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景同抱着头蹲在地上,痛苦让他几乎承受不住。
    他从来都是爱这个外甥的呀,外甥长到十二岁,他几乎是有求必应,每逢年节都会精心挑选礼物托船给送到张家镇去。甚至只要看到兰城有什么好吃的,但凡这东西能搁住一个月往上,他必然会送到船上,让船家交给柳家的人。
    可就是这么让他疼爱的外甥,如今却被他亲手打成这样,他简直不敢想像为何会动手打人,更不能想像为何会以母亲想念外孙的理由,将这孩子骗到兰城来,交给玉骨。
    玉骨,对,就是玉骨。卫景同抬起头来告诉默语:“一切都是从我见到玉骨那一刻而起的,我见到她就像被勾了魂儿,当时就觉得她是人间难得的美好女子,心甘情愿为她去做一切。她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她要钱财我就为她敛钱财,她说要把小天接过来我就把小天接过来,她还说要我杀了你……采文,母亲,趁着我还清醒,我把她叫过来,你们一定要想办法将她擒住,只要擒住了她,我们全家才有救。”
    卫景同真是下了决心,说完就起了身,冲到外头去吩咐下来立即将新夫人叫到这边来。
    有下人领了吩咐跑去叫人了,默语将小天搂在怀里不停地安慰着,同时也看向白鹤染。
    她拿不准主意,如果那个小妾被叫来了,真的要将人擒住吗?擒住之后呢?是拷问还是杀掉?如果中的是蛊,如果下蛊的真是那个小妾,是不是人就不能杀?
    她以前听说过,有一种蛊是依赖母虫而活的,一旦母虫死了,子虫也会随之死掉,同时蓄养子虫的那个人,也就是中蛊的那个人,也得跟着死。
    这兰城知府不是个坏人,甚至还是个好人,之所以性情大变就是因为蛊虫作祟,如果就这样让他死了是不是有点可惜?而且她们还有许多话要问对方,还有许多事要做。
    白鹤染接收到默语的眼神,微微摇了摇头。她不是想说不擒,她的意思是,没有那么容易就能将人给擒住,卫景同想得太天真了。今日她以自己的气血给了卫景同短暂的清醒,但听老夫人话里的意思,之前卫景同隔上几日也会出现短暂的清醒,那么就意味着对方的蛊术并不能够一直完完整整地把人控制住。
    然而这不是机遇,到是一个麻烦。因为这就意味着使蛊之人要不停的下蛊,可是卫景同却并没有感觉到被下蛊的过程。这说明下蛊之人手段十分高明,几乎可以达到下蛊于无形,如果是那小妾所为,卫景同会不会在小妾到来的那一刻,立即又恢复中蛊的状态?
    她脑子里想着这些事,这时,就听卫老夫人开口说了话:“你叫她来?你把她叫来了你就又中了招儿了!那女人就是个妖精,你只要一见了她就会被勾了魂,马上人家说什么你就听什么。景同啊,趁着她还没来,赶紧想想办法,至少把你的妹妹和外甥给保住了。还有你的女儿卫兰,她没了亲娘之后人一直恍惚着,你也得为她打算啊!”
    老夫人的话叫白鹤染听了个明白,只道果然是那个小妾作祟,如此看来,母虫十有八九是在那小妾的身上。就是不知道那小妾究竟是什么人,何以盯上了兰城知府。
    老夫人开始安排事情了,首先是柳小天,她将柳小天从默语怀里拉过来,拉到了自己身边,然后对默语说:“让小天跟着我,这些日子我也算看明白一些,你哥哥犯糊涂的时候虽说是六亲不认,但至少对我这个亲娘还是会留几分情面的。我同他打也打过闹也闹过,他最多就是冲着嚷嚷几句,骂几句,却从未对我上过手。我琢磨着许是还念着母子情份,对方没有控制得了。但是对你就不一样了,他可是下得去手害了你的。所以小天眼着我,大不了我用老命去保,一定保得住。你也在我身后站着,一会儿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要逞能,交给我。”
    默语没有反驳的余地,只能被老夫人护在羽翼之后。这位老夫人就像是个老母鸡一样,拼了命的保护自己的孩子,时刻准备着为了孩子献出自己的生命。
    默语站在她身后,鼻子又泛酸了。
    不多时,院子里传来了一位女子的声音,是在跟下人问话:“是不是老夫人又跟老爷闹了?姑奶奶也跟着一起闹呢吗?你们就不知道拦着点儿,万一气坏了老爷可怎么办?”
    去叫她的丫鬟显然已经被其拉拢,听她这样问立即就答:“夫人不知,老爷又犯糊涂了,又给老夫人跪下认错了。姑奶奶还让他要回了表少爷,这会儿一屋子人正在里头研究着怎么对付您呢!夫人,奴婢也是没有办法,老爷一定要让叫您,但奴婢还是觉得得跟您说一声儿,屋里人多,您还是别去触这个霉头,隔着门在外头说几句话就得了。”
    小妾冷笑了一声,“不是人多就能定胜负的,人再多,也得看这个家里是谁说了算。”
    脚步声越来越近,白鹤染听着外头说话那个小妾的声音特别熟悉,熟悉到似乎那人就是一直生活在自己身边的。可是她从未来过兰城,如何会对一个兰城女子的声音熟悉?
    不对,不是兰城女子。她想起在船上时就听人说过,卫府的小妾是中原长相。兰城这边因为接近歌布,所以人的长相多多少少会有点儿跟中原不太相同,比如说这边的人鼻梁普遍会比中原人高,眼窝也会陷得更深一些。卫府小妾有人看到过,一眼就能分辨出是哪里人。
    白鹤染心思一动,一个久违的人突然闯进了脑子里。
    就在这时,房门开了,一个一身黑裙的女子身姿婀娜地走了进来,带着一种侵人心肺的芳香气息。那张美丽的脸庞才一出现,白鹤染跟默语同时就对视了一眼,她们都认出来了。
    白惊鸿!果真是白惊鸿!
    怪不得她觉声音熟悉,原来竟是故人。
    白鹤染不动声色,却也十分纳闷。白惊鸿被林寒生从东秦皇宫里救了出来,据说是送到了歌布,可是她为何又出现在兰城?还委身于一个岁数跟白兴言差不多的卫景同?
    她百思不解,目光再次落到了白惊鸿身上。
    白惊鸿与从前大不相同,除了熟悉的声音和熟悉的长相外,她的衣着打扮神态举止竟是让白鹤染想起了当初在东秦皇宫门口看到的苏婳宛。
    不同的是,白惊鸿身边没有着着一位国君,只是区区一个兰城知府。
    白惊鸿的出现让白鹤染有些惊讶,这出料她的意料之外,但再想想,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白惊鸿被救到歌布,那么就相当于欠了歌布一个人情。如果歌布国君要求她以这种方式回到东秦,扰乱边境州府,刮敛兰城钱财,那么这件事情就说得通了。
    只是骄傲如白惊鸿,从小被当做未来的皇后培养着的女子,如今竟落得与四十好几的卫景同虚与委蛇,不知她做何感想。
    “老爷叫妾身来,是有何事?”白惊鸿开口说话了,声音婉转娇媚,眉目流转,人走向卫景同时,腰身轻扭,如水蛇一般。“今日妾身胃口不好,早饭也没用,午饭也不太想吃,许是府里人少,看来看去总是那几张熟面孔,无聊得紧。不如老爷设宴一场,多邀些人到府来热闹热闹,妾身这胃口兴许就好了。”
    白鹤染一直盯着她看,就见这白惊鸿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卫景同跟前,也不动手,只是看着卫景同笑。她本就生得极美,这一笑更美,美得勾魂摄魄。但更多的却是危险,就好像随时随刻都会有一条毒蛇从她的笑容里钻出来一般,见人就咬,见血封喉。
    人人都说兰城知府为讨小妾欢心,不停地设宴,每次设宴的理由都十分随意。小妾心情好了要宴请,心情不好还要宴请,她起初以为这是人们夸大其词,眼下看来却并非夸大。
    卫景同在白惊鸿这样的笑容下逐渐迷茫了,目光都开始涣散。
    默语拉了卫老夫人一把,二人带着小天往后退了几步。
    白鹤染和冬天雪则伴在她左右,所有人都紧紧盯着卫景同的眼睛,同时也盯着化名为玉骨的白惊鸿。可是白惊鸿什么都没有做,一个手指头都没沾着卫景同一下,卫景同的神智从清醒到涣散,最后突然一下子,整个人一震,随即换了一种状态。
    这是沾上白鹤染气血之前的状态,没有笑容,也没有痛苦的表情。有的只是对白惊鸿的深深迷恋,和对屋子里这些人的明显的厌恶。
    “老身就知道是这样。”卫老夫人叹了口气,对默语说,“都白费了,他只要一看到这个妖女就又变了,不再当我们是亲人,眼里心里就只有这个妖女。”
    果然如她所说,卫景同此刻就只记得自己的爱妾说没有胃,嫌府里太冷清。他握了白惊鸿的手,认真地说:“玉骨,你若觉得孤单,那本府就为你办宴,人多了就热闹了,你也就不会孤单了。你这么瘦,不可以没有胃口,那样会更瘦,我会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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