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堂上坐满人,大房、二房,还有几个族父,都是老太太请来劝她的,也是作个见证,如今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责秦婠,听得罗氏怒起:“老太太要怪怪我便是,我女儿是怎样的人,我最清楚,她绝不会杀人,这定是误会!”
    “老太太莫动怒,大姑娘之事自有官府查探,今日还是只说咱们家事吧。”大房刘氏见老太太又要骂人,忙低眉顺眼劝道。
    秦老太太一想也是,便拍案:“不必多说,过继之事我与你父亲已决定……”
    话未说完,外头忽有人急奔至帘外。
    “老太太,不……不得了了……咱们家门外头来了好些人,都跟着游街的新科状元爷来的,还有咱们家大姑娘……”
    听到秦婠,罗氏心头一急,立刻喝道:“大姑娘怎么了?”
    “大姑娘陪着新科状元爷来的,说是……说是迎接兄长归家……”
    “!”堂间众人尽皆愕然。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我是亲妈了吧?
    第131章 状元哥哥
    秦府外的街巷已水泄不通,宫里出来的仪仗队锣鼓喧天停在府外,把秦府门口的护院门子面面相觑,不知出了何事。
    秦家正门前已经站满围观民众,挤在后面的压着前头人的肩,踮脚翘首,尽皆引颈长望。不少年轻女子也挤在人群里,将往日矜持抛开,无数双妙目含情脉脉只望向同个方向,手里的香袋香花帕子扔了满地,只求一眼青睐。在秦家外院当值的丫鬟闻讯也都赶来躲在门后偷偷地看外头坐在金鞍朱鬃马上的男人。
    今日殿试揭榜,金銮殿传胪唱名,皇帝钦点了状元、榜眼、探花三甲,三甲在宫中领恩出来,由礼部仪仗队鸣锣开道,骑马经皇城御街昭告天下,最后返家。
    眼下在秦家府外的,就是新科状元爷的仪仗,可谁也不知他为何停在秦府门外。
    说起这位新状元,短短半月就已经名动全京,大安立朝百余年来,便只出过这一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而他却年仅十八,弱冠之岁独占鳌头,怎不让人称奇?况他又生得一副好容貌,今日着红袍、戴金翎,更是气宇轩昂、气势逼人,怎不引得一干女子如痴如狂?偶获他一眼回眸,浅笑之间是天生的多情眉目,少年得意,正如当空骄日,风采夺目。
    有人自后方缓步踱上前,手里把玩着地上拾到的一个香袋儿,噙笑而至,朝马上的人打趣道:“你这人也太招摇了,今日也不知有多少姑娘要为了你睡不着觉。”
    他不以为意地挑挑眉,一翻身利落下马,落到她身边:“招摇些别人才不敢再欺负你。下次他们再要抓你,就得先掂量下惹到我划不划算。”
    秦婠入狱之事他是今日才知,心里正憋着气,幸而见她安然无恙地出现在面前,不然他就将这皇城拆了也要替她讨回公道。
    秦婠“扑哧”笑了,这话也就他敢说,偏他还真有那股劲儿,果然是少年轻狂,真真地好。
    这一笑似朝阳,没他那么夺目,却温柔讨喜,唇边的梨涡像汪着醉人的酒,和秦望并肩,一放一收,恰如春夏,倒叫四周的人好一阵猜测,那分明是秦府已外嫁的姑娘,如何会与状元爷走到一起,又状似亲密。
    稍顷,秦府大门敞开,管家抹着汗匆匆跑了,正要朝秦望行礼,却见秦婠亦在门外站着,愈发纳闷:“这位是新晋状元爷宁公子吧?失敬失敬。今日是公子大喜之日,不知驾临敝府有何贵干?”
    秦望笑而不语,秦婠上前:“老管家,我祖父与我父亲可在家中?”
    “侯夫人。”管家又朝她一揖,“今日族中有位旁支族孙殿试排得四十六名,老太爷与大老爷正带着大公子他们与他摆酒庆祝,才刚我已着人通禀老太爷他们。三老爷这几日都在瑞芳园休养。”
    秦家嫡系后辈今年没有参加殿试者,倒是一位常得秦家资助的远房族亲得了不错的名次,因进京后他依附秦家借住秦府,故而今日秦厚礼便在家中设宴,请清客门人替他庆祝,也有笼络拉拔之意。
    “三老爷的伤已经诊治,并无大恙,夫人可以宽心。”以为秦婠为了探父而来,管家又安慰一句。
    秦婠笑笑:“老管家,劳烦你再通传一声吧,就说秦婠带兄长回家了。”
    老管家一愣,秦婠却朝秦望做个“请”的手势:“走,我带你去见父亲和母亲。”
    ————
    秦婠到底没能带秦望到瑞芳园,因为秦少白和罗碧妁都去了老太太那里,她原想着直接去见老太太,不料走到半路却被秦厚礼身边的人拦下,迎去了秦府正堂。
    抵至正堂时,堂间已满是人。秦婠的祖父秦厚礼、大伯秦少华、长房长子秦帆等人皆在,另外还有些秦婠不太熟的族亲,都跟堂间坐着,地面有些湿渍,堂间酒香菜气未散,显是匆匆撤去的宴席。
    数双目光紧紧盯着秦婠兄妹二人,秦望坦然入内施礼:“晚生见过御史大人,小秦大人。”
    秦厚礼与秦少华颌首还礼,秦少华一边道:“宁公子客气了。”一边又让上茶,秦厚礼却沉默不语,只用老谋深算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秦望,似要窥穿人心,却见秦望不卑不亢站着,人如兰芝玉树,其风采将堂间所有男人都压了过去。
    十八岁便有这番成就,他秦家百年积世,都没出过这样的人才。
    “婠儿,日前传你涉及要案被顺天府带走,他们可为难你了?”秦厚礼又看了眼秦婠,心中似有所动,先朝她开了口。
    “多谢祖父挂心。此案已经皇上圣谕由大理寺接管,大理寺少卿卓大人已将孙女的冤屈洗净,还孙女清白,孙女无碍。”秦婠福了福身,声音清脆。
    秦厚礼点了点头,又温言道:“如此我便放心。若再有难处,你可遣人来寻我。”
    这慈爱作派与场面话因何而起,秦婠心中有数,只笑着谢过,又听秦厚礼问:“婠儿,才刚你在外头说,带你哥哥回家,不知你哥哥……”
    “祖父,大伯,大堂哥……”秦婠一口气叫出十来人,神色渐肃,“今日秦婠归家,只为一件事,那便是将我失散十八年的孪生哥哥带回家中,认祖归宗!”
    堂中众人俱是一紧,秦帆年轻沉不住气,脱口道:“你哥哥是……”
    “我哥哥就是今日金銮传胪的新科状元宁非。”秦婠骄傲地抬起下巴,向后退了半步,将秦望彻底露于人前。
    虽然已有预料,但这话仍叫满室炸起,一时间哗声大作,秦家三房人心各异。
    “宁非是我的老师从流匪手里救下我时给我取的名字。”提及恩师,秦望朝天拱了拱手,“不过妹妹说,我的本名应是秦望。”
    秦少华走到宁非身前,鹰目刺人,问道:“你是如何得知自己身世?又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
    秦婠便代秦望将托曹星河寻兄之事,并秦望老师那处所获消息一一说明,语毕秦望取出那襁褓一角,由秦婠呈于秦厚礼,秦厚礼眯眼看着手中之物,秦少华已先开口:“单任几句话与这块布,恐怕不足为证,昔年我三弟三弟妹痛失爱子,曾在西北大肆寻找,知道这些的人并不少……”
    “大伯父,莫不是你想说,当今圣上钦点的新科状元,还需要来骗我们家一个三房长子的身份?他要贪什么?”秦婠就料到有人会质疑,这还是他已被钦点为状元,若是个普通人,也不知会被如何刁难。
    秦望不愿她满身尖刺与人争执,只把秦婠往后一护,目露讥诮:“小秦大人说得是,晚生证明不了,也不想证明,更不需要你相信,我归家是为了见父母妹妹,为了不叫他们再被外人所欺,不是为了‘秦’这个姓,入不入你们宗谱,我无所谓。”
    说话间他脸上现出少年人的乖张来,有着肆意而为的狂妄,秦家在他眼中,还真算不上什么。
    “你!”秦少华接连被兄妹两抢白,当即沉下脸。
    “胡闹!”那厢秦厚礼已拍案而怒,“既是我秦家子孙,三房血脉,如何能不认祖归宗,入我宗谱?”
    短短时间,他已想通。秦家百年到如今已然式微,他年迈力衰,已有力竭之势,大房不得圣心,与他政见相左,后辈之中又无有能之人,大多庸碌,食荫而存,秦家颓势已现。宁非却是冉冉新星,三元及第的人才,古往今来能有几人?不管是皇帝还是朝中肱骨大臣皆对其赞誉有加,其师又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卢湛,他的前途,可谓一片光明。
    就算他真是假的,只要认下“秦”这个姓,便是秦家子孙。他若聪明,秦家花些气力扶他上位,再叫秦家光耀百年,并非难事。
    秦望却只淡嘲地看他,年轻的眼眸似乎已看透他的想法,那张脸忽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叫秦厚礼又有些恍惚。
    一时无人接话,堂间正沉默,外头又进来数人,却是被抬进来的秦少白与紧随其后的罗碧妁,再往外去还有一长溜的人,都是秦家女眷,因见堂间坐满人,女眷便避到廊侧,只有长媳刘氏扶着老太太进来了。
    “秦婠,我的儿!”罗碧妁一眼先瞧见秦婠,也顾不得行礼,上前就把人搂进怀里,“你叫娘担心死了。”
    秦婠见着母亲眼眶陡红,拍着她的背安慰:“娘,我没事了,这不是好好站着!”
    那边秦少白目光从妻女身上挪开,见到秦望只略作颌首后,便拿眼睛在满室人中睃巡,他在找哪个人比较像自己的儿子。
    “婠儿,他们说你把你哥哥带回家了,快指给娘看,你哥哥……哥哥在哪里?”稍顷,罗碧妁抹干泪,扶着秦婠的肩膀一叠声问,来禀报的人并没说清楚谁是她哥哥。
    秦婠把母亲推到秦望面前:“母亲,父亲……”她又看向秦少白,“你们的儿子,我的亲哥哥,就是今日新科状元,你们见过的,宁非。”
    “……”罗氏顿愕,连秦少白也惊得站起。
    突然之间,他们不止找回了儿子,还成了状元的爹娘。巨大的惊喜砸得人脑中心中俱是一片空白。
    而跟着进来的秦老太太恰听及此语,已是目瞪口呆。
    秦婠的声音又缓缓流转:“其实女儿十天前就知晓些事了,不过哥哥说等过了殿试再来拜见你们,也免得他人说三道四,所以拖到今日。”
    罗氏与秦婠肖似的眼眸里水雾顿满,难以置信地看着秦望,不过片刻,泪水已纵横而下,抬起的手都在打颤,想要触碰秦望,却又害怕一碰之下人会像这十八年来的噩梦,转眼消失。
    秦望温和地托起罗氏的手,让她轻轻抚上自己脸颊,他低低唤了声:“母亲,儿子不孝,回来晚了。”
    罗氏说不出话,只不住地摇头,悲喜交加,泪水如夏日倾盆之雨,秦少白已踉跄走到她身后,将妻子拥入怀里,口中安慰着:“碧妁,莫哭,这是喜事。”话虽如此,他却也已双眸通红,只看着已然长大成材的秦望。
    岁月倥偬,转眼十八年,人生过半,幸而有生之年,还能得见至亲。
    秦望眉眼间的凌厉不驯渐渐融化,他孤苦十八年,在市井街巷流离,也曾想过父母兄弟姐妹,可千思万梦,终不及此时母亲泪眼,无需言语,已叫他胸怀滚烫。
    秦婠揉了揉眼,倒没随母亲哭成泪人,只是抬眼见满堂人都眼睁睁瞧着他们一家相认,秦老太太已走到秦厚礼身边,见秦厚礼端坐不动,她也不敢随意发话,正寻思着,后边突然有个族亲悄悄绕了过来,在她耳边悄悄道:“老太太,你看这……那过继一事?”
    那人便是今日挑定原要过继给三房那孩子的生父,是秦家的旁支。
    秦厚礼听到“过继”二字,倏尔抬首,沉道:“过继之事本就不妥,如今亲子既归,此事就此作罢,日后也不必再提!”
    “可是……”秦老太太欲言又止。
    “还可是什么?”秦厚礼怒瞪她一眼,唬得秦老太太噤声,“如今孙子回来,又是这般人才,你这做祖母难道不高兴吗?”
    秦老太太不言,只朝秦望看去,不料正撞上秦望的眼。
    他朝她笑得极冷,冷得她情不自禁一颤,没来由地惧怕。
    罗氏在堂上哭得收不住,秦厚礼见他们情绪激动,便着人把他们送回瑞芳园去,让他们好好说体己话。秦婠挽着罗氏,秦望陪着秦少白,谢过秦厚礼后便出了正堂,廊下原来站的一众女眷都齐往旁边避去,秦婠不经意间望见站在最后的人。
    仍是淡浅的衣裳,秦舒已瘦了许多,双颊削了进去,不见原来的丰润,原来的出尘之色便显出三分寡淡刻薄来。她已经很久没在京中走动,亲事定下,只等着嫁往江南,以这一身青春骨肉侍奉枯木残年。
    两辈子之差,已是云泥之别,上辈子秦婠被秦家所弃,这辈子,轮到她了。
    ————
    新科状元是秦家三房失散多年的儿子之事,比镇远侯夫人被关押入牢这事更快传遍京城,半日不到,整个城不论贵践都在谈论此事,那酒肆茶馆里的客人无不将此作为谈资,一时间将秦家三房这寻子之事并秦望认祖归宗编得天花乱坠,整一出刀光剑影的江湖故事。
    倒没人再提及秦婠那案子,说起她,众人的第一反应都是,镇元侯夫人,就是那新科状元的妹妹……
    大喜过后,接踵而来的便是疲惫。秦婠在秦家用过晚饭才匆匆踏上回沈府的马车,她今日才出牢,老太太恐怕还等她回去问话,她不宜在娘家过夜。
    秦望虽归,但还要择日开宗祠正式入宗谱拜祖先,秦厚礼要求此事大办,所以还要再等些日子。但不管如何,秦家那边今后有哥哥在,她也有了可以商量的人,不再独木难支,已是大幸。
    而眼下等着她的,却是沈家那个无底深渊般的地方。
    她已倦极。
    作者有话要说:  啊哈哈哈哈哈,终于啊……下周出行要停更几天时间,我感觉五月完结都有点悬了,怎么能写得这么慢……我自我反省一下。
    第132章 彻查
    回到沈家,秦婠连衣裳都没换就径自先去了丰桂堂,沈老太太果然没歇,正在屋里倚着,新提上来的丫鬟雪桔正在给她捏头,力道不得心,让沈老太太蹙了眉。雁歌已经被打发出去了,雪桔顶替她的位置,但用起来却比不上雁歌。
    秦婠在榻前福身行礼,老太太打量着她,她神色平静,举止从容,没有猝经大劫后的惶惑委屈,老太太点了点头,问起黄氏一案,秦婠一一答过,她陷入思忖 ,良久才道:“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查!”秦婠声音清如丝竹。
    老太太撑起身子:“怎么查?”
    “从上到下,一个都不放。”秦婠回道。
    老太太挥手:“你平安回来就好,在外头委屈了这些时日,也倦了,回去休息吧。”语毕,又唤许嬷嬷,“阿音,明日起你协同夫人查这件事,一切就按夫人意思办。”
    “是。”许嬷嬷躬身。
    这是让许嬷嬷代表老太太跟着她,一则替她撑腰,二则也有些监管的意思,秦婠明白。
    辞别老太太,秦婠回了蘅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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