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做皇后”这项人生体验,荀谖和她的婆婆方柔感觉颇为不同。
    荀谖的封号是棠梨,世人听说这个奇怪的封号是皇上亲赐都很迷惑。棠梨皇后?怕是史上最没有威仪的封号了吧。
    唯有荀谖在接到诏书的时候会心一笑,棠梨——糖璃。正如危安歌所说,她既是他的糖儿,也是原本的栗璃。
    这个封号的意思无非就是皇上宠着皇后让她保持真我,所以,同样都是久居深宫,荀谖和佩昭皇后方柔的日子完全不同。而最根本的差别在于危安歌只有皇后,没有后宫。
    偌大的皇宫只有帝后两位主子,身为皇上的危安歌也要日理万机,可荀谖却并不怎么闷——尽管没有六宫佳丽需要管理,皇后的日常也有很多事。
    她现在是一国之母,危安歌掌管外事五权,荀谖就要掌管内事五枚。除了节庆祭祀大小事宜,她还要接见各路女眷的觐见。
    这些事不是难,而是大多礼节繁琐。一开始,荀谖只觉得头大到抓狂,她苦着脸对危安歌哀哀地抱怨:“你说我得多爱你才肯选择皇后这么艰苦的工作啊!我要加薪,我要休假!我要申请劳动法保护!”
    皇帝陛下只听得一脸黑线,可怎么办呢?皇帝也不是一份说辞职就能辞职的工作啊。好在他是个很厉害的不凡人,天上地下变着法子哄自己女人开心还是做得到的。
    所以,这是荀谖一段严肃沉闷却又充满新奇的旅程。她一面履行着皇后必须完成的“刻板”工作,一面跟着危安歌用“神奇”的方式尽览了河山。
    没有人想到帝后会悄然出现在宸元各地,像寻常的富贵闲人一般,走街串巷玩赏时节。
    这样的时候荀谖常常想,好在危安歌曾经是个很会吃喝玩乐的王爷。因为,这样的他收起帝王的威仪就能跟老婆燕子来时踏春风,梨花落后饮秋雨。
    是的,他们都尤其钟情雨。在巴山的夜晚听雨,在巫山的巅峰云雨,冬夜醉饮花千树,遥看,星如雨。
    危安歌长在皇家,对做个帝王原本并无几分期待,那孤寂的皇位和压抑的后宫实在令人生厌。可现在他觉得很快活,有她的地方都是明亮的。他的皇后既能同他闲论天下,亦能跟他沉醉酒坊。
    这样的日子是他不曾想,所以也许危安歌从未像现在这样热爱宸元,那些秀美山川、良辰美景、美味珍馐之所以美,都是因为有人与共罢了。
    与一人,共天下,真美。
    除此之外,惠圣太后也帮了荀谖不少忙,有了她的指点,荀谖很快就从繁琐头大中脱离出来,渐渐得心应手了。
    而佩昭皇后从时空望卷中脱身之后与危安歌泪眼重逢,她欢喜见到儿子却不怎么太想见到老公,所以重回了武陵源。元帝退位追妻,整日在桃花溪上找寻。
    所以危安歌和荀谖除了日常事务也没有长辈需要伺候,惠圣太后又从来不立规矩,两人的日子十分自在。
    那么,帝后这样神仙眷侣一般的日子有没有些意外的小插曲呢?当然有。年轻的帝王英姿熠熠,偌大的后宫就一个皇后,呵呵,怎么会不招人惦记?
    要知道皇后是属于皇帝一人的,可皇帝从来不是专属于皇后的。虽然大多数朝臣碍于帝王的威慑不敢胡乱在后宫之事上进言,但总有人是敢的。
    话说西夏一战中大皇子危承宇伤得不轻。他是遭遇的是西夏第一波乘船而至配备着辰砂武器的强兵,本身又是豁出命不顾生死的架势,要不是他还有个花植至尊的不凡人兄弟危安歌,这一仗打完人基本就废了。
    战后危承宇不愿回朝,依旧自请流放,而祁清依旧要跟着。危安歌想了想,便封同样在此战中功勋卓越的祁清为守边大将军,让她押着危承宇去了。
    荀谖见他如此安排不禁连赞自家男人有心机,以祁清的能力当然不足以戍边,但这个大将军由她来当和由危承宇来当有什么不同呢?真有什么事,危承宇不可能坐视不理。
    虽然现在危承宇并不愿意接受祁清,但辽远的边疆、沉闷刚正的落魄王爷和火爆鲁莽的军中女将,啧啧,想想就有很多故事。
    只是如此一来,原先的守边大将卓义将军就被召回了皇都。
    这卓义曾是皇子们武功的启蒙师父,更对元帝有救驾之功,为人忠毅勇猛很受危安歌的敬重。他守边五年战功赫赫,所以危安歌封他为庆义伯,他的夫人尹正霞和一双儿女卓景、卓婉皆有晋封。
    卓景、卓婉少时都曾陪伴皇子们习武,与危安歌交情匪浅。但现在今非昔比,危安歌已是一国之君,哥哥卓景是言行恭谨不敢有丝毫逾越,反倒是妹妹卓婉一片天真,围着危安歌言辞活泼、巧笑嫣然,颇添了几分旧识的亲切。
    他们一家人的回归让危安歌颇为欢喜,封赏之后一时兴起,便邀请他们进宫饮宴,为他们接风洗尘。
    危安歌对卓义笑道:“一别多年,阿景老练了,小婉还是当年模样。”
    卓婉年满十八正值婚龄,她完美继承了父母的优点,精致的五官和飞扬的神采结合在一起,让她出落得如同边塞的落日一般迤逦迷人。
    她的美貌在边关颇负盛名,无论是宸元还是西夏的百姓都说卓义将军家的大小姐是落霞仙子下凡,所以才会生得那样美。
    听到危安歌如此说卓婉便娇嗔道:“安哥哥难道没有觉得人家比以前好看了吗?怎么还是当年模样啊。”
    “放肆!如今要称皇上。”卓义连忙喝斥女儿,又忙解释:“边关粗陋,不像在皇城诸多讲究,臣这女儿也野惯了,还请皇上宽宥。”
    危安歌知道卓义虽然是位威风凛凛的武将,却十分惧内。他的夫人尹雪晴是当年帝都同佩昭皇后齐名的美人。虽然是娇客,尹夫人却有情有义。卓义戍边,她硬是带着儿女追随在侧,将军府的日子再好也比不上皇城,卓义对妻女娇惯些实属正常。
    危安歌便挥手笑道:“并没有外人,无需拘礼。”
    不是外人,便是自己人。危安歌的话说得亲切,可即便危安歌不是皇上仍是个王爷,卓义也不敢随便跟他以自己人相称,此刻连道“微臣不敢”。
    卓婉却不以为意地笑道:“安哥哥说得对,小时候他还说要娶我呐,怎么不是自己人?”
    卓义闻言慌地喝止:“越来越没规矩了!”
    尹夫人明白女儿的心思,女儿自恃美貌眼高于顶,一般的男人根本看不上,加上父母也确实舍不得,不然也不会至今连婚事都没有谈论过。
    若是女儿能入宫为妃,她自然也是乐见其成的。可尹夫人刚入皇城就听闻后宫之事是皇上不容置喙的禁区,难免有些担忧。此番危安歌邀请他们全家进宫倒像个不错的征兆,但听女儿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出来还是惊得心中一抖。
    她忙拉了女儿的手,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危安歌笑道:“朕几时说过这样的顽话?呵呵,小婉看来是到了年纪想嫁人了。既然回来了,朕定当为你成全一门好姻缘。”
    皇帝没有生气,却明摆着避开了所谓当年的“童言无忌”。尹夫人又不傻,立刻悄悄捏了捏女儿叫她慎言。
    卓婉也是神色一黯,可却并不灰心。
    有关荀谖的传说她听过些,皇后不仅美貌而且才思敏捷、处事果决不输男儿,是太上皇钦点的人。卓雅以为,这样的女子太过强势,也许适合为后,却必不会叫男人爱怜。皇帝是个男人,是个什么女人都可以有的男人,不该再拥有一个甜蜜的可人儿吗?
    可她也不傻,此刻虽不敢再贸然乱喊,却不依地嗔道:“皇上还是那么喜欢胡说,人家才没有想嫁人。”
    女孩面色飞红娇生两靥,果然比落霞还要动人。可危安歌却看向卓景:“听说你跟李易安家的姑娘早有婚约?”
    卓景忙称是。
    危安歌一笑:“你岳父是个耿直正中的,想来他家的千金也错不了。这些年你在边关耽误了,朕一定替你们隆重操办一番。”
    卓义连忙谢恩,又道:“并不急在一时,犬儿刚回皇都,又领了禁军督守这样的位置,当尽心为皇上效力为先。”
    危安歌笑看卓景:“你是不急,可人家姑娘也不急么?再说了,你这当哥哥的不娶亲,还耽误妹妹呢,到时候小婉又该恨嫁了。”
    卓景不好意思地低头,卓婉急得跺脚,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到了清凉殿。
    因为是临时起兴,危安歌先遣了胡福去向荀谖通报一声。谁知刚要跨入殿门,就见胡福同梅枝匆忙地出来,两人见了危安歌连忙跪地行礼。
    “怎么慌慌张张的?”危安歌眉头微皱。
    胡福知道帝后的习惯是共进早餐和晚餐,白天各自繁忙。一般来说,这个点钟荀谖都会在清凉殿等危安歌一道吃饭,或是两人兴起消失到哪里闲逛。
    他忙解释:“皇后娘娘此刻不在宫中,奴才正要去寻她。”
    “这会儿竟不在?”危安歌听见皇后不自觉就放软了语气,对卓义等笑道,“定是又让什么新鲜玩意引去了。”
    皇帝的语气颇为无奈,却带着显而易见的宠溺,这让卓婉颇为意外,她本以为皇后不在宫中好生侍奉,危安歌至少会有些不悦的。
    皇上话说到这儿,就该下人回话了。可这会儿梅枝却正在警惕地打量着卓婉,心中暗想,原来她就是宫里人这几日悄然议论的落霞郡主啊。
    听说她一回皇都,满城都在疯传皇上新封的郡主美貌惊人,大漠里最瑰丽的晚霞见了她都黯然失色,所以皇上特赐封号落霞。
    更有人说这落霞郡主的美貌比起皇后来说是有过之无不及,又说当年她的母亲就是与佩昭皇后齐名的绝色佳人,没想到时过境迁,女儿又来艳压棠梨皇后。
    世人皆知皇上在做乐王时是美人场里的常客,如今做了皇帝却独独钟情皇后一人,想来除了皇后是天命之女对皇帝大有助力外,最重要的就是皇后的容颜倾国倾城了吧。
    不过如今国家内外安定,又来了一个这么美的郡主,不少人都猜测皇帝的后宫只怕要迎新人了。
    这话桃叶早就八卦给荀谖听,她愤愤道:“这才刚回来,怎么就满城风雨了?说得好像谁都见过咱们皇后似的。当人都是傻子,肯定是那个什么落霞郡主自己传的!皇上也是的,非要封她一个落霞郡主,明摆着跟风赞颂她的美貌。”
    荀谖不过一笑,绝色美人用沉鱼落雁是典故,用沉云落霞就是附会,如果危安歌真想赞美她的美貌断不会用这个封号。
    这原因嘛,其实想想很简单。卓义说到底是为了给祁清腾位置才被招回皇都的,虽然日子好过了,但镇守一方独揽兵权和富贵乡中安度晚年还是有差别的。卓义虽然忠毅,危安歌也要尽量让他觉得舒心,别留下什么事情给祁清他们添堵。
    其次,宸元、西夏刚经过一场大战,卓婉的美貌对于两国边民来说皆是美好的意像,既然人们愿意说她是落霞之貌,危安歌便顺应民心罢了。
    荀谖的不以为意并不能让梅枝放心,她眼见着这位郡主精心描摹出的妆容暗自腹诽:哼,什么郡主,觐见穿得这样妖娇,懂不懂规矩?便是西夏的异域之风裙子也不至于裹不住胸吧?腰勒得这么细,也不怕憋死?这俗艳的配色,用皇后娘娘的话说叫什么来着,呸,见鬼的波普风!
    这边胡福满头是汗,悄悄扯了扯梅枝。皇上这问话呢,她倒走神,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梅枝这才恍过神,忙道:“回皇上,原不知道皇上有客,娘娘去尚衣局了,她本交代奴婢,若是皇上来了就请皇上去找她。奴婢刚听了胡公公通传,这才着急去请娘娘回来。”
    卓义夫妇闻言皆暗自咂舌,他们不禁两相对视,眼中是既讶异又担忧。这皇后竟敢如此行事,不仅晾着皇上,还指使皇上去找她?若是女儿未来真的入宫,只怕也不好相处。
    卓婉在看危安歌,见他似乎颇有些尴尬。也是,一个人男人兴致勃勃带人回家吃饭,老婆却不在。对于普通人来说就够没面子了,对于皇上来说岂不更是如此?
    她便疑道:“尚衣局有什么事不能叫人过来回话么?得是多大的事才能让皇后娘娘连皇上都不管啦?再说怎能让皇上您去尚衣局呀,这不合规矩吧。”
    女孩的眼中满是天真的口无遮拦和无辜好奇的娇俏,那语气中隐隐的一抹埋怨也是设身处地站在危安歌一边的“为他心疼”。
    若有个这样的可爱少女替一个男人向他的妻子打抱不平,这男人会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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