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颐稍稍推开了些韩越,胸膛仍旧震动着,口里止不住地在咳,却还是没忍住继续问道:“咳咳——那鬼子呢?鬼子死了多少人?”
    韩越看了看锦颐面上难得的迫切,心里有些为难,并不想再说些其他的什么来刺激她。但向来,论执拗,他是比不过她的。平常她并不执着于什么,但要是有什么事让她犯了那股拧劲儿,她便是一定会要做到的。这点,他毫不怀疑。
    “大、大体十几万……”
    咽了咽口水,韩越这话说起来并无什么底气。
    这里,他还是把那数据给说多了。面对民军,鬼子们的损伤从来就不高,派的士兵自然也就不会多。国民政府让民军的人挖开黄河去阻挡鬼子的人继续西进,虽然说的确是做到了,却是用了华夏成百上千万条性命,换了鬼子不过区区的一万多条。
    他没把话说得太夸张,仅仅给那真实的数据加了一个零。莫说仅仅一个河南,想来就是河南、安徽、江苏三个省全部加在一起,鬼子兵的人数也不会超过百万。所以,当他说出十几万这个答案的时候,锦颐虽是犹豫了一下,最终却也还是信了。
    “乱世的人命可真是不值钱。”
    锦颐怔了怔,最后有些神情恍惚的嘲讽道。
    即便是十几万,那比起华夏伤亡的百姓来说,那仍然只是九牛一毛。
    她向来自诩是一个可以为了使得华夏长存,牺牲掉一切的执拗的人。但也还是等到现在,她才觉得,自己同国民政府的那帮人比起来,还是差的太多了。
    是的,是“那帮家伙”。
    虽然最终能做下决定的只有秦非正一人,但无可否认,一开始,秦非正是没有想到要掘开黄河的,是国民政府和民军里的人提议得多了,他方才应允下来的。
    “那这些数据都出来了,黄河堤坝被冲开,害死了这么多的人,国内的其他地方根本就不可能瞒得住,那国民政府又是怎么解释的?”
    敛了敛神色,锦颐又问。
    而这一回,韩越倒是没有什么隐瞒,耸了耸鼻子,不屑地撇了撇嘴角,回道:“河南刚出事第一天,其他地方就得到消息了。但民军掘坝这事儿,消息封锁得好,也没让其他人知道。事情刚出第二天,秦非正就领着民军和国民政府里的其他一些人做了一场好戏,直接就把掘堤的这事儿,给甩到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正急欲强渡黄河西进的鬼子身上。”
    说着,韩越脸上忽然怪异地笑了下,也不知是高兴的还是气愤的。
    他说道:“也怪鬼子这两年在华夏发起的战争太多太猛,谁都看得出他们这是迫切地想要侵占华夏。于是,这事儿,他们就是跳进黄河游上他个两三遍,那也洗不清了。倒是那些原本对鬼子侵占华夏不闻不问的洋鬼子们,难得的谴责了日本一回。”
    韩越把话说完后,锦颐大致便明白他先前脸上那个古里古怪的笑容是为什么了。
    瞧,国民政府的那些人才是真正的政治家。
    退了鬼子西进、把罪名安在鬼子身上、终于勾起了世界各国对鬼子残暴行为的谴责。一箭三雕,到了最后,他们身上倒还是清清白白的。而如同他们铁血军和产党产军那些人,就算通过情报能知道真相,但为了继续挫下鬼子的威风,让鬼子承受来自世界各国的谴责,也不得不对真相保持沉默。
    瞧,这才是真正的政治家。
    锦颐忍不住又感叹了一边。脸上的神情就同韩越先前那般无二,有些扭曲诡谲,好一会儿才终于放平了心态,死死压住心里不断涌上的火气,维持住了自己的平常心。
    见锦颐的神情终于恢复了正常,韩越松一口气的同时,也不想再继续提起这个沉闷的话题,便赶忙转动了一下眼珠,转换了一下语气,问道:“对了,你看你是要就留在武汉把病治好,还是先回到上海去?”
    上海那地方是块宝地,鬼子轻易不会放弃。从前她还在上海坐镇的时候,鬼子就算顾忌着铁血军,尚且也还时不时派上一两架军舰和战斗飞机来袭击骚扰一下上海的华界,这十多天,既然鬼子已经得知了她领着人出了上海,想来这样的袭击和骚扰只会比以往更甚才是。
    “上海那块儿咱们的人多,还有腾飞他们守着,我不担心。倒是你这边,虽然你断了鬼子的后路,把安徽给重新占下了。但洪灾事发,堵了鬼子要往河南的那条路,就决定了鬼子势必会选择另一条路来选择继续他们的侵占计划。”
    鬼子要是要想继续侵占计划,当然是要趁着安徽受着洪灾混乱,铁血军的人还没彻底在此安定下来,重新把安徽给夺下。之后,再顺着长江往西向湖北,把武汉给拿下。
    而这些地方,都是如今韩越把守着的地方。
    锦颐对韩越说这些,并非是不信任他,而是单纯地想要提点他,让他注意好戒备,不要让鬼子钻了空子。
    见韩越有些怔松的神情,知道他听进去了以后,她这才让自己的身体松弛了下来。
    “在武汉这些地方,你可以预备征兵了。这些地方,我也同样相信你可以守住。所以,我既不会回到上海,也不会留在武汉。”
    话说到一半,见韩越回过神来想问自己些什么,锦颐阻了他的话,抢先一步就对他解释道:“打仗这些事,暂且先交给你们。我想着,等黄河水位退下去点的时候,领着人先去把黄河的堤坝给填上。不然,不把那堤坝拾掇好,往后每年的汛期,岂不都要经历一次黄河泛滥回流倒灌?”
    作者有话要说:  emmm,看见有小天使提出女主有点太凡事亲力亲为了,但其实除了女主算是一个上战场的将军,不是躲在战场后的军师和政治家以外,作者君其实觉得一个同战友们同生共死过的将军,要比一个远在高堂的皇帝更得军心和民心。所以,历史上将军篡位的事例会有很多,也还有因为畏惧兵权而杯酒释兵权的典故。
    并且,可能因为是女主视角,所以文里写的都是女主经历了些什么事,很多其他的事都只是一笔盖过、甚至没有提及,比如,东北三省沦陷,鬼子要和南方沟通,势必略不过北平,现在北平被铁血军占了,等于断了和南方联系的路子,他们怎么可能会不继续开战?女主当然会知道,她只是把北平交给了守在那里的将士。是作者君没有写,才让小天使们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总之,之后作者君会注意到的,也会把这些怕太过累赘而略掉的信息补上,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一百一十二章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十多年来便不曾怎么生过病的人, 陡地一下病了起来, 反倒比旁人更难痊愈些。
    然而, 锦颐是个闲不大住的人。这么些年, 她只有忙着奔波、顾不上吃饭睡觉过,从未有闲到一整天一整天的窝在床上、窝在屋子里。这要是在战争全面结束以后,她恍然一下清闲下来,或者还可以开玩笑似的道一句,自己肩上的担子总算可以卸下来了。
    但现在不行。
    只要一闲下来,她脑子里首先想到的便是华夏还没有收复的土地,以及那仍在灾难过后、生命的最后关头苦苦挣扎着的三省百姓们。
    没有等到身体完全痊愈, 锦颐只简单休养了二十天左右, 觉得自己身上的力气恢复大半了、脑子也变得十分清醒了以后, 她便领着韩越在武汉新政的其中一万新兵,去到了开封。
    彼时是七月二十日,三省离积着的洪水已经差不多尽数褪去,只有离得花园口和赵口近的几个县城、城区, 到如今仍旧还积着一层薄薄的洪水, 覆过脚背。
    开封,便是其中之一。
    开封一代的铁轨已被黄河水给冲断,通往开封的列车自然也就一一开始停运了。锦颐这一次没有选择乘坐火车,而是领着人开起了韩越从鬼子手里劫下来的军车,一路上从武汉自己开到了开封。
    打他们的车进了河南的范围以后,哪怕他们压根就没有想过去看, 却也仍旧是看见了那一片片黄色的土地上,躺着的、不知究竟是只是昏厥着的、还是已然死亡了的人们的身躯。
    而等到他们抵达开封以后,真正把车子开到了市区里头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先前他们眼中所看到的,也不过是其中很少很少的一部分罢了——
    在来以前,便已听说花园口附近的小镇已被完全冲垮,锦颐这才选择了来到离花园口最近的开封。
    车子还没驶进城区里,隔着军车前透明的挡板,锦颐望着那部分已然坍塌、部分却依旧完整的仿佛,只觉得或者开封市区里会是一片狼藉,但若是拾掇好了,却还是可以住人的。
    然而,当车子真正驶进到车子里的时候,她却发现,她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一场洪灾,死伤千千万万。
    诚然,锦颐是心痛的,但她却不得不承认,“千千万万”这个词,在她的脑海里,是十分空泛的。但当她发现,他们把车停在市区的边缘,看着那一条条纵横交错着的道路上,同样纵横交错着的或男或女、或是小孩或是老人的尸体后,这个词在她的脑海里兀地一下就具体了起来。
    那些被黄河的洪水给泡得胀白,甚至被淹得开始发臭溃烂的尸体,就那样直挺挺的横陈在道路上,密密麻麻的一片,压根便望不到边,预测不了有多少。别说是他们的军车了,便连他们一个个地下了车要走进去,或者也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这……”
    从搭在着锦颐的第一辆军车里下来的战士们,惊讶地绕着市区的边缘排成了一圈,除了点点的悲意与心凉以外,此时只余下沉默。
    只良久以后,才有人问了一句,“这……这我们该怎么处置?”
    *
    刚在开封的城外下了车,还没来得及休息一下,锦颐带来的一万人,便连夜在郊外一处高丘上的潮湿黄土地上挖了两个巨大的土坑,接着,又花了将近一整个白天的时间,去把那些横陈在街道上、被泡得发胀的尸体一一搬运到了大土坑里。
    和着太阳落山前最后的余晖,不论是负责搬运尸体的战士,还是负责清扫整理市区、理好住处的战士,在所有尸体都被搬运到两个大土坑后,无一例外地都聚集在了土坑之外的黄土地上。
    “敬礼!”
    在两个战士分别将手里的火把丢进两个巨大土坑的时候,锦颐指挥道。
    此时离封建社会相去不远,普通的老百姓们都还保持着“入土为安”的旧念。平心而论,直接将这些百姓们埋在土坑里,或者还更合老百姓们的心愿些。但洪灾一起,疫病易生。锦颐绝不容许疫病再在她的队伍里引起伤亡,便只能选择了火化。
    应和着锦颐的指令,将士们齐刷刷地把手掌举至帽檐边停下。
    他们是要用军人的礼仪,送这些死于政治人错误决策的百姓们最后一程。
    “啪!”“啪!”
    火把掉落在土坑里,发出两声闷响。火舌一下子就蔓延到了整个土坑,吞噬着土坑里的尸体,使得浮于上层的尸体转瞬就被烧成了灰烬。
    锦颐等人始终站在原地,看着那大火约莫烧了有两个多小时后,渐渐开始弱了下去,才转身回到了市区里,往他们整理出来的住处走去。
    走回去的路上,看着空荡荡的市区,整理一新的街道,锦颐的心里却并没有轻松多少。
    她心里沉甸甸的,脑子里想的全是昨日下车后看见的那一幕。直到她拖着还未痊愈的身子回到房间,啃了些干粮,疲乏地躺在床上之后,昏昏沉沉之间,最后想到的,也仍旧是一定要将黄河的堤坝给重修好!
    第二日一早,天一亮,锦颐就领着人分别去到了花园口和赵口,预备重建防范堤坝。
    锦颐原本想得好,他们的战士人高马壮的、人力足,抢了鬼子的几个驻营之后,银钱也不缺。只这两点,便足以为他们把堤坝重建好提供良好的条件了。
    然而,施工差不多半个月之后,她还是发现原来的自己漏算了两点——
    一来,黄河的汛期才刚刚过去,水势不稳。施工才短短半个月,黄河的花园口便又发生了两三次小小的决堤,使得他们的施工日期不得不被迫延期。
    当然,若仅止于此那也还好,只要能把堤坝给重新建好了,那晚些就晚些了,她绝不会多说半句。但与之相比,更严重和关键的,其实是他们从前就负责维修堤坝、十分了解黄河的几个幸存下来的、主持施工的指挥人员和技术人员,似乎是因为受够了灾难的苦,尝够了食不果腹、流离失所的苦,一个个的都变得太过斤斤计较、利欲熏心了些。
    他们大多想要从修堤工程中渔利,偷工减料、中饱私囊的情况十分严重,直接就影响了施工的进度和质量。
    幸好大家开工的时间还算不上多,锦颐在巡视的过程中发现了这个问题,并及早找来了那些指挥人员和技术人员敲打了几番。否则,这修筑攻城,或者便是两三年过去了,也未必能完成。
    八月初的时候,当铁血军的人重新如火如荼的投入到筑堤攻城的时候,一些受了难逃出开封的百姓们无处可去,便又渐渐地开始一个接着一个的回来了。
    正值锦颐思忖着如何可以帮助到这些食不果腹的百姓们的时候,忽然就有士兵敲了门走了进来——
    “司令,城外来了些各个城市和其他国家的新闻记者。他们要求要到决堤现场去参观采访,还请求在开封落脚。”那士兵禀报道。
    挑了挑眉,锦颐并无多少意外。事实上,就连那来禀报的士兵脸上也并无多少意外。
    正如韩越告诉她的那样,花园口决堤的消息一经传出,立即便引起了世界各国的关注,一时间,各国中的舆论几乎一致谴责着日本的这一暴行。
    但鬼子可不是任由污蔑的包子,他们自己做过的事自己都不愿承认,更何况他们没做过的事?
    在国民政府极力对外宣传日本的暴行的同时,鬼子也同样在对此予以反驳。这样一来,华日之间的新闻战和一些媒体爆出的模棱两可的信息,使得人们觉得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所以,新闻记者们要求到决堤现场参观拍照,试图查出个水落石出的举动,几乎便成了必然。
    锦颐领着人到开封刚落脚没有多久,秦非正或许也是预见了事情的走向,只晚了他们没几天,便派了人来制造假证。
    他命人用炸、药将花园口决口附近本就残破的小龙王庙和民房、大树重新再炸了一遍,留下了日式炸、弹的弹片留在原地,伪造了日军炸毁黄河大堤的现场。
    整个过程中,锦颐并未出手阻止,甚至于在那些十几个民军离开以后,锦颐又连忙让远在武汉的韩越加紧秘密编造了一套日机轰炸的材料,帮忙在赵口伪造了一个被轰炸的现场。
    老实说,她的本意这并不是想要帮国民政府做些什么。而是事已至此,她只能将对华夏的利益最大化,只能帮国民政府掩埋真相罢了。
    “嗯,让他们自己去收拾住的地方,然后再按原计划,让一个人陪同他们去花园口和赵口参观拍照就可以了。其他修筑堤坝的,让他们不要受影响,继续干他们自己的活。”
    手指时不时地敲击在桌面上,正当那士兵应了“是”要退出去的时候,锦颐忽然又叫住他——
    “对了,如果有记者要拍摄新闻纪录片,那除了拍摄鬼子‘炸堤’的地方以外,再叫他们拍拍我军民抢堵决口的画面用以扩大宣传、加剧世界各国反应吧。”
    总之,这个锅,鬼子一定要背上!
    作者有话要说:  emmm,你们的作者君光是现在其实就已经很冒险了,要是再写政的话,估计真的就要被请喝茶了。
    所以,不是产怂,而是作者君故意不写产的。当然,小天使的话其实也没说错了,女主是个“打工仔”无疑了,不可能换掌权人和党派的,不然,女主是苏了爽了,你们的作者君就要凉凉了......
    谢谢君子若扔了1个地雷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一百一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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