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天一色,明月皎皎。江潮连海,月共潮生。
    行过孤山,危安歌就命返程。大船绕转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荀谖靠在危安歌怀里痴痴看着水上月色出神。换了一个时空,竟叫她见着了春江花月夜,原来是这般醉人。
    她抬头,男人却在痴痴望她,见她看过来这才微微勾唇揶揄道:“终于想起本王了?呆呆地想什么呢?”
    荀谖嗔笑:“我们那儿,曾有人评价《春江花月夜》是孤篇压全唐,看着这般景致想起来,倒觉得还真是不错。”
    危安歌不以为意地挑着眉,却捏了她的下巴覆上唇去低喃:“不知乘月几人归,月落摇情满江树……倒是应景,可怎么就压全唐了?”
    荀谖想了想,也是。张若虚的这首诗名气在古今差距甚远,到了明代才逐渐被重视,难得他能随口就说出两句。皇家的素质教育果真不错,可是……
    她被男人若有似无的啄磨惹得思绪凌乱,只好举着小手去挡住他的唇,这才回道:“可见乐王殿下并不了解此诗的高意。‘江畔何年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这两句难道不好?”
    月华之下,女孩本就白皙的肌肤莹着柔光,刚粉润的唇水色滟滟,眼里不自知的媚意更是丝丝撩人。
    心神荡漾的王爷这会儿还真没什么心情谈诗,危安歌手上使力将人朝身上压紧,吻住那小手喑哑道:“不好!让你冷落了本王便不好。”
    手心的麻痒和男人霸道的表情都让荀谖忍俊不禁,她硬收回手撑开男人逗他:“怎么不好?这两句讲得是宇宙洪荒,有几个人有这般神思呢?”
    江边是谁最早见到了明月?明月最早笼罩的又是何人?这是亘古不变的宇宙和短暂变幻的人生啊。
    正是因为其中所蕴含的大宇宙观对古人来说难能可贵,这两句诗才特别为后人称道。所以荀谖想,危安歌这个时代的人不能领会也不奇怪。
    谁想危安歌斜睨着荀谖道:“太白有‘青天有月来几时’,东坡亦问过‘明月几时有’,他这两句有什么稀奇?”
    荀谖一愣,随即哼道:“怎知他们不是从这句化出来的?刘希夷还有‘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嘞,我看也是出自此句罢了。”
    危安歌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那屈公的‘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曹子建的‘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霜’呢,也是学他的?”
    危安歌说的是屈原和曹植,这两位的诗词也是一个意思,但年代都在张若虚之前。
    荀谖被问住了,怔怔地咬住唇不语。-她一个现代学霸在古代精英面前怎么老是这么挫败啊。
    危安歌见她呆傻得可爱,忍不住将她拢回来怀里骂了一声“笨”。
    荀谖闷闷道:“我才不笨,你不知道我原来功课有多好。”
    女孩身上淡淡的失落让危安歌微怔,可旋即便了然。
    为了他,荀谖愿意选择离开自己熟悉的生活留下在陌生的世界,这样的割舍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过不易。
    他收了戏谑,搂紧了女孩低叹:“明月亘古,何处不是一轮?人生刹那,唯有遇你得欢。除你之外,本王亦没有什么不能舍得。若是寻得《时空望卷》……一切由你而定,我自相随。”
    荀谖心中剧震,她万万没想到危安歌会这样说。她愿意为了他舍弃一切换转时空,原来他也愿意。
    “真的?”她满眼惊喜,心里又甜又胀。
    “假的。”危安歌白了她一眼,可又忍不住低下了头,“这么笨!”
    “唔……”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船终于靠了岸,停靠的却并不是原先的码头。
    危安歌仍扯了缆绳,但这回却是带着荀谖缓缓落下至甲板。两人下了大船,又登上了一艘小舟。
    荀谖惊讶地发现桃叶正等在船头,小丫头见了她连忙迎上来,欢喜道:“小姐可回来啦。”
    荀谖讶异地去瞧危安歌,却见他温雅地负手走到自己身边,“道貌岸然”地来了一句:“本王与亭主游船赏月兴致颇佳,故而略迟了些。”
    桃叶连忙低声解说了一番,荀谖这才了然。
    原来霸气纵横的三王爷并不是悄悄去了她的院子,而是先直闯荀府家宴要人。
    萧素那会儿笑得淡定从容:“亭主今日不适,怕是王爷要失望了。”
    危安歌懒得理他,只冷冷地看着荀岚:“怎么?亭主两日都能跟皇子出游,本王来请就不适了?”
    荀岚冷汗涔涔心内暗苦。三日之约,荀谖两日都应了萧素不假,但问题不是您不来么?
    可他也不敢这样质问危安歌。荀学士这两天已经让这位爷的低气压逼得夜夜失眠,此刻一慌就脱口而出:“王爷稍待,臣去问问,小女也说不定好些了。”
    危安歌满意地点了点头,却道:“不必,荀大学士待客吧,有劳荀公子替本王请一请。”
    萧素气得血都要吐出来:“王爷难道是要仗势欺人吗!”
    危安歌终于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本王是要给亭主一个判断的机会,便是一样游湖赏景也大有差别。”
    这里是宸元的地盘,萧素再痛恨危安歌的无耻行径却也无可奈何。他被荀岚劝了坐下,心中止不住冷笑。如此强横唐突佳人,便是跟你去了也不会欢喜!
    危安歌只管同荀葛出来,交代了他几句便直接去了荀谖的院子。
    荀葛本来觉得如此大为不妥,但见王爷轻车熟路连带路的人都不要,又想起之前的种种,心中倒有几分了然。
    荀谖终于明白了——虽然跑来运河看孤山是王爷吵到气头上的兴起,请她出来游船却是真的,这会儿正好妥妥地送回去。
    这个时代,女子名节宝贵。荀谖本来还担心这样被危安歌带出来回去以后该如何交代,没想到他早就安排好一切。
    可见他虽然是怒气冲冲地来“兴师问罪”,却仍是体贴周详地维护着她。
    她心中温软,不禁浅笑。
    桃叶见了便道:“小姐,总算见着你有一天是笑着回来了。”
    危安歌听了也笑,却揶揄道:“哦?亭主这几日玩得不开心么?”
    一旁的危进十分无语,他很想说,爷,你也黑了好几天脸了好吗。可惜爷没空注意他。
    舟上高挂的如意灯笼烧得正艳。都说灯下看美人,危安歌只见荀谖粉面含嗔去瞪桃叶,真是教人明白了什么叫“淡淡微红色不深,依依偏得似春心”。
    他心神微荡,悄悄在袖子下捏了捏荀谖的手,面上却淡淡道:“亭主娇贵,哪里是谁都讨好得了的?本王今后也当更加用心才行啊。”
    桃叶听的是王爷一本正经的郑重承诺,荀谖听的却是不正经的甜言蜜语。她忍不住甜笑只好低头掩饰,却见眼前出现了一抹俏生生的青色。
    抬头,竟是两个婢女,她们恭敬地拜下,声若莺啭:“奴婢等候多时,请王爷、亭主入船。”
    二人同样装束,皆是翠簪青裙。
    荀谖忽然想起来了,她们该不会是传说中的乐王府十八青姬吧?没想到竟在这儿见到了。
    眼前这两位一个眉似远山,清隽出尘;另一个眼若秋水,楚楚有情。可以想见其他的几位必然也是各般颜色,各种动人。
    荀谖淡笑,真是忘了祁清的话,花间王爷啊。十八青姬据说都是危安歌踏遍宸元各大花楼乐坊寻来的,今日一见果然美人。
    只见危安歌微微皱眉:“你们怎么来了?”
    其中楚楚的那位便楚楚地回道:“回禀王爷,是青黛姐姐听说爷要请亭主游船,怕有个万一,船上又没有船娘。因奴婢二人水性皆好,故遣我等前来伺候。”
    危安歌看了荀谖一眼,不禁想起初遇那日她跳进水中还能救人,淡淡一笑:“罢了,难得她想得周全。”
    小舟顺流而去,一路上危安歌只与荀谖喝茶赏月,谈诗论画,不多时就到达了有溪的渡口。所以等候多时的荀葛荀公子,见到的就是这样一派高雅和谐的游船场面。
    危安歌陪着荀谖下船,将她送至荀葛的马车旁,不想萧素竟也在。
    危安歌淡笑:“皇子竟还在,不知是与荀公子颇为投缘依依不舍呢,还是怕本王将亭主拐带跑了呢?”
    萧素冷淡:“本王与荀学士确实相谈甚欢,蒙他盛情又留了一餐,此刻顺路回府罢了。”
    桃叶看得后怕不已,心中连说了好几句阿弥陀佛。
    她午后一见小姐不在院中慌地要去报告,刚好遇见荀葛过来找人,安排她到船上候着。后来从危进口中才得知王爷将亭主带走了。这萧素盯得可真紧,幸好是这样回来,不然闹起来可就麻烦了。
    荀谖恭敬地向危安歌行礼告退,也同样客气地跟萧素告辞。
    危安歌见她刻意端着守礼的架子,心里是好笑又好气。他恨不得将人捉回来怀里,揉捏她一本正经的小脸,可终是昂然负手登船离去。
    萧素这才瞧见了危安歌身后的两位青衣美婢,顿时有些瞠目。
    但他的十分不屑里还是带了两分服气,你小子可真行!花间王爷果然名不虚传啊,泡妞都还带着妞。
    他忽地想起荀谖刚才那不太好看的脸色,顿觉了然。萧素讥诮地一笑转身离去,要是让你这种人赢了真就见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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