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正则一直是低调内敛的,此刻神动色飞、眉目张扬,周身上下竟显出几分少有的霸气。
    危安歌缓缓起身,蹙眉望向他。危正则微微一笑,却向元帝跪地行礼,恭敬地说:“父皇安好!”
    元帝冷声道:“朕如今还受得起裕王的礼么?”
    危正则道:“父皇何故这样说?还记得父皇曾经问儿臣当如何治国,儿臣答曰‘以礼治之’,儿子心中永远守着礼法。”
    元帝怒道:“毒害祖母策动宫变,将朕挟持至此,你还有脸说礼法!”
    危安歌心中一沉,危正则已经自行站了起来。
    只听他淡淡道:“父皇,这些事都是大哥作为。此外,儿臣也不是挟制父皇,只是觉得父皇乃是至孝之人,皇祖母病了自然无心朝政,故而替父皇推了早朝,好让父皇安心服侍祖母。”
    元帝气得脸色发青,危安歌已经疾步朝内室走去。
    偌大的寝宫空无一人,绕过屏风,只见惠圣太后沉睡在锦榻之上。老人家气息微弱,面色乌青嘴唇却发白,看得人心痛。
    守在一旁的素秋见了危安歌扑通就跪了下了,不带他发问就泣不成声地说了昨夜惠圣太后如何喝了大王爷进的补药,又如何被他逼问身世,最后毒发晕倒。
    身世?危安歌惊得发懵,他握着祖母冰冷的手,心也跟着发抖。他和大哥,他的父皇和母后,竟然!
    原来如此啊,许多想不通的事忽然都有了答案。不用人说他也大概可以想到大哥是如何受人蛊惑,犯下大错。
    “王爷,太后也是不得已瞒着你们,”一夜未眠素秋也熬得脸色惨白,她泣道,“但皇后从未苛待过大王爷啊。”
    危安歌一时心乱如麻,可望着气若游丝的祖母却唯有强压住心绪,他沉声道:“太医怎么说?”
    “哪有太医……”素秋哭道,“连净秋她们都叫人押走了,王爷快救救太后啊!”
    危安歌微咬着牙,踏入皇宫的那一刻他就发觉了。宫中一片肃杀之气,四下都是隐卫,一路却没有几个宫人。宫中生变早在意料之中,可他断没想到危正则竟然会心狠至此,都是至亲之人,他如何能下手!
    他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大步来到外殿,只见元帝正怒道:“逆子,你以为挟持了朕就能夺权登基了么?你想得未免太简单!没有朕的谕旨,你名不正言不顺,只会遭人唾骂。”
    “父皇说什么?”危正则的表情十足惊讶,“儿臣怎么会做这样大逆不道之事!再说了,父皇操控天下素来小心谨慎,从皇都到郡县到边关,限定的时辰内收不到平安报,就会有人进军勤王,儿臣也不敢啊。”
    说着他瞟了一眼危安歌:“听说乐王眼都不眨就回来了,哼,是真的祖孙情深呢,还是有恃无恐呢?”
    危安歌冷淡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危正则并不回应,却转向元帝恭敬道:“时间这么紧张,儿臣就不绕弯子了。儿臣想要父皇真心实意地将皇位传给我,让儿臣‘名正言顺’地成为宸元新君……”
    元帝截口喝断:“痴心妄想!”
    危正则闻言低了头,半晌才自嘲地笑道:“父皇对儿臣太不公平。”
    元帝瞪着他:“朕对你们兄弟从无偏心。”
    危正则抬起头直直对上元帝的双眼:“是么?大哥与我同日而生,可您早早给他兵权让他战功赫赫,我呢?”
    元帝皱眉:“这是你母亲苦求留你在身边!”
    危正则冷笑:“那三弟呢?他成日无所事事,您却叫他负责两国和谈,哪怕他带着北疆使节在酒坊胡闹也无所谓,我呢?”
    元帝喝道:“你难道没有事做?你们三人各有其能,因才施用有何不妥?”
    “什么各有其能?各有其母罢了。若不是母妃将当年的事情告之于我,儿臣还总以为父皇您是公平的。”危正则嗤笑,“可您知道一次次我被弃而不用时,心中有多难受么?我以为是自己不够好,拼命努力上进,盼着总有一天能入您的眼,可您从来看不到我。”
    无论对丽嫔是什么心情,元帝对孩子都是真心疼爱的,自以为对他们的情绪也都悉心体察,这些话他听得心痛万分,他不由沉声道:“你怎么知道朕没有看到?”
    危正则冷然:“哼,您只看到大哥是皇后养的,三弟是皇后生的,而我不过是个您一时怜悯留下来的孩子。您何曾真的将我放在心上?”
    元帝急痛交集颤抖着说不出话,危正则的眼神却越发充满了恨意。他一步步逼近:“你自大又自私,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为了心爱的女人将其他人都视如草芥,公平么?是你欠我们母子!”
    “胡说!”元帝大喝,“当年是秦家自请让女儿入宫为皇后分忧,朕早将一切说明,也没有亏待过他们,更没有亏待过你!皇后是你们的嫡母,即便将你大哥给皇后抚养也不为过!”
    危正则冷笑:“可您也没把大哥当嫡子啊,还不是心心念念想着三弟,他不要天下,您硬送到他手上!除了监巡天下,呵呵,连他喜欢的人都要安排成皇后。这还不是偏心!”
    “朕没有偏心!”元帝猛地一拍桌子,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你们每个人朕都细细考虑过。可朕是天子,当为天下选储君,能者为之,适者任之,你们兄弟中唯有安儿能兼天下!”
    “可他根本不愿意!”危正则指着危安歌大喊。
    元帝亦大喝:“他是皇子,由不得他愿意不愿意!”
    两人瞪着对方皆是气息不稳,殿内一时静下来,空气凝滞一般地憋闷。危安歌定定望着愤怒的父兄,他曾想过两位兄长终于一日会为皇位相争,但从未想过会有父子相残的一天。
    呵……呵呵,危正则凄然而笑:“父皇,你看,从始至终,你哪会在乎别人的想法呢。可惜这次由不得你了,除了我你没得选。”
    他指着木然的危承宇幽幽地逼近元帝:“您的大儿子昨夜亲手毒害了祖母,又私用了禁军,挟持父皇捉拿亲弟,还下令追杀北疆皇子。呵呵,如此重罪他当不了储君了吧。”
    元帝听得真是痛彻心扉又怒不可遏:“他是你同胞大哥,你怎能如此对他!”
    危正则一笑:“这会儿说什么同胞兄弟呢?他可是您的皇后亲手教导出来的,我正是想让世人看看,即便是一卵同胞,不同的母亲养出的品行也是截然不同!”
    危承宇痛苦地闭上眼,是啊,他不配为君。他刚直,母后曾说劝他‘太刚则折’,他心软,父皇曾告诫‘过柔则废’。但他总以为一片赤诚可得天下,原来不能。
    “住口!”危安歌看着大哥亦是心痛,他冷冷道,“你心怀叵测构陷大哥,又有什么资格谈品行?”
    危正则转眼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构陷?昨夜出事后我可忙了一夜,三弟想不想看看结果?”
    他的声音陡然变冷,沉声喝道:“来人,将院内的屏风给我撤了,腾出地方让乐王看清楚。”
    重华宫的白石屏风是危安歌有一年送给祖母的寿礼,巨大的南海白石以镂空技法精雕了民间百种福寿吉祥纹样,式样大俗材质却大雅,放在庭院中沉稳大气又轻巧通透,圣惠太后喜欢的不得了。
    这屏风重达数百斤,搬进来都费了好大的力气,想挪动可不容易。
    可听了危正则的吩咐,一队侍卫立刻应声而入,他们个个手持斧锤,用力向这屏风砸去。白石固然坚硬,但镂空花案却禁不得重器,一时间石沫飞溅,不多时这巨大的屏风就化作了一堆砾石。
    危安歌冷眼看着,危正则却十分惬意,他笑道:“乐王不生气吧?家丑不可外扬,本王在这里解决问题,也是为了皇家的颜面。把人都带进来!”
    又一队侍卫鱼贯而入,他们全副武装分列院中,紧接着重华宫的宫女、太监连同一早去“请”危安歌的禁军副统领林建德都被押了进来。
    危安歌一看,太后身边的净秋等都赫然在列,此刻都发髻散乱地被绳索捆住。
    元帝勃然而怒:“放肆!你究竟想干什么?”
    危正则淡淡道:“父皇别急。昨夜儿臣听闻皇祖母出事,已经连夜审了这些宫人,他们俱已招供,人人亲眼所见是大哥送上了补药,又逼问太后。假传圣旨的这些人儿臣也都抓住了,这些人犯下如此重罪,一会儿儿臣就杀了他们替父皇和三弟出气。”
    林建德等听了吓得面如死灰,刚被提拔上来不到几个时辰转眼就是死罪,他拼了命地磕头求饶,可惜嘴里塞着东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危正则挥手命人将他们押下去,这才对元帝笑道:“父皇,大哥的事如今有两种处理方法,儿臣想听听您的意见。”
    元帝双目阴翳:“你想怎么样?”
    “这第一种呢,大哥一时冲动犯下错事,但家丑不可外扬。儿臣已经命人去寻解药,只要父皇同意我的条件,皇祖母吃过好了起来,不过是一场误会,就此过去。”
    元帝冷哼:“不然呢?”
    危正则一笑:“不然世人将皆知父皇的儿子毒害了父皇的母后,而这个儿子正是父皇最心爱的佩昭皇后所出。宸元皇室遭人诟病父皇也许不在乎,可皇后娘娘也要为世人唾弃,父皇舍得么?”
    元帝听得气息上涌身形不稳,一口血就激了出来。
    危安歌更是怒极,出手如电瞬间就制住了危正则的死穴。
    危正则瞳孔一紧,但旋即就放松了下来,似笑非笑地说:“原来乐王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别急,解药还没到手呢,我还不能死呀。”
    危安歌冷声道:“普天之下能解毒的也不独你一人。”
    “也许不独我一人,但来不来得及就很难讲了。”危正则悠悠道,“再说了,只要我出事,我手下的人的嘴巴可就管不住了。怎么?三弟很想街头巷尾从此多一段有关皇后的‘宫闱秘辛’么?”
    元帝撑着桌子站了起来,颤声喝道:“朕若是被你要挟,枉为天子。让你这样的人当了皇帝,朕才真是对不起列祖列宗。”
    危正则竟不畏惧,他轻慢道:“父皇最好别动怒,这重华宫中尚余存着大哥带来的毒药,发散在空气中这会儿父皇也已经吸入了不少,若是催动气脉只怕发作的太快。”
    元帝原本也是武功过人,可此刻稍一运气顿感周身无力。身为帝王他一贯小心谨慎,饮食器物皆是防范严密,不想今日惊怒之下竟然着了道。
    危正则道:“到时候儿臣只能跟众臣解释,父皇为皇祖母侍疾不慎染毒。啧,大哥又多了一条罪。”
    元帝此刻悔怒交织,可他却强撑住身体对危安歌沉声喝道:“这世上从没有恶瞒得住天!帝王者为天下无所惧,朕今日便是死了,也不容这个逆子兴风作浪。”
    危正则不曾想元帝为了不让自己继位可以不顾一切,他又恨又痛又妒:“呵呵,父皇指望三弟能力挽狂澜么?是啊,三年前,两万叛军都没拦住乐王的一支禁卫。可惜,如今只需一人就够了。”
    危正则说着冷眼瞥向窗外,危安歌心头一跳,迅疾朝外望去。
    白石屏风已毁,偌大的庭院看得一清二楚,远远的只见两个侍卫押着荀谖而来。
    危安歌大骇,手不觉就松了,可近身在侧的危正就只需要他这么分神的一瞬。
    危正则匕首出鞘直刺危安歌心口又用力拔出,噗地一声鲜血喷涌,又是一刀。危承宇大惊失色扑上去救,可他早已使不出力了,脚步都未抬起已然跌落在地。
    元帝看着危安歌缓缓倒下再也支撑不住,高大的身躯重重落回座椅。
    危正则手持着滴血的匕首,目色阴冷:“来人!”
    暗卫立刻闪出,利索地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粗链将危安歌牢牢捆住。
    躺在地上的危安歌慢慢地转着头,他想去看荀谖,只见她惊得小脸煞白站在原地如同呆木。唉,她吓坏了。
    危正则走到危安歌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见他痛至抽搐却目色温柔地望着远处。他冷哼:“心口拔刀还能活着,药王果然说得没错,这世间无论用什么手段都是杀不死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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