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什么, 许他偷食儿,不许人家隔壁院里人偷食儿了?怕就是没什么说的硬凑点东西应付审问吧。”周全笑道。
    “我是觉着,似乎是这位贾礼贾典制想告诉我们点什么。”苏凤竹琢磨着。
    “那立刻传他来问问?”周玄道。
    苏凤竹摇头:“当面问应该问不出什么的。这群人精,都滑不溜丢的。”
    “我有点晕了。”周玄挠挠头:“总之你是很怀疑那什么尚工吴全是吧?”
    “我以前和他打过交道。”苏凤竹道:“谋害皇嗣这样的大事儿,他是有胆儿干出来的。可到底是没有一点证据,空口白牙的,也难去审他......”
    周玄急速地眨巴着眼睛:“要不咱们诈他一诈?便是错了,也无大碍。”
    天大亮了。尚工局大议事厅里,两位尚工及下属司制、司珍、司彩、司计四司的十二位属官,在这厅里整整坐了一个通宵。其余宫人则被关在后面厢房里。整个尚工局,现下算是被集体软禁了。
    外面传来动静。是禁军来给他们送早饭了。现下他们的吃喝拉撒都在禁军的眼皮底下。可是并没有人敢说一句话。
    尚工吴全安静吃着早饭。面上死水无波,心中也毫无起伏。
    只是略有些惋惜,折了孙五儿这样得力的人,怎就一个没弄死呢?皇甫远他是知道的,有两分能耐。可那毒,陈夫人可说是南疆剧毒,服下后绝无生还之理......
    正吃着,就听见外边有喧闹。仔细侧耳一听,似乎是有宫人在哀求禁军:“我们屋里的秀儿,本就病的厉害,如今这一日夜被审来审去,又没个炭火,现下都爬不起来了。求您开恩,给请一请太医吧。”
    哀求了许久,那禁军到底应了:“等着。太医们都忙着照看小殿下们,也不知道有没有空来看。”
    吴全便依旧吃他的饭,吃完后从容喝茶。又闭着目,舌尖抵住上颚,任口中唾液生出,等差不离了,便用力咽下,如此反复——这是一位得道高人教给他的养生之法。
    便听着外面又闹起来了:“文太医您是怎么了?文太医!这,三儿,你快去太医院再请人,就说文大夫不知怎地,人不好了!”
    当即厅里几个年轻沉不住气的女官太监就凑到门口往外看:“哎呀,那文太医倒地上了!”“看这脸色不妙啊。”“俗话说得好,医不自医啊。”......
    吴全还是沉稳的纹丝儿不动,看着旁边和他同章尚工局的女官尚工柳絮抻着脖子瞪着眼的傻样,心中暗自好笑。
    一会儿又听见外面的动静:“皇甫院正您来啦!您快看看吧文太医这是怎么了!”
    “抬进屋里,快抬进屋里!”纷杂的脚步声往他们这儿来,一时门被打开,禁军和皇甫远七手八脚抬着个瘦弱年轻人进来放到地上——这便是他们口中的文太医了。刚进来时候还在蹬腿,不多时就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皇甫远拿着个针朝他人中猛扎,然而他毫无反应。一时皇甫远又听听他心跳,不可置信地嗫喏:“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大人,文太医这是中了毒吧?”跟着他的小学徒惊慌问道:“小的一早碰见过文太医,那时就看着他气色不对,说腹中作痛。小的还劝他回家歇着来着,他说现下人手紧张不能走。”
    本就紧张万分的众人,再次听到中毒这俩字,纷纷倒吸冷气。吴全只是惊疑,不过装模作样跟着众人吸了口气后,吴全突然觉着自己腹中也开始作痛了。
    皇甫远忙取出根银针往文太医身上一扎,□□一看,银针已然变黑。又扒了他眼睑、口舌看看。“原是这般!”皇甫极一拍大腿哭了起来:“小文子,是我害了你啊!”
    “大人这话怎么说?大人可是知晓文太医被谁毒害?是不是,和两位小殿下一般的毒?”立刻便有好事者问他。
    “正是!”皇甫远一面痛悔不已地哭,一边道:“昨儿个小文子闻过那被投毒的粽子糖,却没想到那毒这般霸道,便是闻一闻,也能要了人命啊!是我疏忽了啊!!”
    厅中众人大哗。而吴全汗出如浆:在把那毒涂在粽子糖上之时,在倒入给孙五儿喝的茶水之时,他离这毒离的甚近,怕不也吸入了些?陈夫人怎也不跟他讲?——不!最开始,是陈夫人拿给他之时,“无色无味,绝对看不出来。”她拿着药瓶给他闻了闻。莫不成,她一开始打的就是杀人灭口的心?
    “哎呀呀,都是我疏忽啊!”皇甫远还在哭:“你说我都弄出解药来了。但凡我对你上心些,看出你不对,早早把解药给你吃了,你也不至没了性命啊!”
    吴全便觉着腹痛越来越厉害,越来越厉害......他对自己的性命可是顾惜的很,又认定是陈夫人杀人灭口,终于熬不住,噗通跪倒皇甫远身前:“皇甫太医,你快救救我,我,我怕是也中了这毒!”
    “嗐,全尚工,这哪是说笑的时候,”皇甫远只顾拂尸痛哭却是看都不看他:“小文子啊,我对不住你啊!”
    吴全只觉着腹中疼痛已成翻江倒海之势,慌忙拉扯皇甫远:“不信您诊个脉,我当真中了这毒,我腹痛的厉害!”
    “这毒,又不是那雪花儿,满天飘的谁都能中!您怕就是吃坏了肚吧!小章子,给全尚工看看。”皇甫远推开他,依旧去哭文太医。
    那跟着的小学徒就来看吴全,慢慢腾腾的诊脉。吴全已然痛的伏地不起了。眼前天晕地转。我马上就要死了吧,恐惧攫住了吴全的心。
    而小学徒背着医书挠着头道:“便是院正说的,是闹肚吧。您别急,等我去给您煎一剂白柯汤......”
    我马上就要死了,我不能这样死,死也得拉着陈氏这毒妇!死亡的恐惧让吴全理智尽失。他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大喝一声:“皇嗣的毒是我下的!我碰过那毒!快来救治我!”
    得到皇甫极救治的吴全很快恢复正常——他的症状,当真只是腹痛。皇甫极在他的饭食中略微加了点佐料而已。
    不过吴全从始至终都不曾知道这真相。苏凤竹和周玄顺利地拿到了他的供词。
    “如有神助。”苏凤竹赞叹不已:“你们家都是,如有神助。”
    “也是。”周玄有点小骄傲:“没有神仙暗中帮忙,我哪儿能娶上你这么好的媳妇儿呢。”
    苏凤竹捏一下他的脸,又道:“怕是陛下不会乐意见到这份供词呢。”
    “再没想到,陈氏竟这般狠毒。”周玄叹道:“这般女人在身边,爹自己也不安生吧。走吧,去告诉他。”
    到了钦安殿却被拦住了。“陛下正在召见卢家诸位大人。”太监道:“请殿下稍候。”
    倒是没等多久,就见景泰帝亲自送着卢氏几位当家人出来了。苏凤竹敏锐地发现,景泰帝笑的格外可亲,而卢氏众人也格外的神采飞扬。
    而当卢氏众人一走远,景泰帝一转身,立刻耷拉下了脸。“你们过来作甚?”他没精打采的问儿子。
    “爹,我们可已经查明了投毒的真凶。”周玄便贴着耳朵和景泰帝讲了。
    苏凤竹看着,景泰帝的脸色先是愈发的阴沉,突然一惊,然后眼神飘忽,似是在回忆什么,又隐隐透出愧疚和紧张......
    周玄说完了,看他爹久久不说话,以为他爹不信,一时把吴全的供状拿出来:“爹,吴全的供状在这里。”
    岂料景泰帝一把抓住,三两下撕的粉碎。
    “爹,你这是为何?这样的人,你还容她在身边?”周玄皱眉。
    景泰帝焦躁地来回踱步,挥挥手叫在场宫人们都退下,这才长叹一声:“爹现在不能办她。”
    “南边来了军情。见省打了败仗,大败仗!”景泰帝重重捶桌子:“军士损伤过半,粮台被毁。他自己个儿也给人围住了,生死难料。看见刚才卢家那伙子人了吧?他们抓着天下一半的粮食,爹得求着他们,赶紧给筹措粮食送过去。”
    “这与陈氏何干?”周玄不解道。
    “卢氏现下尾巴已经翘到天上去了,而爹的兵一大半都放在见省那儿,在京城爹弱的很,爹得使出浑身力气,才能压住卢氏。一旦压不住,他们怕不立刻灭了爹,自己做皇帝!”景泰帝捏着太阳穴道:“陈氏不是一个寻常妇人,她手底下是有人的。她能帮爹压着卢氏。二则增兵救援见省,也得陈氏的人出力。”
    他说的在情在理。然而苏凤竹只回味着他刚才的神情:怎么觉着,他还有话没吐露。那,才是他不敢动陈夫人的真正原因。
    周玄很惊讶:“再没想到爹现在如此能忍了。”
    “没法子,没法子啊!这个见省,做什么吃的,原本这一战胜了,所有事儿就都稳了。爹恨不得自己上去代了他!”景泰帝焦躁地道:“这下好了,不仅爹得忍,你们也得忍。”
    周玄下意识就伸出一臂揽住了苏凤竹:“爹什么意思?”
    “不关苏氏的事儿!”景泰帝不自在的道:“你既明白爹的苦衷,你得帮着爹——卢氏非要爹拿出些东西来才肯出力。第一件就是,余双双死活非认定了就是你和你大姐害朱儿,爹好说歹说,她还是要爹,至少得把你姐,赶出宫去。”
    周玄猛地瞪大了眼睛:“爹,你不能这样委屈姐!”
    “你大姐出宫去,咱们在京里找个好宅子给她住,依旧日日见面。可是若是只顾保全你大姐,那你爹我,你和你弟妹还有这个苏氏,你见省大哥,还有千千万万将士,那就是个死啊!”景泰帝合上双眼:“你倒告诉爹,若你是爹,你怎么办?”
    周玄哑口无言。
    “现下爹真是难的很,你务必要帮帮爹。”景泰帝拍着他肩膀道。
    不等这日过去,景泰帝的口谕就到了含冰宫:“陛下说了,大公主进宫以来,屡生事端,不能友爱弟妹,只叫父君烦恼,还是出宫去罢!”
    周嫣瘫倒地上:“爹为什么不信我......”
    63、晋江独发 ...
    “大姐你看, 这里是一十二套衣裳,尚服局刚刚做好的, 先拿上, 后面再做。被褥带这四套, 这一箱子是钗环脂粉......你看看还差什么。”这天晚上, 苏凤竹给周嫣打点带出宫去的箱笼。
    周嫣哪里有心思看, 只呆呆地坐在榻上:“哪里还差,我哪儿用的了这许多东西, 你留下用吧。”
    “不过的,不过只是一个月的用度。”苏凤竹道:“大姐身为天家公主, 这点子用度, 已经是极俭省了。”
    “我都给撵出去了, 还算什么公主。”周嫣失魂落魄地道:“山鸡插上羽毛也成不了凤凰。硬要往高处飞,这可不就摔下来了!嗐, 话又说回来, 我这没用的人, 本就不配住这皇宫,出去住好, 不会拖累你们了。”
    苏凤竹忍住想叹气的冲动。“大姐,我生在这皇宫之中, 从会吃饭起就开始学礼数、学察言观色、学为人处世。这才敢被人称呼一声公主。大姐这都没人教, 做不好这公主原不是大姐的错。”她斟酌着言语道:“我和大殿下下午那会儿出去,就是为大姐找了原先教导我的一位女先生。大姐出去就住在她那儿,跟着她用心学, 她一定能把大姐教成当之无愧的大魏大公主的。”
    “这样么?”周嫣犹豫道——苏凤竹发现了,别的事儿犹可,但凡是关系到她自己个儿的事儿,周嫣就畏畏缩缩的:“我都这么大了,脑子都僵了,怕是学不好......”
    “学不好也得学!”苏凤竹不耐烦了,声音变的强硬:“大姐首先得学会一个道理,那就是你不比任何人低贱,也不是任何人的拖累。身为大魏皇帝的长女,你可以成为这世间最圆满、最有权势的女子的!”
    五更上,两辆不打眼的马车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出了皇宫。
    前面的马车里,满满当当坐着含冰宫众人,以及景泰帝。
    景泰帝是临出发前突然出现的。自他下了把周嫣赶出去的谕旨之后,再没见周嫣。谁都没想到这大老早,他能来送周嫣。周嫣又是委屈又是羞恼,木着脸不看她爹。
    景泰帝丝毫不在意闺女的冷落,拉着周嫣的手切切地道:“闺女啊,你千万别怪爹啊。爹是相信不是你做的,也是没法子得给人家个交代。你就安心在外面住着,过一阵子等事儿过去了爹就接你回来。”——事情的真相,景泰帝和周玄怕周嫣知道了咽不下气吵闹出去,故而决定瞒着她。
    而周嫣听了她爹这话,鼻子一酸,泪几乎要落下,赶紧咬牙忍住了。“才不在意你信不信呢,我弟妹信我就行了。”她倔强地道。却又道:“如今看来,你这后宫可真是不太平。你当心着点吧!弟,你看着他,叫他酒少喝,女人也少睡!多和三叔上朝理政去!”
    “是是是,爹知道的,爹知道的!”景泰帝一连声应答不迭:“爹会勤政的,爹一定不会让你们再受这样委屈!”
    周嫣并不知道她的委屈和朝政有什么关系。只想了想,又与他爹道:“爹啊,我虽来没几天,却也看清楚了。弟妹她,她委实是不错。她是真心想和大弟过日子的,你就别把她当外人了。给她册封了吧。”
    周玄和苏凤竹对视一眼,满满的惊喜。得她句好不容啊,苏凤竹想。
    景泰帝也没想到这么快嫣儿就帮着苏凤竹说话了。“爹心里有数。”他勉勉强强地道。
    一时车子停下来,侍卫通报地方到了。众人下车。景泰帝抬头一看顿时怒了:“这是个道观吧?如何到这道观来了?玄儿,你说你做主给你姐找个地方,就这儿?你要把你姐关道观里?俄知道了,这定是苏氏的主意!”
    “禀陛下,是妾的主意。”苏凤竹从容道:“大姐出宫后,怕有人还会寻机生事。这无智女观,地脚僻静。主持明尽道长,道法高深,慈悲悯世,且还有一手好剑术,京城人皆钦服,等闲人等不敢冒犯。大姐住在这里,可远离是非,修身养性......”
    “得得得,不必说那些有的没的,你就是想磋磨你大姑子!”景泰帝不耐烦地道:“嫣儿,走,爹给你找地方去......”
    便在此时,紧闭的观门打开了。里面轻盈步出一位女冠,看了苏凤竹颔首而笑:“你来了。”
    景泰帝只见这女冠约莫二三十余许的年纪,面皮白净身段高挑,长眉入鬓凤目顾盼,双眸空灵神色澹静,道袍在身飘逸潇洒。要说是绝色佳人也称不上,景泰帝只觉着她整个人恍若那天边晨曦,不是他后宫粉黛们那般的人间凡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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