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下顿住,闭眸揉了揉额头。
    虞应战的动作让身侧并行的薛定海容色霎时严肃:“可是头又疼了?”
    摇了摇头,那张脸从脑海中消失不见,虞应战看向好友:“秋后我势必要回战场,可有其他缓解之法?”
    虞应战的头疾自小就有,不发作时并无大碍,但发作起来十分骇人,薛定海手下医治的病人无数,不能说他是妙手回春神医再世,但他手下从无寻不到症结的病人,虞应战是唯一个,寻不到病因,便不能治疗,即便能缓解也是短时之效。
    “暂时也只能加重止痛的计量。”
    听到弟弟回府说起药无用他便加重了药量,但通过加重药量止痛终究不是长久之效。
    谈到病症薛定海有些低沉,一侧的虞应战却并不在意的点了点头,能缓解也好,不能缓解也罢他疼惯了的。
    空气沉闷,阴郁的空中响起阵阵惊雷,两人同时沉静下来。
    走至宫门,虞应战率先驾马离开,而薛定海则伫立在宫门外,看着好友的背影陷入沉思,或许有没有可能……他一开始就搞错了方向?
    雨水一滴接着一滴落下,空气潮热窒闷,落下的雨滴在青石砖上留下一圈又一圈的水渍却又很快蒸发再无痕迹。
    沉思许久,薛定海做出了一个决定。
    而此时住在国公府上的李言蹊也在孔雀的教化下心生一个念头。
    将自己的推测说完,孔雀利落的转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软塌上的主仆总结道:“这个郑雨眠是四面楚歌,能做出当众失礼的事恐怕是因为慌了神,至于因为什么慌了神……你求求我我就说。”
    将手里的榛子壳放下,李言蹊用帕子擦了擦手:“行了,你好好养病吧,我走了。”
    为什么慌神,还不是因为对两人的感情没有把握,郑少时看的明白,恐怕那位郑雨眠也心知肚明,虞应朗对她究竟是什么感情。
    明白了内里接下来就好办多了。
    看着提裙而去的人,孔雀含笑轻轻依靠在门侧,没心没肺的人也有一日这样用心追求人的时候,可她的小姐才该是被人追逐的那一个啊。
    国子监外牌楼的门洞里,李言蹊与鸿雁不错眼的看着零星从国子监出来的学子,在国子监内修习了一日的学子出来发现变了天忙都遮掩着头跑向牌楼。
    “天最近真是一天一个变化,早上还大晴着怎么现下就下了这么大个雨。”
    “就是,早知道不出来这么早了,罢了,等雨小些再走吧。”
    掸着身上的雨水,几个身着国子监统一制式衣袍的男子步入了牌楼的门洞里。
    张望着国子监的大门,李言蹊听到这话微微侧头,从伞下偷偷露出半张小脸,见那几人衣袍已经被雨打湿,回身吩咐:“去那边多买些伞回来。”
    鸿雁得令撑着伞出了门洞,不过片刻便捧着几把伞归来。
    一个眼色过去,鸿雁便捧着伞走向那几人:“我家小姐出门接家人,多带了些伞几位拿着用吧。”
    几人早在进入门洞时便看到了那身着轻粉碎花裙的女子,但本着克己复礼的原则并未多瞧,现下看到多出来的几把伞几人不约而同的看去,虽然那女子面容被伞遮着但不妨窥得一二。
    看到了些许容貌,几人纷纷怔神。
    鸿雁见无人接伞,有些不耐,“拿着啊!”
    李言蹊侧目对着几人微微一笑,几人纷纷回神,赧然不敢再多瞧,拿了伞几人拜了一礼:“多谢小姐相助。”
    红唇一勾,眼眸因笑弯成月牙:“举手之劳而已。”
    几人再次惊神,后慌张的拿着伞推推搡搡的离开,这抹笑惹得旁人惊慌失措,也让刚刚从国子监走出的郑少时怔住。
    他从不是关注周遭之人,从国子监离开便会不做停留的回家,可今日他从国子监大门出来不过一瞬便注意到了她,他虽然家落中道但家风仍旧严谨,女色之事从不上心,可自那日一别她总不期然入梦,以至于他将那不过一面的容貌记得清楚。
    即便心动却知道两人的距离,心头莫名有些晦涩。
    收敛心神,缓缓走进门洞,郑少时轻声开口:“李家小姐,知微上午已经离开了。”
    今日是西远将军受封赏的日子,所以朝政并无其他国事商谈,虞应朗便也没有随同上朝而是去了国子监听课,可今日所授的是虞应朗早已通讼过得通史要政,天色阴霾,所以上午修习毕他便离开了国子监。
    对于虞应朗的行踪李言蹊清楚,可她等的不是虞应朗。
    似因着他的话怔住,李言蹊眸色里闪过失落,随即嘴角牵起一丝强笑:“多谢相告了。”
    她的失落郑少时看在眼里,心中有些不忍,想要安慰几句却又不知从何开口,然而却有一把伞递到他的眼前,有些诧异的抬头。
    李言蹊眼眸中仍旧暗淡,但却故作轻松:“我瞧着郑家兄长也没有伞既然表哥已经离开,那这把伞便借给郑家兄长用吧,总算不辜负它的作用。”
    看着那把精致的青色纸伞,郑少时犹豫的伸出手,接过伞的同时心头涌起一股冲动,然而这冲动还未来的及发酵便听到一声清脆:“哥哥。”
    门洞里的李言蹊与郑少时同时抬头,门洞外郑雨眠撑着伞缓缓走进,眼眸含笑的看着两人:“哥哥今早出门没有带伞,娘亲吩咐眠儿出来送伞,倒是巧了竟在这里碰到了李家妹妹。”
    对上那探寻的眼眸,李言蹊迅速垂下眼帘,似不安的捻了捻手中的帕子:“天色不早了,我……我该回府了,告辞。”
    足下似有些凌乱,李言蹊匆匆离开门洞,然而立在一侧的郑雨眠却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匆忙离开的背影……
    回过头,郑雨眠去看自家兄长,见兄长也同她一般看着那背影怔神便轻轻一笑,说来,她的兄长也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呢。
    目光落在兄长手中的伞上,郑雨眠淡笑:“李家小姐竟是个热心肠呢。”
    听到妹妹的声音,郑少时垂下眼帘:“娘亲让你带来的伞呢?”
    郑雨眠淡笑将手中的另一把伞递去:“哥哥不是有伞吗?为何不用?”
    郑少时并未多言,将手中的有些陈旧的伞撑开,进入雨中时才开口:“知微既然已有了婚约,你应懂些礼数,今日后莫要再随意出府与他私下见面了。”他对她心思不一般又能如何,他身无别物,落魄之族前途迷茫,为自己刚刚那尚不及脱口的心思感到可笑,郑少时踏雨而去,
    郑雨眠面上的笑意僵住,不甘心的咬了咬唇,定下婚约又如何,知微又不喜欢她。
    何况……何况那样不知安分不守规矩的女子如何配得上知微?
    想到那因为被她撞见而惊慌失措的李家小姐,郑雨眠攥了攥帕子。
    “小姐,我们不回府吗?”
    “不,我们先去一趟国公府。”
    第7章
    国公府内,葱郁遮掩下的小路上。
    李言蹊向后厨走去,而素来顺着自家小姐的鸿雁,此时皱着小脸跟在后面:”小姐做什么要亲自做汤啊。”
    李言蹊现下心情极好:“我思来想去,那日西山中表哥对我亲近许多估摸是因着那汤,今日下雨,我正好做些羹汤给表哥送去。”
    鸿雁闻言又一次不安的看了看身后的小路:“那小姐也不需要亲自做啊,这里油烟气重,若是让徐嬷嬷发现奴婢带您来这里,定要好一番数落了。”
    凤眸微眯,李言蹊嘴角勾起,回身伸手将鸿雁的小脸搬向自己:“姑姑接我入府的目的嬷嬷心里知道,不过因这事生气。”
    自家小姐颜色极好,对上小姐似笑非笑的凤眸,鸿雁什么也没听清,但苹果脸上突然有些发烫。
    嬷嬷常说,她身为小姐身边的丫鬟不应不分对错事事纵着小姐,可面对这样的小姐她想不顺着也不行啊,想到自己的不争气,鸿雁又羞又恼,真该让徐嬷嬷瞧瞧小姐现在这幅样子,也好……也好教训教训……
    小丫头讷讷不语一脸懊恼,以为她使小性子,李言蹊伸手捏了捏粉红的苹果脸,柔声安抚:“乖,日后小姐我给你糖吃。”
    鸿雁这下彻底不敢抬头了,赧赧立原地,心中不断暗叹,明明不过是哄孩子的话,怎么听在耳朵里那样让人抓心挠肺呢?
    主仆俩渐渐走远,月门外肃然立着的男人英眉皱紧。
    不守规矩,不知羞耻,哪有府门小姐该有的端庄,大庭广众之下与丫鬟调笑,拉拉扯扯,举止如此轻浮散漫……
    心头数落着那女子的言行,虞应战抬步继续向自己的院子走去,然而行走几步始终不见小厮跟上,便顿足回身。
    看到小厮红晕着面容在原地失神,虞应战眼眸微寒,冷哼一声。
    虞尔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一个缩瑟忙回神过来,讨好的跟上前去,但待自家主子转身过去时,又不由自主的瞥了瞥那早已没了人的小径,唉,那位表小姐当真是个仙人般的人物,那句轻柔的话让人心头似装了羽毛般的又酸又麻,谁娶了去可真是会要了男人的命啊。
    二爷好福气。
    想到这里虞尔恨铁不成钢的看了看身前挺拔肃然的自家爷,只想捶胸顿足,他家爷怎么如此不争气啊,看着看着,虞尔搔了搔自己的头,爷发寒了吗?怎么耳朵红成这般?
    搓了两下因为下雨而便身寒冷的身子,虞尔暗自啐了一口,倒也是,什么天啊,怎么说下雨就下雨了?他刚刚才把厚些的衣服收起来。
    香气四溢的鱼汤已经变得奶白,李言蹊不住的舔着嘴唇,看到小姐馋成这样,鸿雁为自家小姐先盛了一碗。
    李言蹊一边喝着汤,一边心中遗憾,这样好喝的汤偏要拿去做道具,委实可惜了。
    稍作收拾,李言蹊捧着汤碗向虞应朗的院子走去。
    钩已下,也不知鱼儿上没上钩。
    李言蹊捧着汤碗走到虞应朗的院子时,正遇上急匆匆向外走的虞应朗,似没看到他焦急的神色,李言蹊眼眸明亮,期盼道:“今日下了雨,有些凉,在淮南阴天下雨我们都喜欢喝汤,今日我便做了些,滋味极好,便想着,给表哥送来一份。”
    看着精致骨瓷的汤盅,虞应朗有些为难:“表妹,我这会儿有些急事要出去,怕是不能喝表妹的汤了。”
    面上的失落一闪而过,李言蹊故作轻松的讪然一笑:“啊,那无妨,正事要紧,我…… 我也突然想起嬷嬷交代了课业,那我先回去了。”话罢便要转身毫无纠缠之意。
    她这番故作轻松的模样让虞应朗心生不忍,愧疚丛生,无论当初是什么原因定亲的也好,写下婚书的是他们家,现在要反悔的人是他,在舅舅离世后,在她只身一人无依无靠后,他要与她退亲……
    “等等,表妹,我去去便回,表妹不如将汤留下,在汤凉前我应该赶得回。”
    脱口而出的话让虞应朗有些后悔,但见她面容重新展颜,那后悔却消失不见,以至于人离开了,他仍旧捧着汤碗怔神在原地。
    原本焦急出门的虞应朗慢慢皱紧眉头,摸了摸心口,那陌生的快速跳动让他失神,直到身侧传话的小厮提醒才复又前行。
    雨水仍旧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国公府外的小巷口,郑雨眠静静的撑着伞,雨水已经打湿了裙摆的一角,她等着的人还没有出来。
    郑雨眠有些懊恼的垂下眼眸,兄长虽然寡言少语不问府事,但也是一家之主,娘一向听兄长的,他说不许她出门,日后她若想见知微便更难了。
    正在焦急时身后终于传来熟悉的轻唤:“眠儿。”
    惊喜抬头,看到来人,郑雨眠快步走近,然而走到近前又顿住脚步,踟蹰开口:“哥哥不许我与你再见面,可我又怕见不到你,今日便想来见上一见,你可怪我自作主张?”
    虞应朗将人带到自己的伞下,温润一笑:“这事是我无礼在先,少时兄怪我也在理,眠儿宽心等我与表妹退了亲,到时定会名正言顺的去府上请罪。”
    心头微甜,听他提到两人的未来,郑雨眠有些羞涩的低下了头,但想到自己此番来的目的,手指无意识的捻了捻帕子,咬了咬唇道:“我今日过来除了见你还有一事。”
    她欲言又止的模样让虞应朗稍稍蹙眉,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看着他探究疑惑的眼神,郑雨眠踌躇半晌,这才抬起头道:“今日我去国子监为兄长送伞,意外见到了李家小姐与兄长在一处,原以为她是过去寻你,与我兄长不过是说些话而已,可她见到我时却似受惊般,话未说一句便匆匆离开,非但如此,自那日西山回来兄长也有些不对劲,我担心……”
    察觉虞应朗越来越低沉的面色,郑雨眠轻叹了口气:“我并非嘴碎闲言之人,今日与你说这些话也不过是怕那位小姐做下错事,并没有其他意思……”
    他迟迟不发一语,郑雨眠疑惑抬头,见他眉头紧皱,心中有些窒闷:“你生气了?”
    虞应朗神色不愉,正色开口:“这种话莫要乱说。”
    郑雨眠对待两人的关系向来敏感,察觉他言语中的严肃,眼眶立刻湿红:“你怪我多言了?可我当真是出于好心才来告诉你,李家妹妹入京不久,难免规矩上有些疏漏,我一个外人不好开口,但你是他表哥,定能提点一二,我不过是怕她日后出了错,落下口实,给国公府带来麻烦,我错了吗?”
    莫名的有些不耐,虞应朗忍着不适开口:“你莫要多心,我没有旁的意思,这事莫要多言了,早些回去吧,我让虞文送你。”
    转身想走,袖口蓦地被扯住,虞应朗转过身。
    郑雨眠走近,红着眼眸定定的看着他:“你是生气我多言还是生气……生气她给我哥哥送伞?”
    两人在一起时从来只谈风花雪月,现在却总多了试探,这让虞应朗突然感到疲惫,但想着两人也有过一段只论琴棋的美好,这让他再一次耐着性子轻哄:“没有,只是你莫要说这些捕风捉影的话了,喃喃虽然出生淮南小镇,但我舅舅是淮南附近四大州郡的商会会长,不是寻常的商人,喃喃她幼时的教习嬷嬷是从宫中请去的,我只是不想你乱说让旁人听了去,坏了喃喃的闺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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