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毋庸置疑,以安宁国的审美来说,她绝对是丑八怪,当即她决定回南蛮,放弃和亲,就安宁国人这股心高气傲劲儿,她就不嫁了,让她们中肤白貌美大长腿吧,她塞皖公主不奉陪。
    但是,折回途中她暗暗观察,无论是田野里干活的女子,还是街道上闲逛的女子,皮肤都比她白很多,她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容貌产生了怀疑,难道父皇夸她好看是敷衍之词,目的怕自己太过自卑?
    她心头不舒坦,故而打算去西南散散心,据说西南各部落有南蛮的人,她去看看西南部落的人长什么样子,究竟是安宁国的人狗眼看人低,还是她长相真的难看,不追究个结果出来,她难以舒坦。
    却没想,第二次来驿站,被告知上房没了。
    她的目光在大堂逡巡了圈,没有为难人,“成,你就让人收拾去吧。”
    “公主。”握着圣旨的男人不可思议,“您是尊贵万分的公主,千金之躯,哪儿能住......”
    “我与安宁国八字不合,眼下无需计较,待雨停了继续赶路,在西南溜圈早日回去,父皇收到信,估计正等着我呢。”塞皖入内,托着长裙在靠窗的桌前坐定,旁边桌上杯盘狼藉,她蹙了蹙眉,唤厨娘去厨房煮些吃的来。
    此次出门,她最深明大义的就是带了两个厨娘,任凭下边一群人怎么称赞奉承安宁国生食物,她坚持己见带了厨娘,她不知安宁国的皇帝给下边那帮人灌了什么迷魂汤,她吃过的驿站饭菜,难以下咽,她坚决不吃的。
    厨娘们问了厨房的位置,抱着食材下去了,驿站大人适时卖好道,“公主,驿站厨房备有饭菜,可要端上来您先吃着?”
    京城少爷们嘴巴挑,他命厨子备了好些菜肴,还有两桌没人吃呢。
    塞皖嫌弃的翻了个白眼,“不用了,我吃厨娘弄的饭。”
    安宁国的吃食,她是不想再吃了。
    驿站大人无法,只得由着她们去了,至于剩下的两桌饭菜,送给了长宁侯府的侍从,他们有眼下的安宁是长宁侯的功劳,当然要对长宁侯府的人好了。
    楼上,将大堂内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的李冠睁大眼了,难以置信的看着陆宇,小声道,“真的是南蛮公主?不是说她进京和亲吗?怎么会出现在此地,是不是有人冒充的?”
    房屋在楼梯旁边,推开窗户就能看着楼下的情景,南蛮公主真来这了?目的是什么?
    轮到郭少安落子,陆宇靠在椅子上,闭目沉思,这件事,他也不清楚原因,但应该不是假冒的,南蛮说话像咬着舌头,吐字模糊,他听着楼下的说话声,确实是南蛮人的口音,估计中间出了什么岔子,南蛮公主不想去京城了?
    但他觉得不可能,和亲是两国大事,岂能儿戏,南蛮公主不会拎不清利害才是。
    很快,随着承恩侯府的信来他就弄清楚的原委:南蛮公主水土不服,打道回府了。
    柳瑜弦在信里颇有感慨,陆宇没有过多思索她话里的含义,因为梁冲和塞皖公主的侍从巴索打了起来,大雨连下了两日,他们不赶时间就没启程,巴索认为他们一行人占着上房不放,窝着一肚子火气,梁冲下楼时多看了巴索两眼,甚至挑衅的比划了下二人的身高差距,巴索个子小,足足比梁冲矮一个头,巴索认定梁冲羞辱他,扑过去揍了梁冲一拳,梁冲从小到大没挨过打,毫不犹豫反击了拳,二人从楼梯口打到楼下,将所有人都惊动了。
    天刚蒙蒙亮,许多人还没起床,别看梁冲斯斯文文,在书院也是学过两下的,加之他长得高,优势立显,几下就揍得巴索嗷嗷直叫。
    顾越流在顾越泽屋里敷脸,听着楼下吵吵嚷嚷的动静,微张着嘴问顾越泽,“咱要不要下去帮帮梁冲。”
    要知道,梁冲为他们贡献了几千两银票了,看在钱的份上,也该帮帮他。
    顾越泽手上涂抹了珍珠膏,正给顾越武抹脸,低低道,“你去瞧瞧吧,别让梁冲吃了亏,前天顺昌侯老夫人差人送了好些银钱来,他回去了,咱就亏了。”
    顾越流也是这么想的,忘记脸上敷着珍珠膏,推开门,大吼声冲了下去。
    过道里,见着他的人无不神色呆滞,面露惊恐,天啊,太吓人了,哪儿跑出来的雪人......
    顾越流大步跑到楼下大堂,光线昏暗,大堂角落里亮着灯,几个黑不啦叽的人围着梁冲,看似要动手,顾越流双眼一瞪,拎起拳头就冲了过去......
    巴索叫来几个侍卫,欲好好教训教训面前的高个子,没来得及动手,只看视野里蹿出个怪人,衣衫不整蓬头垢面,尤其那张脸,好像被抹了石灰,白得坑坑洼洼的,巴索大张着嘴,倒吸口冷气,惊恐喊了声鬼啊,一步蹿出了屋外。
    其他侍卫被吓得噤若寒蝉,眼珠子都不转了,梁冲抚了下鼻,极为得意,“敢揍本少爷,知道害怕了吧......”
    语声刚落,只觉后背升起了阵阴风,无端令人发毛,他哆嗦了下,慢悠悠转身,恰好对上那双眼珠黑溜溜的,脸蛋白花花的,跟鬼似的吓人的顾越流,他尖叫声,拎起拳头毫不犹豫揍了下去,“吓本少爷?就是鬼本少爷也要揍得你磕头求饶......”
    说话间,又挥出去几拳,揍得顾越流直嚎叫。
    猝不及防的拳头让顾越流哀叫连连,捂着鼻子,不住的哎哟,他看对方被他唬得拔腿就跑,心里正美滋滋呢,准备上前为梁冲打气顺便邀功,不曾想梁冲发了疯连他都打,疯了,梁冲疯了。
    梁冲揍上了瘾,胡乱挥舞着拳头,顾越流东躲西藏,心头也来了气,双头抱着脑袋挺起身,怒道,“梁冲,你够了啊,再打我就还手了。”
    梁冲的拳头落在空中,听闻此话,整个人好似被拧了开关,停了动作。
    顾越流垂下手,隐隐感觉鼻尖有两行鼻涕外泻,他用劲的吸了吸,谁知不管用,只得抬袖子擦,这一擦,鼻血混着珍珠膏全沾到袖子上,白中带红,粘稠鲜艳,他登时跳了起来,“梁冲你大爷的,敢揍我,看我不打你......”
    趁着梁冲愣神之际,跳起来就揍了梁冲一拳,不偏不倚,刚好揍在他鼻子上。
    瞬间,梁冲鼻子泛红,眼眶含泪,鼻血汩汩外流。
    听着声儿起床的少爷们惊呆了,明明是梁冲和南蛮人打架,怎么又换成梁冲和顾越流了,不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们看热闹归看热闹,并没有阻止他们的想法。
    梁冲挨了两拳,心头也来了气,但对着顾越流那张颜色不一的脸,怎么都下不去手,最后,只得蹬着脚步愤愤然上了楼。
    跑出屋外的巴索又回来,缩着脖子,小心翼翼打量着面前的少年,进了驿站后发生了几件诡异的事儿,公主身边的丫鬟硬说驿站闹鬼,她亲眼见到的,穿着华服,面目全非的从这间屋子走到下间屋子,他只当丫鬟夜里打瞌睡神志不清,但连着两晚,守门的丫鬟都说见着鬼的。
    二人口径不一,文琴说是白脸的男鬼,文画说是黑脸的男鬼,张牙舞爪,分外恐怖,偏偏,屋里的人好像看不见他,因为这么恐怖的鬼进屋,里边都没个动静什么的。
    她们以为,只有她们才看得见他,方才他上楼就是询问此事的,想让驿站大人为公主换间屋子,没料到被人挑衅。
    此时来看,面前的少年郎就是文琴她们口中的鬼了?
    顾越流见巴索目光直直望着他,没个好气倪他眼,“看什么看,没见过肤白俊俏的少年郎是不是?”
    梁冲敢对他动手,这件事没完。
    巴索见少年怒瞪他一眼,然后凄声喊了几句哥哥就飞奔上了楼,疾风电掣,眨眼间就没了人,他悻悻然抚了抚脸颊,他再黑再丑,也比眼前面目全非的少年郎强,总算,让他找着些许自信了,让安宁国的人再狗眼看人低。
    谁知没控制住手里的力道,碰着挨揍的地方,疼得他又撕了声。
    顾越流回到屋里,心头那个气啊,“三哥,往后梁冲再挨打我是不管了,我好心好意帮他忙,结果他不由分说对着我就是一拳,鼻子都流血了,你们可得为我出这口恶气。”
    屋内三人俱都敷脸躺在椅子上,翻了下眼珠子,没搭理顾越流,只顾越泽皱起了眉头,声音微冷,“不知脸上敷着珍珠膏呢,拿镜子好好照照......”
    顾越流这才想起脸上的珍珠膏,跑到梳妆台前一照,差点没把自己吓死,镜子里的人发髻凌乱,还有些黏在脸上,除了双黑溜溜的眼珠子,其他又白又红,好像从死人堆里爬起来的人似的,顾越流承受不住,忙别开了脸,尖声道,“易全,易全,赶紧打水来。”
    他真的,把夏姜芙的脸都丢尽了。
    顾越流觉得没脸见人,早饭在屋里用的,弄死不出门,索性下着雨,到处湿哒哒的,驿站后边有座庭院,但在楼上就能将景色尽收眼底,用不着他特意下楼闲逛。
    在屋里闷了一上午,下午,梁冲来他屋里赔罪,细声细语说了好些好话顾越流才和他冰释前嫌,饶是如此,他仍不想下楼,梁冲不会笑话他,还有陆宇李冠他们呢,他可不会贴上去让人嘲笑。
    而旁边拐角的屋里,文琴听了丫鬟的解释,正和塞皖解释半夜见鬼的原因,安宁国的男子还真是令人琢磨不透,好端端的往脸上抹奇奇怪怪的东西的做什么?吓得她们以为见了鬼。
    塞皖坐在床边,手里拿着本书籍,峨眉轻抬,问道,“巴索打听到他们的身份了吗?”
    “打听到了,是安宁国派去游说西南部落的人,据厨房的人说,都是京城的达官贵人,长宁侯的儿子也在其中。”
    在文琴他们眼里,是长宁侯击败南蛮迫使南蛮投降的,要不是长宁侯,南蛮不会有今日的颓败,她们知道塞皖公主恨长宁侯,故意说给她听的,“长宁侯在战场诧叱风云,所向披靡,据说在府里极为惧内,几个儿子被养得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依奴婢看,待长宁侯百年,长宁侯府肯定是要衰落的,那时候,南边......”
    塞皖抬头看着她,文琴惊觉自己说多了,及时闭了嘴,甭管长宁侯以后如何,眼下她这话传到安宁国朝廷,为让安宁国和南蛮心生罅隙,两国交战多年,南蛮境内百姓愁苦,民不聊生,要安宁国再发起战乱,南蛮会面临内忧外患的困境。
    “长宁侯雄才大略足智多谋,其子又怎会是泛泛之辈,朝中一群大臣如果都像你这般信了这话,南蛮将来还会面临更大的困境。”被安宁国灭国都不可知,大将军久经沙场多英勇无畏的人,遇上长宁侯,说败就败了,连儿子一并丧命,长宁侯的本事,非她们所能想象的。
    至于长宁侯的儿子,有其父必有其子,定也是博学多才之人。
    文琴嗫喏的说了句是,继续说起驿站的其他少爷来,除了长宁侯的儿子,戍守东境的承恩侯之子也在其中,随行的阵仗大,西南各部落的首领怕是难以拒绝朝廷的要求了。
    塞皖翻着书页的手久久没动,脸色有些难看,就文琴所说,安宁国身份尊贵的少爷们都在此行中,那她上京和亲还如何选驸马?皇上答应两国和亲,转而就将青年才俊支开,分明是怕她选他们为驸马,皇上也认为她长得丑配不上安宁国的男儿?
    “文琴,把镜子拿来。”她真得好好镜子,看看哪儿不如安宁国女子。
    文琴福身作揖,将镜子双手递给公主,以为今日的妆容不好,忐忑道,“公主可是觉得哪儿有不妥?”
    镜子里的人,柳叶眉,一字眼,鼻子小巧精致,红唇深邃,说不上倾国倾城,但绝非丑八怪,她晃着镜子,忽然问道,“文琴,你觉得本宫好看吗?”
    文琴不假思索道,“公主是奴婢见过最漂亮的人。”
    塞皖听了这话脸上并不觉得高兴,文琴小时候就伺候她了,所见过的人多是她也见过的,那些人身份比她低,自然不敢在她跟前说自己漂亮,她道,“听说长宁侯夫人年逾四十,但保养得和二十多岁的人差不多,肤若凝脂,气若幽兰,不知是真是假。”
    长宁侯戍守南边,大将军曾派美人以诱惑,谁知人还没送到长宁侯身边就被人打发了,据安插在安宁国军营的探子说,长宁侯夫人貌若天仙看不上其他人,以美诱敌这招没用。
    她倒想见见长宁侯夫人到底长什么样子能让长宁侯坐怀不乱,对她忠贞不渝。
    文琴不懂塞皖公主的意思,想了想,斟酌道,“子肖母,长宁侯府的几位少爷多多少少像侯夫人吧,公主可要奴婢将几位少爷请来?”
    子肖母,塞皖反复默念了几遍,搁下镜子,吩咐文琴重新为她梳妆,她要去会会长宁侯府的几位公子,瞧瞧安宁国的达官贵妇大致长什么模样,难不成个个都冰肌玉骨国色天香,她就不信安宁国的水土这么养人。
    文琴躬身应下,打开装衣衫的箱子,问公主想穿哪身,秉着入乡随俗的观念,箱子里都是安宁国女子的衣服款式,塞皖每件衣服都穿上试了试,最后挑了身粉色襦裙,衬得肌肤白,活泼灵动,又将最爱的头饰耳坠戴上,务必要让长宁侯府的几位少爷自惭形秽不可。
    抱着让对方难堪的目的,塞皖格外注重妆容,费了大半个时辰才将发髻盘好,对着镜子再三整理着装,万无一失后才出了房门。
    她不认识长宁侯府的少爷,也不知他们住那几间屋子,但文琴说长得跟鬼似的少爷住上房第二间,她便让文琴叩响了第二间房门,期间,她挺直腰身,紧紧吸气收紧小腹上的赘肉,嘴角噙出如花的笑靥,漂亮,端庄,大方......
    敲门声响起,顾越流以为顾越泽他们回来了,喊了声三哥,兴冲冲拉开门,看了对方两眼,然后啪的声又将门关上,“添水的时候我会喊,下去吧。”
    被拒之门外的塞皖脸色一沉,命文琴再敲。
    ☆、妈宝049
    文琴心生恼怒, 上前一步,用力的叩了叩门, 黝黑的嘴角不悦的上翘着, 她们主子是受人景仰的公主,倾国倾城, 竟被个少年郎当作驿站的粗使丫鬟, 欺人太甚。
    灰褐色的木门被她叩得咚咚作响,门缝最大限度的裂开了缝隙, 依稀可见屋里的情形。
    顾越流背朝着她们站在桌前,弯腰好像在桌上找什么, 文琴眼睛贴至门缝, 继续大力敲门。
    “别敲了, 朝廷的东西,敲坏了要赔的。”说话间,顾越流转过身来, 三步并两步走到门前,啪的声将门拉开, 略微不舍的掷出两个花生形状的银子,“你们盯着我没啥用,小爷我的钱另有用途, 不会多赏,你们还是多去梁少爷,秦少爷跟前露露脸吧,不用再来了。”
    语落, 再次关上了门。
    任塞婉来时有过暗示,诸如长宁侯府少爷会嫌弃她黑之类的,但即使如此,这会看顾越流像打发叫花子似的打发她,脸上的笑极为勉强,开口道,“顾六少,我是南蛮的塞婉,来找你有事说。”
    话说到一半,门就被人从里拉开了,一双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文琴手里的银子抢了回去。
    “早说嘛,这些银子我留着有用处呢。”
    驿站的人惯会看菜下碟,顾越泽提醒他要打点,给她们些甜头,这样需要她们的时候才跑得快,且还能博得个好名声。
    秦落和梁冲离京后出手阔绰,驿站的官吏们见了二人就跟见了香饽饽似的,后来二人输得身无分文,再到驿站,官吏们态度就变了,不爱缠着秦洛,而爱围着他们打转了,用顾越泽的话说,谁有钱他们围着谁,别把当官的看得太清高,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世上,就没人跟钱过不去。
    所以,顾越泽该掏钱的时候不会手软,但他不一样,他没顾越泽的好运气,能自己挣钱。
    几个碎银子,在他眼里能买许多鸡鸭兔子肉了,更能为他打听到许多消息,关于他亲爹的消息。
    塞婉嘴角微抽,语气不太好,“天下人,不是谁都缺钱的。”
    真不知安宁国的人怎如此穷困潦倒,为了几个碎银子斤斤计较到这份上,也不怕丢脸?
    “但不会有人跟钱过不去。”顾越流收了银子,心情颇好,抬头看着眼前人,妈呀声惊叫起来,“这,这也太黑了,比顾泊远都黑,姑娘,你脸上不会敷了什么吧?”
    人真长这样子,可怎么活下去啊。
    塞婉剜了他一眼,须臾,敛了眼睑,不再看顾越流,以免她忍不住冲动打人,果然是长宁侯的儿子,说话跟他老子一样难听,她不得不怀疑她来是不是自讨苦吃。
    顾越流活了十二年,可以说除了顾泊远就没见过这么黑的人,皮肤黑就算了,眼睛狭长黯然无光,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丑,实在是丑,他生生打个哆嗦,不禁问道,“姑娘,你哪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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