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富户家里儿媳临近产期,为了保险,就请了城中有名的妇科大夫侯华锴前来。
    结果,因胎儿过大,富户家的儿媳生了两天一夜硬是生不下来。
    眼见着,羊水流干,这母子俩都要丧命之时,孕妇的丈夫跪求侯大夫救救妻儿。哪怕只救下来一个,那也行啊!
    侯华锴其实早就出手了,奈何针灸和猛药都下了,可婴儿过大,实在是回天乏力。
    也不知是因为得知了那婴儿是个胖大小子,还是出于对孙辈的爱惜,富户家的七十岁老太太竟然跑出来,向侯华锴磕头相求。
    这说是相求,倒不如说是相逼。
    侯华锴至孝之人,如何受得住这个。且产房中,那位孕妇也自知情况不妙,强撑着,嘶声求侯大夫不要顾忌她,只求能把孩儿救下来即可。
    侯华锴犹豫再三,只得咬牙说了个法子。
    当天晚上,那脸色憋得发青的巨大婴儿终于得了性命。只是他的生母却于难产之后,不幸去世了。
    原本这事,至此也该结束了。
    然而,谁能料到,生母的娘家不知得了谁的传信,竟然撕破了脸,也要在女儿下葬前,验一验尸。
    两家为此打得人头成了猪脑,最后竟还是让生母娘家抢回了女儿的尸体。
    这一验,就验出了事来。
    孕妇的腹部竟是赫然有一道狭长的刀口。
    积年老仵作查看刀口皮肉后,断定,此伤口乃人还活着时,留下的。
    这一下,顿时就惊呆了所有的围观者。
    生母娘家掐着富户家主母的脖子,嘶声痛哭,大骂富户家借着生子,活活剖了她女儿,谋害了闺女的性命。
    事情闹大后,这富户害怕自家真要赔命,就把侯华锴推了出来。
    说是请此人给难产的媳妇诊治,怎知他心狠手辣,竟是把孕妇给活剖了。
    侯大夫本就心中有愧,从富户家回去后,就关了医铺,闭门在家。
    谁知,富户家倒打一耙,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
    此时的宁国,别说活剖了,就是在死人身上动刀子,人家儿孙都能找你拼命。更何况眼下这等情况?
    于是,在富户和孕妇娘家两家推动之下,侯华锴就被以疯医害命的罪名,送到了府衙。
    虽然乔曜戈天资聪慧,可他毕竟也是个古人,自然无法理解这种剖开孕妇的事情。
    但他依然从侯华锴等人的口供中,察觉到事情并不如富户说的那样。这其中,侯大夫也是被富户家逼得无奈,才出此下策的。
    也因此,他才在对侯华锴判罪之时,生出了犹豫。想要等李彦锦回来后,好好询问一番。
    李彦锦知道这事后,立刻去大牢中见了侯华锴。
    “你是如何知道,可以剖腹救子的?”李彦锦看着端坐在大牢潮湿地面上的侯华锴,直接问道。
    侯大夫抬头一瞧,并不知道李彦锦是何人,犹豫了一下,到底只叹了口气,垂下头去。
    李彦锦摆了摆手,让一旁的狱卒不要插话,蹲下来,平视着侯华锴说道:“我是这湖白府内,可以决定你生死的人。如今,我想要知道的是,你做出剖腹的决定,是自己瞎想的,还是有什么根据。若是真有可信的理由,我就能救你性命。”
    这世上,大多数人活得再苦再累,也还是惜命的。
    侯华锴转头看了看平日大爷一般的狱卒,只见他们此刻都安安静静地站在面前年轻人的后面,垂头弯腰,比对亲爹还要恭敬几分。
    见此,侯大夫已经信了李彦锦所说的身份,确实是能定他生死之人。
    于是,他这才搓了搓脸,压下了满心的苦闷,缓缓开口道:“不瞒大人,我祖上在前朝曾出过一位妇科圣手。他在去世前,留下了一本手札。在最末尾处,先祖字迹潦草地提到过……剖腹产一词。据说,若是能习得此术,天下妇人将再无难产之忧。”
    李彦锦一听,双眼大睁,心中怀疑起这位前朝的妇科圣手,莫非也是位穿越前辈?
    侯华锴见对面的年轻人神色中没有丝毫地鄙夷,虽也有些疑惑,更多的却还是期待和惊讶。
    李彦锦见他停下,就催问道:“那他可写了该如何做剖腹产吗?”
    侯华锴一脸落寞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却又摇了摇头。他见李彦锦一脸糊涂,遂开口解释道:“先祖确实写了,可侯某却无缘得见。先祖去世时,正值前朝末期,天下大乱之际,侯家为了避难也在四处奔逃。这手札就在奔逃过程中,被人抢去过。侯家人舍去所有钱财,甚至还搭上了一个侯家女,才费尽周折地把手札偷了回来……”
    李彦锦气得咬牙切齿,道:“可是偷回来之后,书却有了损毁。剖腹产的内容就此遗失殆尽了?!”
    侯华锴长叹一声,继续道:“虽被损毁了大半,可还有半页纸留存下来。那上面有小半幅人体剖面图,可惜,只到胸口位置,余下的都没了。那图的一侧,提了字,说是,按照图示位置下刀三毫,见膜则止……下面的字就遗失了……”
    李彦锦跺脚转圈,道:“可惜可惜,可恨可恨!毁书之人,该当百死!”
    侯华锴见这位一府之主,如此重视医术,心中生出些喜悦。干脆把自己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后来,我家曾爷爷的堂叔为了这幅图,自愿去操了贱业,干了一辈子仵作。
    为了不牵连侯家其他人,他一家人都自请出族。只是,后来日子渐渐太平。民间送来验尸的,极难遇见开膛剖腹之人。
    那幅人体剖腹图,经了三代仵作之手,也只验证出先祖所画的胸部以上,完全正确。
    堂叔家的第四代子孙没有继续当仵作,而是去北地参了军。去年……他阵亡后,由同袍送回了几件遗物。他的父亲见了后,痛哭流涕,最后命人将其中一块刻了姓名的木牌交给了我。
    这木牌我看了一阵,才发现,竟是可以打开的。其中藏着一张薄薄的绢布,上面画的是一副几乎完整的人体剖面图……”
    侯华锴说到这里,哽咽难言。
    亲人几代艰辛,甚至搭上性命才画出的图,他们却根本就不敢公之于世。这次因为实在不忍,才第一次用上,却不想,就给自己引来了杀身之祸。
    李彦锦吸了口气,道:“可敬可佩啊!你家画出图来的那一支亲戚,如今何在?日子过得如何?”
    侯华锴一愣,他怎么都没想到,对面之人会问出这个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出场的“侯华锴”大夫是由“守候花开”宝贝扮演的。来吧,谢大王麾下的外科一把刀,就是你了!诶嘿嘿……
    第170章 人心难测
    前面不问案情,中间又不追那人体剖面图, 此时却关心起叔叔家的境况起来……虽有些不明就里, 可侯华锴的心里却不知为何, 生起了一股暖意。
    呆愣之下,侯大夫木木地答道:“他家老父还在荆湖府当仵作……一大家子人,也没什么产业, 又不肯接受族里的资助, 听说过得颇有些艰难。”
    李彦锦点点头, 道:“行了,这事我清楚了。你的案子, 且放心。本就不是你的错。你不出手, 那母子俩都要完蛋。你救了他家孙子, 反倒还要被推出来顶罪, 之前求人时所说之话,全当了放屁一般,真是岂有此理。你且等着, 我这就给你翻案去。”
    下午, 湖白府的衙役,把那富户家的儿子、婆母还有下人都全部索到了衙门。又把那孕妇的娘家人也请到了衙门。
    这案子并没公开审理, 可当天晚上, 侯大夫就被衙役们恭敬地送回了家。
    不但如此,临走前,衙役还大声在侯家门口嚷道:“侯大夫,您医术高明, 此番受了委屈,我们知府定会为您张目的。还请静待几日。”
    次日一早,富户家的老母与儿子与满面愧疚地亲子前往侯大夫家赔罪。
    说起来,他们虽然并没有故意作恶害死媳妇,可对侯华锴所做之事,却完全违背了道义,颠倒了黑白。因此,李彦锦不但赏了他们一人五个板子,更是责令他们诚心道歉,赔偿侯大夫的损失。
    听着富户儿子在侯家门前大声说清了事情始末后,之前对侯华锴多有误会的邻居路人不但自己感到有愧,也迅速把这个消息传播了开去。
    这让之前出门就遭白眼,医馆也被砸光了的侯家,顿时处境大变。如今,被富户出资修建一新的侯家医馆算是在府城内大大出名了。
    然而,并没多少人知道,不久之后,荆湖府中,一位叫侯明衡的老仵作就被一纸调令,调到了府城。
    他不但自己去了武阳城,他家老老小小的数十口人也被一同接了过去。
    侯明衡原本还以为自己到武阳城还是干仵作的老本行,谁知,那位年轻的知府大人竟说要他和侯华锴两人全力钻研人体解剖图。
    并且为了提供方便,更是将二人送到了驻守在吕梁城的项古青手中。
    吕梁城里,至今还关押着上百号蛮族俘虏。只因这些人不像完颜宗弼那般,身份显赫,所以并没引起升和帝的兴趣,要求押往京中。
    项古青看了谢沛他们的的信后,看着侯华锴和侯明衡叔侄俩,心里也有点毛毛的。
    不过,他到底还是同意了谢沛两口子在信中提到的事情。那些蛮族俘虏,个个手里都不知沾了多少宁国人的鲜血。如今这就算是他们活命的利息好了。
    项古青原本还只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同意了侯华锴叔侄俩的研究工作。可不久之后,他就为自己此时的决定,感到了深深的庆幸。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就在童姥姥一行人开始布局之时,高登云所属的势力却陷入了绝境。
    升和二十一年三月初六,深夜,湖白府武阳城内,谢老板一家都已经上床安歇了。
    忽然,谢沛和李彦锦同时睁开眼睛,两人对视了一下,就迅速起身,抓起隔板上挂着的衣物,飞快地穿了起来。
    如今家中并没多少人,童姥姥他们已经离开了,智通跟着他的疤脸亲爹出去后,至今还没有返回。李长奎前一阵也因为家族在北疆的事情,离开了湖白府。
    如今谢家除了谢沛两口子外,会武功的就只剩下乔曜戈和他妹妹乔潇然了。
    只是,这兄妹俩到底练武时间尚短,此刻并没有像谢沛两口子那样,警醒过来。
    夜色中,谢沛和李彦锦并没有惊动旁人,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
    两人默契地相视了一眼,就分开从院子的两侧翻了出去。
    阴雨的夜里,月色晦暗不明,谢沛和李彦锦循着之前听到的那点打斗的动静找了过去。
    两人分成两路,搜寻的范围也扩大了一倍。
    才走到青鱼嘴巷,一丝血腥味和轻微的击打声就传了过来。
    两人无声地靠近了青鱼嘴巷,从巷子一头摸了进去。
    夜空中,玉盘缓缓移动,一缕月光恰好从乌云的缝隙中,投射了下来。
    谢沛和李彦锦如同壁虎般,紧紧贴在巷子的墙壁上,同时看清了巷子里的情况。
    巷子中,有三人正在缠斗。其中一位正勉强以一敌二,情况不妙到,时刻都有毙命的危险。
    比较诡异的是,这三人的动作虽然招数各不相同,可却给人一种莫名的相似感。
    谢沛与人对战的经验更加丰富,她很快就看出,这三人的武功竟然都是走的暗杀偷袭的路子。兵器不是匕首,就是短刃,且都有个习惯,不论受伤还是流血,全都紧紧闭着嘴巴,一声不吭。
    李彦锦直觉上,就感到这三人都不是善茬,若不是此事就发生在武阳城中,他是真的不想搀和。
    可当那三人打斗游走间,以一敌二之人忽然转了个方向,把脸朝向了谢沛他们这边时,夫妻俩赫然发现,这人竟是见过!
    这眉眼哪怕再寻常,可见过一次到底还是留下了印象,这不就是陪着童姥姥找上门来的那个叶尚吗?!
    此时夜殇已成强弩之末,他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去探察其他候选人而已,却不慎落入了血滴子的圈套。
    被血滴子一路追杀,他也认了。可他心里憋着一口气,为什么,为什么他这个外姓之人都没有反叛,那享受了组织几十年精心照顾的高登峰却会丧心病狂地投了升和帝?
    夜殇一路逃亡,几次险死,可他还不敢死。如今,只有他才知道组织剩下的势力都在哪里,如何接头,如何控制。
    若是他死了,那些接受了蛰伏静默命令的剩余势力,恐怕就要永远静默下去了。
    夜殇苦苦挣扎着,就是为了在死前,把这些残余的力量交给他目前最认可的主人——李彦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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