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便是“江山入画宴”了,午时一过百里玄光便如约而至。
    神清气爽华丽低调的百里公子也没说用什么办法,只笑眯眯地收了银子,便早早地带着脸色相当不佳的萧素走了。
    而“薄幸王爷”危安歌这样的“贵宾”就不必急了。他昨日见完周晗昌,今天又点了些人命他们来见,全部会见完已是午后。
    危安歌知道这“江山宴”定然费时,船开出去不知道几时方能回来,倒要跟荀谖交代几句免得她担心,所以一忙完便抬脚去了后院。
    谁想一进门就见荀谖铺展了画案、满桌子的笔墨,大张旗鼓地在画些什么。
    她画得十分投入根本没发现他的到来,只是,这丫头好像怎么画都甚是不满,不过几笔就懊恼地换纸重画,这会儿已经是满地的废稿。
    女孩焦头烂额的样子实在生动有趣,危安歌便倚在门上看她折腾了半天。后来见她已然要跳脚,终于忍不住轻笑:“亭主画这么多画,是打算在府里另做一场‘江山入画局’么?”
    荀谖给他吓了一跳,嗔道:“你怎么来了?还不去吗?”
    危安歌不答,却道:“从未见你画画,今天怎么忽然有兴致?”
    荀谖轻哼:“怎么?只许王爷独领风雅,就不许旁人动动笔么?”
    危安歌本就怕她多心,见她句句都往江山宴上扯,忙道:“许,许,亭主都画了些什么?”
    荀谖这才笑着绕过画案过来挽了他的胳膊,笑道:“小女子早就听闻王爷的画极好,还请指点一二啦。”
    危安歌低头审视了下女孩那一脸夸张的崇拜,饶是知道她在演,嗯,心里还是很舒服。可王爷只抬手轻轻蹭掉了荀谖脸上的墨,淡然地说了一声:“还好。”
    荀谖让他这傲娇的样子逗得大笑,她就势拽着危安歌来到案前,小手一挥朗声道:“请王爷赐教。”
    桌上便是刚才荀谖那幅画到一半的画,危安歌定睛一看不由得一脸黑线。他犹豫再三,终于试探道:“亭主画的想必是……崖壑异石?”
    荀谖当即愤懑地甩开他的手:“喂!这是庭前梅花好吗?”
    梅花?危安歌嘴角微抽,这么一团乌气麻黑的东西,竟然是梅花。啧,用笔之粗暴真是无法形容啊。
    他定了定神,轻咳了一声:“你字写得不坏啊,照说书画同源,你这花……呵呵。”
    荀谖气闷地瞪着他:“我画得不好,江山宴上的美人画得好,王爷赶紧走!”
    “你看你这脾气!好,画得好!”危安歌连忙将人拢过来,“是本王一时没看清楚,你这梅花……”
    他顿了顿,迅速整理好思路,“赞叹”道:“你这梅花已至神形皆忘之境!所谓千树万树无一笔是树,千山万山无一笔是山,但有处恰似无,无处恰似有。”
    他打量着荀谖的表情,人家只鼓着气一脸不信。
    这就是一个男人追求真理、勇于直言的下场——那是非常的不好收场。
    危安歌只好叹了口气,将赞美进一步落到实处。
    他指着那一片墨点:“你看此处,看似笔墨零乱,实乃用思精妙。这会儿本王细细看来,方觉这幅画无笔骨却有风神,虽不见梅花却正是一句……不愁明月尽,自有暗香来啊!”
    荀谖嗔目瞧着这个昧着良心、胡说八道的男人,终于忍不住笑出来。危安歌终于可以将人搂到怀里,无奈道:“本王平生所学之画论,原来都是为了给你掰谎用的。”
    荀谖将头靠在他胸口郁闷道:“唉!我妈真是个画家,画论我也是从小听到大,你要我点评鉴赏我也可以头头是道。可是我好像就是缺了根画画的筋,怎么都画不好。你不知道,我姐姐画得可好啦。”
    “傻子,人无完人,何须样样都好?”危安歌低声哄她。
    荀谖闷闷道:“可我现在就是很想自己能画好啊。”
    危安歌并不理解她的意图,可见她这样低落心中顿觉万分不舍。他将女孩从怀里拉出来,让她站在画案前,又拿了笔让她捉在手中。
    荀谖还没搞明白,已被危安歌从背后拢住,他一手撑着桌子,一手却握着荀谖的手,将她环抱在画案之前。他带着荀谖的手蘸了点墨,在盘中略晕了晕,便开始在她之前那幅“梅花”图上涂涂点点。
    荀谖只听他一边画一边说:“本王的糖儿原本就画得好,只是没有画完。山石花草技法各异,董叔达的‘披麻皴’平淡天真,范仲立的‘雨点皴’浑厚端庄,糖儿独创的‘抹墨皴’古秀幽奇。”
    拿了这么多名家来衬托她的胡笔,还讲得煞有介事,这位爷甜言蜜语起来也是没谁了。
    荀谖由他带着在纸上信笔挥洒,耳畔是他轻慢的低吟,鼻间是墨香掺着他身上的松木香,缓缓地向后贴向他,就被他有力的臂弯深深揽入怀里。她悄悄笑起来,好幸福。
    “傻笑什么?”危安歌道,他已然画完,放下笔便用两只手将人牢牢搂住,“如何?”
    乌漆嘛黑的一团墨迹此刻已经完全变样,只见枯寂的顽石之上横生一段老梅,古拙苍浑而不失生韵。
    荀谖暗暗惊叹,没想到他的画画得如此之好,这还是在她“可怕”的作品上改的,若是自己画!
    她摇头轻叹:“真好!笔枯则秀,林枯则生,然枯树最难苍古,此画却都尽了。”
    她不善画,却懂画。都说画中老境,最难其俦。可危安歌年纪轻轻,用笔已然冗繁消尽,造物如无物,实在让人震撼,只是震撼的同时却莫名横生了些悲意。
    危安歌见她有些痴,便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怎么?被自己的才华吓到了?”
    荀谖这才回过神来,挣开他啐道:“还有人脸皮这么厚,能这样夸自己的?”
    危安歌也笑起来,他将人扳过来:“好啦,别气了。这会儿本王要去了,不许跟着萧乔胡闹,无论要去哪儿都要带着危进,嗯?”
    荀谖这才注意到他今日一身月白的云锦长袍,整个人更显风神俊朗。她不接危安歌的话,却淡淡挑眉:“王爷装束得倒隆重。”
    危安歌上下看了她两眼,难得,这一脸的醋。笑起来,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那鼓着气的小脸,手感真好,又忍不住又想把人搂过来。
    荀谖却不肯,她恨恨地转回案前,拿了毛笔便去蘸墨。
    这是要干吗?危安歌错愕,却只见荀谖掀开他的衣襟,提笔在衣襟的内里写了一行小字。
    云锦虽然质地细密,墨迹还是透过纹理渗了出来,星星点点的墨色在一片月色之上分外扎眼。
    危安歌打开衣襟一看,任情恣性的一笔行草——这是我的人,谁也不许碰。他不禁哑然失笑,却见荀谖凶狠道:“这件衣服不许换!”
    让她如此霸道骄横,可心却甜得漾蜜。危安歌理好衣服,展臂拢她入怀:“嗯,不换。等我,很快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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