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馆的春雨从津州延绵到皇城,丽贵嫔的生辰宴上,有人正笑语殷殷地祝酒:“春夜喜雨,娘娘年年新色,岁岁吉祥。”
    丽贵嫔亦含笑举杯抿了一口。她今晚已经喝了不少,此刻面若桃红分外艳丽,可是眼底却没有丝毫欢喜。
    今日是她的大生辰,元帝赐宴、赐戏、赐赏,可是独独人没有来。丽贵嫔漾起一抹讥讽的笑,她在他心中从来就什么都不是。
    “则儿,”她微扬着似醉非醉的眼,“母妃今日多饮了,你扶我倒那环廊中透透气。”
    危正则连忙过来,丽贵嫔又笑着交代众人各自宴饮取乐,这才扶着危正则缓缓地走了。
    细密的雨幕笼罩着宫殿,空气潮湿清新却憋得她喘不过气。丽贵嫔用力地呼吸吐纳:“一到春天这雨就下个没住,真是烦人。”
    危正则心情也并不好,可他却温言宽慰母亲:“今日母妃该是开心才好,都说芭蕉得雨更欣然,连上天都在为母妃送一曲喜歌。”
    “这宫里的芭蕉便是喜也不是为我,哪一棵不是为那个贱人而种?”丽贵嫔冷眼瞥着儿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危正则无奈叹息,低语道:“母妃醉了,还请慎言。”
    丽贵嫔的确有几分酒意,她提高了嗓音:“醉什么?蕉叶梧桐!你心里惦记的人这会儿已经到了梧桐馆了吧。你趁早别想着她!”
    危正则紧咬牙关,他也不愿想,可不思量自难忘。这几日看着另外两个男人大张旗鼓地抢人,他却什么都不能做,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你父皇心里没有我,呵,也没有你啊!”丽贵嫔痴痴地看着雨笑起来,“这宫里的一切,原本都是那个贱人的,日后都是那个贱种的。”
    危正则惊得左右环视,用力攥了一下丽贵嫔的胳膊:“母妃!”
    丽贵嫔一痛,猛地回过头:“则儿,危安歌已经到了津州。他哪里是去抢什么女人,他是去抢你的天下啊!”
    危正则有些疑惑。
    危安歌虽然极少涉政,但他和危承宇两兄弟其实是一体的,他低声道:“母妃难道是说父皇已经属意了大哥么?”
    丽贵嫔冷笑:“你我都是个傻的!晌午你父皇重重地加封了那荀谖,你说他想干什么?”
    危正则皱眉:“老三惹的祸是那荀谖背了,父皇赏些也是有的。”
    丽贵嫔啐道:“呸,荀谖的身份已经贵如公主,此去若是再被北疆加封,两疆之内还有哪个女子能越过她的尊贵?他是在替未来的天子选皇后!”
    “母妃在说什么啊?”朝堂之争从来就没有危安歌的事,何来的皇后?
    丽贵嫔恨道:“那荀葛寂寂无名,却勇夺贡生头名,这又是为何?”
    危正则道:“不过也是抚恤之意罢了,这不还有殿试么?
    丽贵嫔冷笑:“今日宴席我就在边上,荀岚几个来敬酒,你父皇说那荀葛果然相貌出众,人品风流!”
    危正则沉沉不语,人品风流探花郎。皇帝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这句话,那是在暗示殿试之时荀葛当是探花了。
    也许皇帝是在宽慰送女远去的荀岚,可上一科的探花不过是他的同门,新科的探花便要是危安歌的大舅子了!这不就是给危安歌在朝中培植势力么?
    不对,皇帝任由危安歌放浪多年,怎么会忽然动了立他的念头。
    他徒自摇头:“父皇只怕是在为大哥盘算,津州的周晗昌也是大哥的人。”
    呵,丽贵嫔闻言大笑起来,可笑得比哭还要难听。
    “别傻了!刚才有人密报给我,危安歌临行时你那个好父皇密授了他‘监巡天下’的御令!”
    危正则大惊,代天子而监巡天下,这是太子才能做的事啊。
    他并不知道元帝威胁危安歌,不领此令就不准他送聘书过大礼,亦不准他随荀谖出行。危安歌被逼无奈只好接了此令,要不然他才懒得见什么津州官员。
    危正则此刻心凉得发颤,他在迅速地评估皇帝的用意。危安歌刚被朝臣弹劾办事不利,这会儿就去监巡天下?怎会如此!
    丽贵嫔紧紧抓着儿子的手,指甲恨不能嵌入皮肉:“则儿啊!这么些年他好像都在栽培你和你大哥,如今看来只不过是掩人耳目!你们鹬蚌相争,好让她的儿子渔翁得利。”
    危正则心中更乱:“母妃到底在说什么?”
    丽贵嫔的声音低下来,如同陷入了梦魇一般自言自语:“是啊,他怎么可能为你和你大哥盘算,你们在他眼里都一样。只有那个贱种才不同!他眼里只有那个贱种,哪怕他浪荡不堪,哪怕他不想要这天下,还是要塞给他。”
    不同?危正则怔怔地望着神色狰狞的母亲:“为什么我和大皇兄一样?我们又有什么不同?”
    幽深的夜雨浇透了皇宫每一寸泥土,让所有埋藏的秘密喑然浮起。
    “大哥他……竟然……”危正则浑身发冷,眼底的阴寒翻涌不息。
    难怪无论他和危承宇怎么争,母亲都无所谓,难怪母亲永远只会嫌恶地说起危安歌。
    原来如此。
    呵,真是讽刺啊。枉他一直佩服危安歌的恣意,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这个弟弟能抛却天下换自由,能舍弃性命换个女人。
    他什么都敢舍弃是因为他什么都不用舍弃!一切都有人给他准备好了捧到面前。皇位是他的,天下是他,权势是他的,女人是他的,什么都是他的。
    这一刻他恨极。多么可笑,就因为他们的母亲不同。但他们不是都父皇的儿子吗!他怎么可以如此不公。
    皇宫的环廊中危正则无声恨对着冷雨,同一片雨幕下,梧桐院的回廊里危安歌却正俪影成双。
    这是他第一次能同荀谖自由自在地共处这么长时间。他们一起用过晚饭,喝过茶,下完棋,又在夜雨的窗前没边没际、时有时无的闲聊。
    他们讲起各自的人生,好奇、疑惑、互相取笑;又或只是依偎着数屋檐下的雨滴,他们可能长久地静默,抬头又相视一笑各生欢喜。
    夜色更深,危安歌送荀谖回后院。他们携手在两院的穿廊间来回了好几遍,可还是舍不得松手,又停在后院的花庭厮磨流连。
    所有的人都早已回避,梧栖堂里到处都是春雨般绵密交织的甜蜜气息。这便热恋吧,无论怎么粘着都是不够的。
    总算送到了门前,危安歌嘴里说着让她进去,只是迟迟不肯松手。
    荀谖忍不住笑,他便也笑。
    “嗯……”荀谖拉着危安歌的手轻轻摇晃,轻声道,“你知道吗?我们那里的分别有一个仪式的。”
    “嗯?”心都快给她摇化了。
    “你……闭上眼。”荀谖有点不好意思。
    危安歌不解,却还是依言闭上。顷刻,软甜就猝不及防地贴上了唇边。
    后来女孩垫起的脚尖就再也没有机会落下了,她叫人深吻住抱了进去。
    门被危安歌踢上,他含混地批判这个仪式不合理。
    吻别……吻了还叫人怎么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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