为什么要威胁她,不让她见我?”
    蓝漪将手轻轻抵在门前,眼里的温度随着消退。
    “我抵京的第一个晚上,楠木说你跑了,他到处都找不到你。”花小术苦笑一声:“他以为你是来找我的,就连我也以为你是来找我的。可你其实去了馨艺园,对吧?”
    “你究竟想要隐瞒什么?”
    蓝漪木楞楞地站在门口,倏忽抬头,梆梆梆地狂拍门:“小术,你先开门好不好?”
    持续不断的拍门声越来越响,也越来越重。听在耳里极其刺耳,就连远在厨房的小翠花都吓出来了。
    花小术极尽忍耐,用力摇头:“不好,我说了不好。”
    她深深吸气,站了起来从台阶退开,重新看向那扇门:“蓝大哥,你看。”
    “我心中有一道门,就如同你我眼前的这扇门。这扇门令你看不见我,也令我看不见你。想要见到彼此,可以由你从那边破门,也可以由我从这边打开。”
    花小术顿声:“你可以选择强行破门,但这是一种损毁,会使你流血,也是对我的伤害。可如果由我主动打开,我需要你的坦白作为条件,否则我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你,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去接纳你。”
    “你懂吗?”花小术神情复杂:“如果你一昧隐瞒,如果你只打算欺骗我,我不会再见你了。”
    蓝漪站在门的对面,五指在上面抓出刺耳的‘嘶嗞’的声响:“是谁在你面前胡说八道了?”
    “是谁?是不是白夫人?”他的声音放柔,带着劝哄,透过那扇门传进来的,却令花小术不寒而栗:“你见到她了?”
    “事到如今,你所在乎的就只有这件事吗?”花小术低声喃喃,语气渐冷:“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假的就是假的,永远都不可能替代真的。”
    “蓝大哥,我想起来了。”
    蓝漪双瞳骤缩,面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冰冷的面容逐渐为恐慌所占据。
    “无论是在雪地里陪我写字的孩子,还是曾经与我合奏一曲的少年,那个人都不是你,对吧?”花小术的语气且轻且缓,变得越来越笃定:“蓝大哥,其实你根本不是我记忆里的那个人,对吧?”
    “那个人不是你,是池镜,对吧?”
    蓝漪重重捶打在门板上,发出嘭地一声巨响,这下就连附近邻居都被惊出来了。花一松刚散值归家,一路见邻里街坊探头探脑,不知在往他们家瞄什么,他摩挲下巴,敛起散漫加快脚步。
    门的外面渐渐没了动静,仿佛刚才那么用力的一下压根没有存在过。可是花小术能够清楚听见另一边传来粗重的喘息,愤怒到不得不以这样的方式宣泄出来。
    “你生什么气?”从里面幽幽传来花小术的声音,她反问蓝漪:“该生气的,难道不是我吗?”
    “这样糊弄我,你觉得很好玩吗?”
    “不是这样的。”蓝漪的声音发颤,抖得含糊不清:“小术,我没有。”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难过,就像是伤心透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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