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荀谖骑马的姿态,萧乔有点出乎意料。倒不是因为她骑得有多好,而是她看上去那样自在。
    宸元仕女中也有骑术精湛的,但对她们而言女子的马术不过是为了妆点生活罢了,始终缺了与马的一种亲近和联结。可荀谖却仿佛跟她的马融为一体,在马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和谐。
    萧乔当然想不到荀谖上一世三岁就有了自己的马,十六岁就得过国际赛事的冠军。难得有溪园自带跑马场,这匹叫阿墨的温血马跟了荀谖小一年,早就熟之又熟。
    欢呼声中,危安歌的视线追随着少女远去的身影,越想看清越看不清。本以为早就洞悉了她清淡的妆容和规矩的仪态下藏着的骄傲,原来竟不是,她掖着藏着的,是自由。
    如溪中的水谷底的风,是来去任意,谁也不能轻易抓住的自由。
    那样美丽又倔强的她撩人爱怜,这样张扬又恣意的她却需要仰望。呵,这丫头。
    很快荀谖就骑了一圈回来,宸元的观众们不管好坏,反正先大声喝彩。萧乔却撇了撇嘴:“骑得还行,但也无甚稀奇。”
    荀谖大笑:“公主看好了。”只见她策马重新回到场地中央,勒马而立。黑色的骏马站得专注而挺拔,线条同雕塑一般优美流畅。
    荀谖优雅行了一礼,随即和“阿墨”开始慢步行进。只听马的蹄音呈四节拍声声相随,紧接着,她加快了步伐,两节拍推进。
    众人见荀谖和马匹配合着变化出各种步伐:一时跑步、一时后退慢步、一时变换方向、一时斜横步、一时跳踢、一时旋转,只看得眼花缭乱。
    场边的萧乔傻了眼,这是什么啊?
    动作好像都不难,但是却又不容易做得好。因为这些步伐不仅非常考验马匹的服从性、灵活性及与骑手的协调性,更重要的是优雅如舞步,流畅到像是坐骑在自发地动作。
    她的判断没错。
    现代马术中的“盛装舞步”注重张力与韵律、协调与奔放,无论动作多么复杂多变,人和马都要显得气定神闲、风度翩翩,这是骑乘艺术的最高境界。
    看台上的武将们却又看出了些别的味道。他们发现无论什么步伐,马都保持了动力和前进的态势,每一个动作都仿佛是在战斗。
    他们的判断也没错,盛装舞步的起源就是对骑兵战斗动作的研究。
    危承宇惊讶地与危安歌交换了一下目光,他们都不明白一个女孩子为何会去习练这样一套战斗的马术步伐。
    跳踢,明明是当一堆步兵围着你的时候,用来杀开一条血路;定前肢旋转,是要反向跑回去冲锋;定后肢旋转也并不只是原地挪步,而是一边收缩踏步一边迅速能变化到下一个动作,如同战场上你砍完人要躲,然后朝向下一个目标。
    北疆那边萧逆神色凝重,女孩身姿轻盈,作出的动作却如在沙场。他不由觉得需要重新评估宸元的骑兵能量,怎么连个士族的女子都尚能如此。
    不管看客们心中如何作想,每个人都被荀谖的展示深深吸引了,真是又飒又美,让人忍不住高声喝彩。
    一套动作漂亮完成,荀谖也很满意,拍了拍阿墨的头以示鼓励然后策马回到萧乔身边。她面色潮红,带着竞技的兴奋朗声对萧乔说:“公主请!”
    “你倒有点手段,”这样的马术前所未见实在古怪,萧乔定定地看着荀谖,问出了所有人的疑问,“你是跟何方高人学的骑马?”
    荀谖早有准备,歪头一笑愉快地将锅甩给了亲娘:“哪有什么高人呢?我跟家母学的骑马,不过是我们日常的玩乐罢了,要说厉害清姐姐才是个中好手呢。”
    马术是荀谖从小钟爱的健身运动,为了在异世锻炼身体又不让人起疑,她做足了功课——
    从一开始跟着祁夫人“学”骑马起,荀谖就刻意引导祁夫人“发现”了骑马的“新姿势”,然后又“传授”给她。
    祁夫人脑子单纯,几次下来对自己发现的骑术得意不已,练习起来更是乐此不疲。后来见“学生”表现得比自己还好,连连赞叹后生可畏。
    宸元的人听了都恍然大悟连连点头,祁老国公一代猛将,祁夫人是将门虎女,有这样的本事也不算奇怪。
    萧逆却不由盯着祁清看了两眼,元帝挑的这位王子妃不同宸元一般仕女,身姿矫健一看功夫底子就很好。这样选择对宸元的战略主张是否另有深意呢?
    正想着只听荀谖又笑道:“请公主一试!”
    萧乔微咬着牙不动,她是个马术高手,很清楚自己现在就算勉强照着做一遍,姿态也不可能像荀谖一般从容优雅,到后来也是自取其辱。
    这样输了好像既服气又不甘,可憋了半天她终于说:“不必,我认输。”
    荀谖抱拳微笑:“那就承让了。”
    看台上宸元众人欢声雷动,北疆的人却都脸色不忿交头接耳,这个宸元的亭主两局都赢得刁钻古怪,让人好不郁闷。
    但萧逆却起身走向围栏,朗声道:“亭主这番功夫着实令人钦佩!”
    荀谖一笑:“太子谬赞,荀谖所为并非难事,公主要想做到不过是花个几天的时间罢了。”
    她说这话首先是想让萧乔有个台阶下,两国和谈,争出个输赢又有何益?其次也因为确实如此,祁清学了小半年已经大有所成,以萧乔的骑术要做到不过是假以时日的问题。这一局,她仍旧算是胜之不武。
    这番话让元帝意外又满意,啧啧,别小看了这小丫头。才高而宽和,还这么识大体。他笑吟吟地转头想跟儿子分享这点赞叹和喜悦,却见平日里一脸欠抽的老三正望着女孩出神。
    萧乔颇有些闷闷不乐,荀谖便说:“公主不必郁闷,这局我虽然侥幸获胜,却自知并不如公主马术精湛。”
    萧乔惊讶地瞪着她,只见荀谖笑得狡黠:“我这马术,在人也在马。公主特意换上太子所骑的北疆宝马“疾风”,固然是一匹好马,但却不能与公主心意相通。
    而我的阿墨,虽不名贵却是我悉心照料,日日操练,所以方能如此。
    人也是一样吧。公主可知,‘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两情之间,贵在相知。”
    萧乔是骑马之人,听了这话觉得有理,她抬头去看看台上的祁清和危承宇,一时若有所思。
    不过她连败两局已经有些泄气,遂不再多想只是问道:“你已赢了两局,还要比什么?”
    荀谖看着泄气的萧乔,想着要激一下她的斗志才好,她轻笑:“听说公主的回雪舞最妙,我倒想讨教,还望公主不要坏了心情,不然只怕要失色不少。”
    元帝此时心情大好,眼看暮色渐沉,他高声说:“今日公主与谖丫头都好,既要比较舞艺,晚上便在辰光阁开宴。太后最喜歌舞,有她亲自教习的乐师,正好为二位比舞助一助兴。”众人均拍手叫好,一片欢腾。
    祁清激动地冲到前面,对着荀谖使劲挥手。荀谖向她扬眉一笑,那表情仿佛在说:怎么样,厉害吧?祁清大乐,两姐妹心里都欢快异常。
    危安歌眼见荀谖笑颜如花,心里还想着那句“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不过这次人家真的不是对他笑了,心中似有所失,却也替她们高兴。
    同样若有所失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危正则。
    一见倾心,再见相思。今天她的美貌和智慧再一次证明了自己眼光不错。走上至高点的时刻,身边的人该是她。
    危正则微眯眼不动声色地盯着危承宇和危安歌。刚刚获知的秘密让他惊让他恨,也让他忍下耻辱接受了真定公主的安排。
    多么讽刺,大皇子!皇后嫡出、兄弟结盟就是他最大的优势,可还能维持多久?
    多么任性,三皇子!后来才知道那天危安歌匆匆离开御书房竟是为了去帮荀谖,这个疯子,他凭什么敢?
    人群在退场,危正则终于缓缓松开了紧攥着的拳头。不急,想要的一切,都会在权利到达顶端之后顺理成章地到来。他默默地跟在帝王之后离开,总会有那么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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