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手一抖,一勺粥差点洒在元书身上。
    他干脆将勺子扔在碗里,笑呵呵地对元书道:“书书,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元书静静地看着他。
    钟离站起身来,将粥碗往靳薇萝手里一塞,自言自语地道:“那就先听好消息吧!”
    说着,他转过身,神情颇为郑重地看着元书:“书书,楼女士的全部遗骸都已经找到了,翟大哥已经派最信任的人去将楼女士接回了燕城,现在楼女士就在楼家老宅待着呢!等你好些了,我们就回燕城,替楼女士举行葬礼。”
    元书仍旧静静地看着他,但她的眼神,跟刚才相比,分明已经不一样了。
    钟离和靳薇萝对视了眼,靳薇萝在下一瞬就上前,舀了一勺粥就喂给元书:“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先吃东西养足力气!来,我亲自喂你,你一定要给我点面子,别让我被钟离比下去!”
    元书抬手,缓缓地推开靳薇萝的手。
    她看着钟离:“为什么是翟大哥让人去带回来,楼郁霆呢?”
    “……”钟离面上维持着笑意,心里却暗暗咬牙:元书就是元书,脑子好使,即便是精神状态这么差,还是一下子就发现了他话里的破绽。
    抬手摸了摸下巴,钟离沉吟了声:“接下来的这个就是我要告诉你的那个坏消息。就是……就是英国的宋女士好像出了很严重的事故,已经危在旦夕了。你知道的,我哥这个人吧,表面上很冷血,但是事关自己的生母,这种时候怎么都要去看一看的,是不是?”
    做戏做全套,钟离还叹了口气:“书书,我知道我哥在这个时候缺席确实让人很不痛快,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稍稍理解一下我哥,毕竟,他也是个人。”
    “是吗?这么巧吗?”元书心里有什么东西,无声无息地坠落下去了。
    钟离没再多说什么,抬起手腕看了眼腕表:“第一批去搜救的人应该回来了,我下去问问情况。书书,你乖乖地吃东西,我一会儿再回来陪你。”
    看着钟离离开了,靳薇萝单手端着粥碗,递到元书面前:“把手伸出来,自己吃。”
    这种时候,能有什么办法让元书分散注意力,就尽量让她做吧。
    元书很顺从地接过粥碗,舀了一勺子喂进嘴里咽下后,抬头跟靳薇萝说:“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不是商量的语气。
    靳薇萝站着,拧眉看着她。
    元书说:“你放心吧,没有找到玑玑,我也没脸去死。”
    “……”靳薇萝向来不擅长安慰人,默了默也就带上门出去了。
    门刚关上,元书原本还能勉强握在指尖的瓷勺就坠落下去。
    她怔怔地、眼神空洞地望着对面的白色墙壁,内心里的绝望和窒息感压迫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突然尖叫了声,狠狠地将手里的粥碗砸在了对面的墙壁上。
    ……
    门外的靳薇萝听到声音,本能性的想要冲进去,却被一边站着的钟离扣住了手臂。
    他朝她摇了摇头。
    靳薇萝偏头,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卷发:“我想来想去,都觉得这样瞒着她不正确!”
    钟离忍不住又摸了根烟出来含在嘴里,并且不知不觉地点燃了,猛吸了口。
    徐徐吐出烟雾的时候,他眯着眼:“楼女士的事做铺垫,紧接着虞玑出事至今没有找到,如果我们再把我哥的事情告诉她,你觉得她能不能受得住。”
    靳薇萝当然听得出来,这不是一个疑问句。
    她闭了闭眼睛,随后抱着手臂靠在侧靠在墙上:“当时究竟怎么回事,楼郁霆和莫寒宵不是挺能耐吗?怎么两个人都栽了?”
    钟离又抽了口烟:“虞晚音做了很久的准备,然后以楼女士的死为突破口,一方面故意引导我哥和书书,一方面同时勾搭了莫家的几个权臣,惹得莫家埋藏已久的内斗终于被抬上明面。在这两件事的利益交汇的基础之上,她又利用莫嵘在国外的黑势力,事先找到了楼女士的遗骸之一,然后利用这遗骸引我哥和莫三哥进圈套。”
    靳薇萝冷嗤了声:“这个女人,是不是疯了?我倒怀疑,她和虞玑是不是真的是亲姐妹!差距太大了!……不过,楼郁霆和莫寒宵那么敏锐的人,就没发现不对劲?而且照理说,在虞晚音布局的最开始,你们就应该有所察觉才对。”
    钟离吐了口烟雾:“不然你以为,我哥为什么会去?”
    靳薇萝站直身体,手指在横抱着的手臂上无意识地敲了敲:“你的意思是,明知道是圈套,所以故意去挨打送死?楼郁霆这么做的原因,是……是因为一直在依仗着莫嵘的虞晚音身上找不到突破口,所以刚好将计就计,趁此做一个了结?”
    钟离低着头抽烟:“我哥其实早就察觉到虞晚音想要真正报复的人是他,但又担心在这个过程中会伤及书书,所以才执意把所有的武力重心放在了国内,却没料到,还是出了纰漏。国内这块的工作,是我和许重渊没做好。”
    靳薇萝又重新靠回墙上:“既然早就知道,怎么不在暗中派人保护?你们是对楼郁霆和莫寒宵的能力过度信任了,还是也没那么在乎他们的死活?难道你们不知道,在那种地方,枪/支都是合法的吗?”
    “我哥自己有部署,但我和许重渊以及翟大哥在确认虞晚音确实已经离开国内之后,就对国内的形势放松了警惕,将国内除了保护绵绵的人手加强了、其他的许多人都抽掉了,由翟大哥亲自带队,悄悄跟了过去。毕竟,国外的形势太过凶险。也正是因为我们全心全意地关注着国外的情势和绵绵那边,在这同一晚,放松了这边的警惕。”钟离抬起夹烟的手,重重地按压了下自己的眉心。
    靳薇萝叹了口气:“这也不能怪你,阴差阳错而已。而且按照常理,谁都会以为只要虞玑在,虞晚音再怎么也不会丧心病狂到哪儿去。据我所知,当初虞玑之所以选择寸步不离地跟着元书,也是念着自己是虞晚音的亲妹妹,如果虞晚音亲自过来,再怎么也不会对她动手。”
    “我看过虞玑落下来的手机,她最后打出去的电话,就是打给虞晚音的。可是,虞晚音没接。虞玑一直守在元书身边,可能是想在最后关头,也最后救一救这个站在悬崖边的姐姐。可是谁能想到,虞晚音没来。在那样的紧要关头,她为了元书也为了自己的良心,才牺牲自己……这一切的阴差阳错,真的太让人心痛了。”
    钟离唯有苦笑。
    靳薇萝又说:“你也别自责了,该做的都做了。一个剧组上百号人,又住在这种地方,不可能每一个人都能防的过来。谁也不可能不睡觉不吃东西、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一个人、保护一个人。”
    钟离仍旧没说话。
    在这静默中,靳薇萝的卷翘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用脚尖无意识地戳了戳地面,装作漫不经心地问:“翟胤北赶过去救他们俩的时候,没有其他人再受伤了吧?”
    钟离转过头看她、戏谑地咧唇笑:“你要是直接问翟大哥有没有受伤,我倒是可以告诉你。至于其他人,抱歉,我不清楚。”
    “……”靳薇萝一咬牙,“那你告诉我,翟胤北有没有受伤?”
    没等钟离说话,靳薇萝又飞快地补了句,“他要是死了,他那个儿子,肯定会死赖着我不放,我可不想带着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拖油瓶过下半辈子!”
    钟离徒手掐灭香烟,提步往楼下走。
    靳薇萝急了:“钟离,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钟离笑:“翟大哥伤得不算重,听说在混乱中,右手中了枪,要是情况不好,可能得截肢!”
    截……截肢?
    靳薇萝的脸顿时一片煞白,脊梁骨在瞬间被凉意浸透。
    ……
    直到钟离的脚步声完全消失掉,靳薇萝才扶着墙壁慢慢缓过来,扶着墙壁犹豫了又犹豫,还是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翻出翟胤北的号码,又将手机锁屏了,过了会儿又再翻出来…
    如此反复了几次,靳薇萝调整了下呼吸,终于咬着牙将电话拨了出去。
    铃声每响一声,靳薇萝的心跳就跳得更快,咚咚咚地,几乎是震耳欲聋。
    就在她快要喘息不上来,准备将电话挂断的时候,电话突然就被接通了。
    成熟冷硬的男人低醇而充满磁性的声音,在时隔这么多年后,才再次响在她耳边。
    他问:“有事?”
    就这么短短的两个字,让靳薇萝完全分不清楚,他到底知不知道电话这端的人是她。
    靳薇萝捏紧拳头撑在墙上,闭着眼睛深吸了口气后,故意缓缓地、用裹着嘲讽的妩媚笑声开口道:“翟先生,听说你的右手都快要被截肢了,没想到您还有时间接电话呢。”
    翟胤北垂眸看了眼自己正捏着文件袋、好好地长在身上的、完好无损的右手,依旧是不置可否地说:“原来是你。”
    他侧身绕过一个迎面走来、身高只到他肩膀的护士,这才继续:“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当年可是你说除非黄泉碧落、否则永不相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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