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枢衡是个大夫,望闻问切是看家本领,察言观色的能力自然特别强。
    他见荀谖淡了半天听到这句终是脸色微变,心道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亭主和台上那位爷的关系,忙笑道:“亭主放心,那日王爷与沈小姐什么也没发生。”
    荀谖让这话梗了一下,冷淡道:“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萧素轻哼:“少量欢草即可让人意乱情迷,两人既是服下了大量欢草岂有全身而退之理?况且,你又怎么能知道他们什么也没发生?”
    崔枢衡笑道:“因为那日我正在那个房间之中。”
    啊?萧素和荀谖都吃了一惊。
    崔枢衡道:“此事皆是机缘巧合,说来也是今日这番善举的善缘。”
    原来当年的崔枢衡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寒门小子,可是却对医术特别有天分。
    他听闻太医院那年招考的题目就是毒理,便想要挑战欢草之毒的解法,所以便偷偷躲在乐坊。
    “这是何故?”荀谖不解。
    崔枢衡有些羞赧:“欢草价高,小人也轻易买不起,再加上医者也要循症而医,所以,我那日正好藏在……呵呵呵……”
    荀谖这下懂了,崔枢衡是要观察服用者发作时的情况,所以跑到乐坊偷窥去了。
    萧素却是眼中精光乍现:“我听闻天下唯有一人能解欢草之毒,难道是你?”
    崔枢衡谦逊一笑:“小人也是运气,但这毒就算不解其实也无甚要紧,有了解药也没什么大用。”
    萧素知道欢草之毒即便没有解药也可以用一场欢好代替。但从用药上说,这毒却是天下最难解的十大毒药之一,可见崔枢衡医术之强,再看他时眼中便多了几分不同。
    荀谖并不懂这些,只觉得自己好像轻松了不少,便道:“所以先生便是因此进了太医院么?”
    崔枢衡笑道:“正是承蒙王爷举荐。此事之后,沈小姐亦感念我的经历,便说要为寒门学子做些什么聊表感激之情,又请王爷联手题字募款,这才有了每年博医堂的馆募。”
    荀谖望着争相报价的人群,淡淡道:“沈小姐有心了。可若要资助学子,无论是对乐王府还是对侯府来说只怕都是小事一件,如此大张旗鼓……”
    她故意顿了顿,回头对崔枢衡一笑:“想来是要为寒门学子壮一壮声威?”
    这位亭主果然是个通透的妙人。这些寒门学子缺什么声威啊,沈小姐缺一个同三王爷共处的机会罢了。
    崔枢衡笑得像只狐狸,语气却越发正经:“若非沈小姐如此有心,王爷也未必肯上心。可见凡事若是有心,就要用点心思才好呢。”
    荀谖懒得理他这番提点,哼,到底是谁不用心?
    台上两幅字都已有了主,沈玉的字拍出10锭银,危安歌的字却拍出10锭金。沈玉脉脉地望着危安歌:“年年终究是王爷出的力多。”
    危安歌淡笑:“心意岂在银钱多寡,用心真挚而已。”
    沈玉听了含羞一笑。
    荀谖见他与别人谈笑却自始至终未朝自己这边望过一眼,刚觉松快的心情又憋闷起来。她暗暗恼恨自己,分明是个无情的家伙,干吗老是被他搅得心神不宁。
    正想着忽然台下贵宾席忽然有人问道:“王馆主,今年是否依旧可以指定题字的内容呢?”
    望过去,原来说话的人是贵国公府的小侯爷连富叠。
    这小侯爷是贵国公连寿阗的老来之子,平日里宠溺得不像样子,也算皇都有名的纨绔子弟。
    王逸山忙笑道:“不知小侯爷想求何字,只要王爷和沈小姐愿意,便可指定。只不过侯爷想必知道规矩,若要指定内容,沈小姐每幅字要二十锭金,王爷每幅字要四十锭金。”
    连富叠笑道:“我素来仰慕沈小姐的才情,我有一联苦思冥想不得下联,想请沈小姐赐教,并书赠与我。区区二十锭金算什么,如果沈小姐果然对得出,我出四十锭金。”
    “这……”王逸山探寻的望着沈玉。
    沈玉知道这小子素来不学无术,料他出不了什么难题,更兼他肯出重金,又正好给自己机会表现,当即微微一笑:“侯爷请出上联。”
    连富叠见沈玉应允,喝了一声“好!”遂起身摇头晃脑道:“我这上联是:玉花独秀,蝴蝶必定要采。”
    荀谖一听,这小侯爷的上联是赤裸裸的调戏啊。
    玉花自然指沈玉,而“蝴蝶”谐音“富叠”。不少人也听出来了,有人摇头笑骂,有人起哄。
    沈仙子的高贵清冷,连富叠素来是垂涎的,可照说危安歌在,连富叠本该没胆子这样无礼。
    可惜这个小公爷是个缺根筋的二货,他自以为三王爷的心如今转到了荀谖身上,自己便可无所顾忌了。
    沈仙子岂能容忍如此亵渎,听了当即气得脸色大变,红白不定。
    危安歌笑了一下,提笔写了几个字。伙计忙过去拿起来展示给众人,只见他写道:寒梅孤芳,野蜂如何妄为。
    众人皆叫好,沈玉感激地看着危安歌,清冷仙子偶尔娇柔倒是更加楚楚动人。
    危安歌依旧淡笑:“小侯爷既然出够了钱,也别吃亏,本王赠你一联,你可满意。”
    连富叠讪讪道:“王爷赐字,微臣感激不尽。”
    萧素摇着扇子微笑:“三王爷真是才思过人啊。”
    荀谖也笑:“三王爷真是怜香惜玉。”
    崔枢衡听得一头冷汗。
    被连富叠这么一闹气氛就有些尴尬,好在席间一位端庄秀雅的女子盈盈站了起来,只听她的声音软糯柔润分外动人:“王堂主,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堂主成全。”
    荀谖一听声音这么熟,再看竟是常喑坊坊主花无香。
    王逸山正想着说点什么打个圆场,赶紧笑道:“原来是花坊主,坊主年年都是大手笔支持募款,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崔枢衡连忙介绍,荀谖只做不识,配合地微微点了点头。
    没想到花无香朝着荀谖这边望过来,高声道:“今日难得北疆十六皇子光临,民女斗胆想向皇子求一幅字,不知可否?”
    萧素微微一笑,亦扬声答道:“我是客,不过陪着亭主,我只听亭主吩咐。”
    荀谖未料大庭广众之下他一番话说地如此情意稠密,不由得一滞。可她好歹没乱了分寸,客气道:“皇子有心为善,自是学子之福。”
    萧素便柔声道:“既然亭主这么说了,萧素未有不从。”
    花无香故意不去看危安歌眼中翻涌的怒气,笑得更欢:“有溪亭主真是让人羡慕,能有皇子这样贴心。此情此景倒让我想起一联。”
    危安歌不爽萧素自然就得意,他笑道:“请讲。”
    花无香道:“平日我最喜欢荷花,偶然想到一句,也迟迟未得下联,今日请教皇子,因荷(何)而得藕(偶)?”
    这联极妙,萧素听了更高兴,他略一沉吟,便笑看荀谖,款款道:“有杏(幸)不须梅(媒)。”
    “哎呀,真是太妙了!皇子高才!”花无香拍手赞叹,“多谢皇子,民女在此祝皇子心愿得成,还请皇子赐字。”
    萧素也不推辞,抬步登上高台,风度翩然。他走到画案边向危安歌拱手笑道:“献丑了。”
    危安歌只冷淡地望着他也不答话。
    崔枢衡知道王爷已经被惹毛了,他笑着对荀谖说:“亭主别介意,花坊主与咱们王爷是故交,她是跟王爷开玩笑,故意气他呢。”
    荀谖淡淡道:“王爷心中放得下许多人,自是大度,又怎么会生气。”
    崔枢衡又是一头汗。
    台上萧素已经写完,一笔字翩若游龙,伙计展示给众人。台下纷纷喝彩叫好,都称赞这位皇子不仅仪表堂堂而且才华过人。
    萧素却朝危安歌笑道:“小王也有个不情之请。适才王堂主说四十锭金即可向乐王求字,小王刚才那一包金锭最少也有百金,不知可否请乐王与萧素合写一联。”
    危安歌明知道自己不应该生气,可还是给气到了。这会儿他的理智只够让他不动手揍人,根本不想理萧素。
    王逸山忙道:“皇子欲求何字?”
    萧素毫不介意危安歌的冷淡,依旧含笑道:“今日春光好,小王想到一句正好适合王爷。”
    说着他提笔写道:“莺莺燕燕,花花叶叶,处处寻寻觅觅。”
    此句一出,台下不少人会意偷笑。
    此句甚妙,既合着春色,也正适合花间王爷。倒不知乐王该怎么回他?
    危安歌哼了一声,亦提笔写道:“风风雨雨,暖暖寒寒,卿卿暮暮朝朝。”
    他写完把笔一掷,冷冷道:“皇子并不了解本王。”
    花无香见危安歌真怒了,心中实在好笑,从小到大还是真是难得见这位爷控制不住情绪。
    她知道不能再闹,忙笑道:“两位王爷今日真是让我们大开眼界,这字虽是皇子所求,可我却想厚着脸皮讨一讨。我愿出两百金,求二位爷把这幅字赏了我吧,也让我们乐坊为这募款尽点心。”
    萧素一笑,又向荀谖道:“亭主以为如何?”
    荀谖心中很闷,这样的场面她并不喜欢。
    所以她站起来叫桃叶拿过钱袋放在桌上,又轻轻施了一礼:“各位爷,抱歉得很。小女自昨日便有些疲惫,此时更觉体力不支。偶遇这募款善事也未及准备,这些银钱略表心意。荀谖想先行告退了。”
    “备车!”危安歌和萧素同时说。
    萧素看了危安歌一眼,柔声对荀谖道:“是我不好,不该让亭主陪我来这街市,我这就送亭主回去休息。”
    危安歌亦走了过来,冷冷说:“既不舒服就不要乱跑。”
    危石何等利索,早把乐王府的马车唤来,笑殷殷地打着千:“亭主,小的熟门熟路的,办事最妥,让小的送您回去吧。”
    这时萧素的马车也到了,萧素皱眉看着危安歌:“王爷这是何意,今日是我请亭主出来,自是应该由我送亭主回去,你我乃是君子相争,相信王爷不会连这点风度都没有吧?”
    危安歌看着萧素那满是萱草装饰的华丽马车,心里的火压都压不住,他轻哼了一声:“这车倒好看,可不知结不结实。”
    危石忙煽火:“亭主,这种车多是中看不中用。”
    荀谖不愿与他们在此无理取闹,恭敬地向危安歌施了一礼:“谢王爷美意,就不劳王爷费心了,臣女告退。”
    萧素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三王爷,我北疆精细工艺也许不如南疆,但铸剑造车可是结实得很。告辞!”
    危安歌冷笑道:“是么?”
    说着他反手抽出危石腰间佩刀,刷刷两下,众人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刀已重回刀鞘。
    而待众人定睛一看,萧素马车勒马的绳子已尽数斩断,而因为速度太快,马匹竟然毫无感觉依旧站在原地。
    “结实么?”危安歌闲闲地问。
    “你!”萧素眼中寒星骤现。
    “皇子是君子,想必不会因这点小事失了风度。”
    “你岂可如此?”萧肃已然含了怒。
    “本王可从来不是君子。”危安歌眼角挑着讥诮。
    危石在一边拼命给桃叶使眼色,桃叶会意,忙上前扶住荀谖道:“小姐累了,不如就坐乐王府的马车回去,好早些休息吧。”
    荀谖匪夷所思地看着危安歌,你一个大男人要不要这么无理取闹!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就多谢王爷了,桃叶,上车。”
    “是!”桃叶喜不自胜地应了一声,危石赶紧过来伺候。
    危安歌亦满意地看着荀谖,不料荀谖转身向萧素道:“今日害皇子损了马车,本不该再添麻烦,不过荀谖还是有一事相求。”
    萧素本以为荀谖要上危安歌的马车正自郁闷,此时一愣,忙道:“亭主吩咐未有不从。”
    “多谢王爷,荀谖想借您的马一用,晚些再让家丁送还。”
    说着荀谖也不再多言,径直走到萧素的马车边牵过一匹斩断了绳子的马匹。
    只见她素手轻扬略调整了一下裙子,便身型利落地翻身上了马,然后本着俏脸拱手说了一句:“告辞。”便驾马疾驰而去。
    原地,危安歌和萧素各自黑着脸恨恨地看着对方。他们身后则是暗自咂舌的吃瓜群众和黯然神伤的沈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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