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乔选了一曲《鹅毛》。
    臂上层叠的衣袖随着她的缓步而行层层落下,竟比普通舞衣长出一倍。
    荀谖心道,果然是高手。这么长的袖子,舞起来固然更美,但也更难掌握。这萧乔自幼习武,她用力的方法必有特别之处。想着不由有些期待。
    圣惠太后是个懂行的,见了萧乔的袖子也做此想,她不由担心荀谖有了压力,谁想小丫头一脸兴奋,不知道是什么心思。
    乐起。
    萧乔玉臂轻舒,白袖先地上轻轻流转,好似微风刚起飞雪初落;而后她轻身徐转,裙衣斜曳渐次飞扬,轻盈的变化之间柔婉流畅,美态万方。
    荀谖目不转睛地看着,暗自赞叹不已。真美!果然是“轻躯徐起何洋洋,高举双手白鹄翔。宛若龙转乍低昂,凝停善睐容仪光”。
    《鹅毛》一曲描写是天阴雪落,风中大雪翻飞的场景。此刻乐曲逐渐转急,萧乔亦随之开始旋转,只见长袖随着她的身体上下翩飞,如风波、如浩浪,无穷变化,完全随心所欲。
    旋转之间少女两袖翻舞,而让人惊叹的是这长袖竟渐渐分层,如狂风渐强,卷着大雪环绕在萧乔的周身,很快只见白袖,不见佳人。
    惠圣太后是见过沛夫人的回雪舞的,她暗自感叹相比之下这萧乔的舞技只怕沛夫人也不能,果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风卷鹅毛旋舞过全场,高潮时刻乐声戛然而止,舞者的身姿也应声骤停,可漫天的袖影却依旧飘动,最后终于缓缓飘落于萧乔的身边。
    场上掌声雷动,叫好之声不绝于耳。啧啧,太厉害了!众人都想荀谖只怕是难以应付,这北疆的公主实在跳得太好了,可一看荀谖也在激动地拼命拍手叫好。
    额……对手跳得好,她到底激动个什么劲儿?
    萧乔舞的时候,危安歌却是一直在看荀谖,只见她两眼放光,看得比谁都要投入。他心中真有点哭笑不得,这丫头总是出人意表,还怕她紧张呢,结果人家high得不得了。
    荀谖确实high到了,中国舞旋转技巧最为复杂,萧乔的旋转和舞袖技巧她前所未见,恨不得马上去跟她讨教一二,要是能给何老师传个视频,那就更好了!
    萧乔自己也很满意,可她觉得自己在荀谖的眼睛里看到了崇拜,是不是错觉?
    到荀谖了,她选了一首《梨花》。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中国把雪称作银粟、玉尘、柳絮、鹅毛,种种意境不胜枚举,荀谖独爱梨花——玉骨冰肌,素洁淡雅,占断天下白,压尽人间花。
    虽然北疆之人都觉得胜负已定,宸元之人也觉得无望相争,可所有人又都期盼地看着荀谖,她会不会再次让人意外。
    荀谖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再看向任何人。
    她缓步走至厅中背对观者,随着乐声斜斜向后折腰而去。伴着柔软婉约的身段,长袖流泻而下,翩然回转之际明眸闪烁,却又迅速掩在衣袖之间消失不见。
    曲调轻快,少女舞姿更轻,轻盈的不知是如飞鸿轻燕还是入点水蜻蜓,不,都不是,她轻盈地如同她所舞出的回雪萦风。
    这段舞表现的是少女在梨花般的落雪中欢乐旋转,与情人迷藏,却又故意不让情人看到自己的美态。
    何老师说少女之情既喜且嗔,原先荀谖是不理解的,这两种情绪怎么同时发生呢?
    可她现在明白了,只需惊鸿一览她就瞧见了刚才黑着脸的男人满眼痴迷。方才心头的哪点儿埋怨的“嗔”明明还没褪去,甜蜜的“喜”已然雀跃心田。
    现在觉得我好看了么?偏不给你看!荀谖的旋转不在快速而在灵动,长袖纷飞,藏身影翩然。
    这想看不能看的滋味最动人,一时众人皆为这少女所迷,不由自主想去追逐她那隐在翩飞的长袖之中的无双容颜和动人姿态。随着她的欢乐而喜,娇嗔而忧。
    危安歌从没想过自己可以这样痴迷地去看一个人。她在朵朵白云之上,飘飘落雪之间,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如果可以时时得见该有多好。
    忽然乐声转而忧婉,少女想是要与情人分别。只听有人和着曲调,忧忧而歌:
    扬清歌,发皓齿,
    且吟白纻停绿水,长袖拂面为君起。
    动君心,冀君赏。
    愿作天池双鸳鸯,一朝飞去上青云。
    少女身姿减缓,长袖渐渐落下,最后只留满地白雪迷茫一片。
    这歌来得突然,直唱得荀谖的心揪着似得疼,一舞已毕却好像没有一丝力气从其中抽离,离别这个结局怎么这么伤。
    危安歌也紧攥着拳,呵,真疼!这就是为什么情之当远。永远不要得到才能永远不会受伤,只是……现在还来不来得及逃?
    场上久久地没有声息,观者还沉迷在少女动人的情怀中不可自拔。
    还是惠圣太后先轻轻叹息了一声:“流风回雪,意韵神飞啊!”
    一时间众人心神回转,纷纷地喝彩赞叹!实在是太美了。
    慕容山青笑道:“一个宛如游龙举,一个翩若兰苕翠。乔儿与亭主皆是舞技超群实在难分高下。”
    可一旁萧乔却痴痴地说:“不,是我输了。”
    一听这话北疆使臣中便有人拦:“公主何处此言?公主技艺超凡,人所不能,说赢了也不为过。”
    萧乔也不理那人,只看着荀谖:“沛夫人曾说这舞须做到‘流风回雪,意韵神飞’,她说我早就可以‘扬眉转袖若雪飞’,却不能‘倾城独立世所稀’,今日总算明白了。”
    荀谖轻叹:“沛夫人原是士族贵妇,只因难忍丈夫朝三暮四,宁愿下堂在市中做一位舞姬,她的舞自有奇情。”
    萧乔点头:“我已明白了,这就是你今日邀我做这回雪舞的用意吧。亦是如白天一样,劝我不要赠王爷美姬。”
    荀谖微笑:“宜言饮酒,与子偕老。荀谖也愿公主也能得一心人,从此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说话间荀谖一抬眼,正正对上了危安歌深深望向她目光。这男人依旧是无甚表情,却偏在她看过来的时候,举起酒轻轻啜了一口。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吗?这个人真是没事就要招惹人的,招惹完了又不负责。她不由得脸色微红,转开眼不去理他。
    萧乔才不会注意这些小细节,一天较量到现在虽然都输了,她却觉得很过瘾。
    只见萧乔一把拉住荀谖走到御前,朗声道:“今日我输了,可输得心服口服,心里也高兴得很。”
    她又转向荀谖:“我很喜欢你,想跟你结为异姓姐妹,不知你可愿意?”
    荀谖没想到这公主傲气是傲气,大气也是超级大气。她也很欣赏这位才华横溢、美貌又豪爽的女孩子,当下笑道:“如蒙不弃,岂有不从。”
    太后、皇帝并太子妃夫妇听了也都高兴。当下两人问明年纪,是荀谖略长数月,便在皇帝和太子的见证之下,义结金兰。
    萧乔开心地高喊:“拿我北疆好酒,我与姐姐共饮三杯。”
    荀谖只觉北疆人的行事做派真是让人心怀痛畅,满心的豪情都被激起来,接过酒与萧乔连干三杯,两人相顾开怀。
    皆大欢喜,欢宴更盛。
    荀谖与萧乔便先告退去换舞衣,惠圣含笑准了。谁知荀谖尚未走出五步,却忽然软软倒在地上,当场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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