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的陆夫人也被小姑子这极狠的一巴掌给惊着来,待缓回神来,刚想要伸手去拉架,便听得这乱做一堆的人身后,陆老太太的的贴身丫头和宋嬷嬷一叠声的惊叫:“老太太,老太太!!您怎么了???”
    陈芃儿倏然一惊,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
    一抬头,眼睁睁的,便瞧着那坐在主位上的陆老太太,半阖了眼皮,身子软软的,歪去一旁……
    老陆家中堂的大厅设做了灵堂。
    腰上系着白麻布的下人们,拿着“引”字的白纸贴,在大门与灵堂处穿梭不住,引路那些来吊唁的宾客们。宾客一迎进大门,触目便是簇拥灵堂前空地上的一堆纸人纸马,彩纸扎就的各色亭台楼阁,大大小小的白色挽联比邻接踵,风中摇曳不住。
    而陆老太太的棺椁就安置在中堂的后侧,厅的正中摆着一个道台,为首的道士在此宣读祭文,颂经超度,祈祷老太太早日升到极乐世界里去。旁边还有一排的小道士们,锣鼓敲得不错,灵堂里跪着的陆家每一个都是披麻戴孝,清一色白,每上门一个宾客,都得随着铜磬响声,再三叩头敬拜。
    但不论是夜间子孙们的守夜,还是白日里的吊孝,都没有陈芃儿的身影。
    穿了一身的白布麻衣,头顶长长的三角麻布白帽,腰间系着麻绳,她只能一个人在耳屋里,默默听着外面的动静。
    大伯母三角眉高高吊起,满脸鄙夷:“芃儿却是不好去灵堂的,便只想想老太太是怎么去的,又怎能让她再去跟前戳老太太的眼!婆婆走的这最后一程,还是叫她眼前清净些罢。”
    大伯母是为长房长媳,此间老太太一去,她便是陆家女人中最掷地有声的一个。她发了话,连陆夫人都不好说什么,也只能叹口气,拍拍她的手背,让她好生待在房中,先不要抛头露面的好。
    陆家的子孙都在灵堂吊孝,连所有的下人们都忙活的手脚并用,此地反倒清净的只有她一人,只远远听得前方传来的锣鼓声和响一阵歇一阵的哭声。
    她的父母陈阿六夫妇也曾上门吊唁,夫妇两个都是一身浆洗的笔挺的干净衣裳,上的礼和奉上的贡品也十分拿的出手,生怕给闺女丢了面子。却是她娘陈姜氏终于七拐八拐的见到她后,迎头一句便是:“你怎不在灵堂上?”
    她低下头:“我是还未圆房……没得身份……”
    陈姜氏长叹一声,这才拉过闺女的手,只便怨做时运不济,终于等到女婿学成归国,却是又恰逢老太太离世,这一守孝却又得拖上两年做不得喜事。但到底女婿回来了,闺女也长的这般好,总是还有盼头
    特别是方才在灵堂处见到了自家姑爷,实在是一表人才的耀人夺目,气度比之前益发睿智沉稳,对待他们两位也是有礼有节,虽然这样的日子里心里高兴总觉得对死者有些大不敬,但陈姜氏的确是暗暗欢喜不已的。
    不过,她还是疑惑的又问了自家女儿:“那啥,我怎么觉得,这陆家上上下下,瞧看我和你爹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害的我还以为头发梳歪了……”
    第十八章故人
    第十八章故人
    
    陈芃儿一张小脸白了几分,唇诺诺几下,却发不得声,好在陈姜氏也只是随口问问,转而便问起她这些年在上海过的如何了。
    打发走了爹娘,这小屋便再也无旁人在,她也不知道阿斐在何处,有没有在那灵堂之上?自那日后她再没见过他,陆家对他们这档子事讳莫如深,已严令家中下人们不得出去嚼一声舌头,否则一律打发卖走!所以外人只道是陆家老太太寿终正寝,殊不知,竟是被自家不肖儿孙,给活活气死急死的……
    泪不知不觉又流下来,自那日后她过的浑浑噩噩,昏昏沉沉,因为忙着葬礼之事,陆安一时也无暇顾及到她。只安慰过一句,说一切有他在,叫她放心。
    可是,背负全家上上下下怪异目光,连灵堂都不准进,独坐这耳房偏室,好像她已经是一个被排斥和放弃的异数!即便陆安叫她放心,却是她日后还如何在陆家立足?如何面对公公婆婆?更不用说,还有那已经对她怨恨到极点的姑母……
    心中骤然感到一种恐慌,一种对将来的不详预感,一时都有些站立不住……摸摸索索的扶着墙边出门,不远处是陆老太太生前礼佛的经堂。陈芃儿在上海念的是教会学校,学校奉行的是基督教,可此时上帝的慈爱目光看不见她,去佛祖面前求一刻心灵的安宁也好。
    说是佛堂,其实也只简单供奉了一尊观音菩萨像,设了供桌,摆有贡品,旁边还有两册经书,陈芃儿在蒲墩上虔诚跪下来,双手合十,默念几句以前还记得的往生咒,突然就面前“哗啦”声,身前骤然一凉!
    一睁眼,竟是一大盆水被泼到了自己膝下,半数都还泼到了自己身上,膝盖上的麻衣顿时洇湿了一大片。
    一个瞧着打扮的即不像下人,也不是陆家人,偏偏此刻就站在这佛堂里的约三十来岁的女人,手里拎着一只脸盆,掐着腰一脸讥讽:“吆,我道是谁,原来是那个活生生气死老太太,勾搭的兄弟内讧的下作货!”
    陈芃儿瞧她隐约有些面熟,又一时记不得是谁,只见她身姿还算苗条,穿了件墨色的旗袍,烫着时下最流行的卷发,头油擦的铮亮,描画成一条线的眉又细又弯的挂在搽满白粉的三角脸上,说不出的一脸的尖酸刻薄:“这儿可是老太太的清净地,怎容得这等腌臜东西来脏她老人家的眼,弄的这般熏臭,怕是得好生洗洗地!”
    说着,把脸盆哐当一丢,从角落拖过一只扫帚,就往她眼前戳过来。
    陈芃儿狼狈的站起身慌忙倒退几步,那扫帚苗子直直就要戳上她脸上来,她一个踉跄,往后倒去,身后有人一把扶了她,一回头,几乎有些不敢置信,顿时眼眶一热:“林凉哥……”
    韩林凉一身风尘仆仆,容色有些憔悴,向来温和的他此刻眉头深敛,一脸怒色:“你又是哪个院的下人?如此以下犯上,大不敬,是不想在主家待了么?”
    那女人一看来了个来头不明却明显一身贵气的男人,嚣张的气焰顿时蔫下来三分,却是也并不怎么惧怕,只哼了一声,扔下扫帚,仰着脖子走了出去。
    她一经过身边,脂粉味扑鼻,陈芃儿这才想起来,原来她便是陆念屏的贴身丫头含香,后来被陆念屏嫁给了姑父寒长礼手下的一个小官,官虽然小,在外面却大小是个官太太了。不过,她平日里还是为陆念屏的心腹,经常陪同她出入场合,这回看来也是随着陆念屏回来了老陆家。
    她不是陆家人,不用上灵堂,现在也不算是下人,倒是这里碰上了
    儿时因为自己,含香被阿斐赏过一耳光,自此后每次看她,都目光不善。没想到,这又许多年未见,不善的更变本加厉了。
    陈芃儿转头朝向韩林凉,他温暖的掌心一扶住她的肩,熟悉的醇厚气息包裹住了她满身脆碎的神经,泪顿视就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掉下来。
    她张了张嘴:“林凉……哥”,一头便扎进他怀里大哭起来,多日的委屈终于迎来了一个宣泄的口,她干脆放任开了自己,哭个不停。
    男人的掌心紧紧握住她的肩:“芃儿,你是我广昌韩家的妹子,你放心,不管是陆家人,还是别人,都不会敢轻瞧了你。我也定不许,有人欺负你!”
    本以为迎来自己今生最幸福的时刻,谁知转瞬便平地风云,天翻地覆!纵她再学过各种新式学识,她也只不过是一个还未满17岁的少女,此刻终于又见到韩林凉,那实实在在的是悲从中来,哭到几乎不能自已!
    韩林凉胸前的衣襟都被她哭湿了一大片,捧起她哭花的小脸,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揩去她两道泪痕,温言安慰:“好啦,别再哭了,再哭,嗓子都要哑了的。”
    却是冥冥中,陈芃儿的的心咯噔一下,转头一看,果然,像她一样身着一身白色麻布麻衣的陆安就站在不远处,目光很平静的投过来,落在她哭泣的脸上,焉或是落在韩林凉为她拭泪的手上。
    她甚至都能捕捉到他的眉心一折,垂在麻衣身侧的的手指轻轻蜷缩,眼眸深邃莫测,一时竟辨不出喜怒。
    韩林凉赶回来吊唁,葬礼历时十多日,陆老太太终得顺利下葬。甚至果真因为韩林凉的到来,陆家人考虑到芃儿毕竟还有这么一个京津沪都混的风云四起的富豪大哥在,所以送葬的时候特地允许她披麻戴孝的跟在陆安身后。
    毕竟,再不济,她也是陆家从小便纳进家门的媳妇儿,家丑毕竟是家丑,不足为外人道也,平白干嘛让别人看了笑话去?外人眼前一切照旧,便好。
    陈芃儿没有在送葬的队伍中见到阿斐,甚至也没有见到姑母陆念屏,倒是含香胳膊上系着黑纱在送葬队伍里,见到她时,依旧是一脸的怨毒不屑之色。
    第十九章留学
    第十九章留学
    
    再往下,却是林凉哥和陆安都一起忙起来,他们两个像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做,协同一起去了北京,一去便是十几日。陆安嘱咐了她只便乖乖待在家里,不要出门,陈芃儿便天天在自己的小院子里闭关,没了那些上上下下探究的目光,倒也甚是清净,没事就翻翻课本,温习下功课,想着不知道还能不会回去上海继续未完成的学业,一时又隐隐担忧阿斐。
    她一点他的消息也没有,陆夫人在她面前亦根本不会提起,全家人上上下下好像彼此都约定好,不谈论一句阿斐。终于等到陆安从北京回来,却是是找大哥陆寻的,陆寻公务繁忙,本来葬礼结束后,便会携全家返回广州,却好像也因为有什么事,留了下来。韩林凉及陆安兄弟二人关起门来商讨了半天,终于出得门时,却三个人面上都是满满焦虑之色。
    陈芃儿怯生生的杵在一旁,不知道他们因为何事而如此愁眉不展,也不敢乱问。第二日,他们三个竟又是驱车赶往北京,临行前,好像知道她心中所忧,陆安只对她说:“阿斐很好,只是现下人已经不在宁河,你莫要太担心他。”
    往下还是如上次一样嘱咐了她不要出门,只在家等他回来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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