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苏霓仍是担忧,攥着姜少飏的手,手心汗湿一片,“我还是觉得心神不宁的,总像是要出事,呸,我这乌鸦嘴!”言罢又忍不住懊恼打了自己,被姜少飏制止。
    “阿妧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姜少飏话落的瞬间,就觉察到自沈崇那方向投来的目光又冷冽了几分,干咳了一声继续道,“你莫忘了静妃身上还有蚀骨香再者,若六皇子知晓阿妧身份,阿妧暂不会有危险。”
    苏霓闻言兀的僵了一下,转瞬就明白了其中深意。姜少飏亦是在此时规矩放开了手,放在唇边又咳嗽两声,转而看向一旁愈显沉默的男人,“你不大对劲,阿妧同你说什么了?”
    “这事你早知道。”沈崇幽沉沉地睨着他,“还是说有你出谋划策的一部分。”
    “你说什么”苏霓尚未从情绪中缓和,听得一头雾水。
    姜少飏却是不置可否,与他对视神情莫测,“啧,被人欺瞒的滋味呀”
    沈崇薄唇抿成一线,须臾,“想救人,未必要用这法子。”大抵亦是知道他不会赞同,才撇去他的,若不是他事先在静妃身边安插人手只怕思及此,他眸色愈沉,神情也愈发晦暗。
    “朝中以宋尚书为首几番上书另立王储,今时更传出皇上曾传召过内阁拟诏,后却不了了之,转而急召贤王入宫。这即是关键,亦是同阿妧所作有关。”
    “几位皇子之中,当属六皇子最深藏不露,我跟他数年,再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以及他背后之人——你确该庆幸她是在六皇子手上。”
    “”姜少飏被他甚是条理清晰的一顿说法堵了胸口,不由想起阿妧当日来找他时的情景用逼上梁上形容再合适不过,胸口堵得更甚。
    “探子传回的消息,司南王的亲兵扎营在红河谷一带,一个甘愿沉寂多年野心勃勃的猛兽,一逮住机会,便会死咬住不放,显然眼下是他认为合适的时机。”姜少飏道。“若没有阿妧这变数,许最后”
    他顿住,“并非所有事都能预料到,也未必会照你所预期的发展,我们之前都栽过跟头。照阿妧说的,人心才是最大变数,许让阿妧搅一搅和,反而会有意外之喜。”
    沈崇微微眯起眼眸,盯着他良久,后者才意识到竟是把原来瞒到底的都抖露了,“”
    “事先办。账,往后清算。”
    “”
    夜如浓墨,乌云蔽月,连最后一丝光亮都遮掩去,蛙鸣之下静幽至极。
    西郊别庄僻静一处,一盏豆大的油灯火苗耀动,照得坐在桌边的人,脸庞明明灭灭。牢房内布置奢华,若非她手腕上的精铁腕扣与墙壁上铁环紧紧相连,丝毫看不出是被囚之人。
    外头稍传来动静,她抬眸看过去,只看到来人一袭锦衣华服,身姿挺傲,早已与过往不同。
    “可住得安好?”
    “你说呢?”苏回冷声相对,举了举手上镣铐发出铮铮响动,勾起无声嘲讽看他。“还以为殿下会先让我为静妃娘娘诊治,这是何意?”
    司马琰直勾勾盯着那皓白纤细的手腕,上面因为挣动有了一圈红痕,相衬之下竟有一丝妖冶风情。他沉默地走了过去,脚下微微打晃。
    苏回闻到一股浓重酒味以及胭脂香气,混在一起,形成难以形容的味道冲击嗅觉不由皱眉。都这时候
    司马琰瞥见她的神情,自发动手脱去外衫,旋即便有侍从接过去,侍从也都纷纷退了出去。
    苏回并未注意到他此举用意,只是全副心神压在二人独处上,手覆在膝盖上,若细看,底下微露出银光,她屏息按下,不到万不得已实在不想提早走到那一步。
    “摇光被关在何处?”
    司马琰呵呵笑了起来,一个踉跄不稳坐在了她对面,隔着一方小木桌,距离不远,几乎能看到对方眸中倒映,“嘘”
    苏回眉心蹙得愈紧,愈发看不懂司马琰举止。“殿下”
    “就只有,只有我们两个人。”司马琰打了个酒嗝,“不、不是,好多、好多个阿妧。”
    “”这分明就是喝醉了。苏回自被抓一直等着,未想到会是这么个场面,一时无言相对。
    “挺好的,能这般,好好面对面的,在一块”司马琰口齿含糊地说着,不时还冲着她傻傻一乐。
    苏回为着扑面的酒气,后退开身子,“殿下醉了。”又似乎是察觉他身上隐隐携杂的躁意,不禁试探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
    司马琰泛着醉意,直直凝着她,忽而玩味笑了起来,“阿妧是想套我话?”
    苏回被戳破心中所想,像是被戏弄,有些分不清他是真的醉了还是装的,她看着司马琰,他此时的模样倒是接近于她所认识的那个司马琰,而非后来种种拼凑
    “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唔,只消、只消像以前那般唤我一声,一声,六哥哥,可好?”
    苏回回神,那双俊朗眼眸却近在咫尺,不知何时挨得那般近,连眼中的情绪都可轻易窥见。
    “有人呐,小时候每回我手里落了什么好东西,或要求我办什么事儿,就跟我后面唤我六哥哥,一转身就把我忘了,是个小没良心的。”
    “你唤一声,我便把我知道的告诉你,如何?”
    两道声音同时在耳畔响起,一个隔着时长,一个是当下,携着淡淡笑音又小心翼翼的,叫人觉出一股莫名心酸来。“”
    苏回迎上他的目光,幽深里挟杂着许多她看不透的复杂情绪,然看透的部分则令人怅然。就像是儿时的玩伴,最终选择不同的道路背道而驰,越来越远。
    “殿下”
    “我不是什么狗屁殿下!”司马琰兀的情绪激烈猛地喝道。
    苏回噤声,抿唇。
    “哪有、我这般窝囊的皇子哈哈哈”他自嘲着笑起来,只是在察觉苏回的目光时伸手挡住了她的眼。“别这么看着我,阿妧,我醉了,却再没有比此刻更清醒的时候了。”
    苏回拧起眉头,被挡住视线看不见,却能感受到对面之人汹涌而来的情绪下掩着一丝的脆弱。然也不过是她眼底的一丝疑惑,旋即又清明应对,紧了紧袖下藏着的银针。
    “你知道么,在我尚不过五六岁的时候,有人突然告诉我,原来我有的,并不是我的。什么尊贵,什么荣华,不过是睁眼闭眼一过的浮云,却有人为了这争得头破血流。”
    “就像是宿命,他们可以选,就好比父皇和贤皇叔,可我、我没得选。”他有些语无伦次的说着,“从那时起,我就担心这秘密被人发现。那人教导我,却像是操控一个傀儡,是为达成他的夙愿。”
    “皇兄是我将邪祟的东西带去东宫的,皇兄从未怀疑过,甚至还怕连累我为我遮掩所有”
    “二哥他对你动那样的心思,他该死”
    “活着有时候、咳咳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司马琰一人絮絮说着,像是打开了话匣子,颠三倒四,语意混乱,“虎毒尚不食子他根本不在乎只有王位”
    苏回是旁观,却是清楚他所说那几桩。太子死,二皇子流放,以及四皇子决绝自戕恐他们都未想到会是司马琰在暗中设计所致。
    而司马琰所谓秘密——即非皇上亲生,是静妃在甘露寺与司南王偷情所生这是那日沈崇在马车上告诉她的。
    沈老夫人正是因为意外撞破才卷入其中,惨遭灭口。当时沈崇尚年幼,得沈老夫人庇佑才逃过一死,也正是因此才立誓要重振沈家为沈老夫人报仇。这就是沈崇先前抱着的唯一信念,自知面对得是什么样的敌人才
    “殿下说的,我怎么有些听不明白?”苏回谨慎回道,即便知晓也要作不知。“贵为皇子,莫不是还有人敢威胁你”
    司马琰目光沉沉与她探究目光相对,仿佛是一场无声无息的较量,又似是喝多不聚焦的恍惚。真作假时假亦真,让人分辨不清。
    在那一刻,苏回突兀觉察到一股危险。“其实,旁事我并不关心,都是死过一回的人,有些事早已看淡。”
    “殿下既是选择保全我,想是还有利用之处,不知可能用这个来交换摇光的周全。”
    司马琰却是突兀抓住了苏回双手,后者不备想要抽回已经来不及,挣扎之间他步步紧逼,直到抵上坚实墙面退无可退。苏回紧张捏紧了银针,暗暗蓄势,孰料对方却未再有进一步的动作。
    苏回不期然对上一双幽沉瞳孔,便听他道:“我知你是有目的,但又何妨。”司马琰俯身迫近,“成为我的女人。你想救的人,自会好好活着,你想杀的人,必然是死人。完完全全的顺服于我,平阳王府会安然无事,而你,也会是大梁王朝最尊贵的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可愿?”
    第83章
    入夏时有阵雨, 只是这一场持续得久了点, 整整三日都未放过晴, 水珠沿着黄瓦而下垂落成细密雨帘, 地上落了不少被雨打落的花瓣儿,白的粉的, 铺呈一地。
    “皇上, 这些折子一时也看不完,不妨喝口参汤先歇歇”福公公的声音悠悠传出御书房, 而他劝慰的对象正仔细审视着桌上摞着的折子,好似还嫌他诸多打扰似的。
    景和帝看的是这段时日来六皇子如何处理政事的, 贤王辅政,当是不会有大差错看着眼前条条列列, 其中还有几份夸赞司马琰能力出众,处事得当的,景和帝心中不由生出感慨, 以前孩子不在跟前竟是忽视了
    “六皇子才思敏捷, 又善用能人,樟城往年这时候都要闹水患, 这次却未,当中便是六皇子的功劳,一早防治梳理河道,又督工筑立堤坝, 这次事后曲河两岸的百姓都十分感激六皇子。”
    “嗯”景和帝应了一声, 率先涌上心头的是欣慰, 随即却又落入一丝的纠葛复杂中。
    从一开始司马琰就不是他预想中储君人选,阴差阳错间最后却是这个孩子站在了他眼前,不至于若不是那场大火吞噬了他无辜孙儿性命,若不是他胸口郁结良久,一想那头痛的毛病感觉又有冒头的趋势,只能奋力压下怒意,也因此更痛恨那些肮脏手段。
    “咳,还没有苏回的消息?”
    福公公躬身回答,“尚未,虞将军还有六殿下都在追查苏神医下落,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回来。”
    景和帝揉了揉眉心,是为这一事情困扰,苏回所言着实大胆,而同时他也很惜命,他不敢确保诊断万无一失,故景和帝又招来太医院的,孰料给出的说辞竟是不一,兜来兜去又是回到苏回身上,毕竟他用的药是鬼医秘方,而非来自寻常医书,他们不得妄作评断,如此问题陷入了无解
    “也不知是何人这般大胆,竟敢在朱雀门前行凶,苏神医他可是得罪什么人?”福公公小心翼翼开口问道。
    景和帝怒哼了一声,“一些觉得活腻了的!”
    福公公当即噤声,景和帝端起茶盏撇了撇盖子抿了一口,当即眉头皱起不悦搁下,参茶凉了不好入口。福公公立时战兢兢地让人去换了。
    也正是这时,有小太监来传报两位王爷求见。
    大梁朝只剩下两位王爷,一位是排行列八的贤王,另一位则是痛失爱子不久的司南王。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身上龙袍愈发衬不起消瘦身影,颧骨下凹,反而衬得一双眼大的吓人,这番病态,没有人相信还会有奇迹发生。
    殿中,亦是同时响起两道重叠的声音。“皇上。”
    景和帝手边是刚刚奉上来的热茶,热气熏腾袅袅间,仿佛添了一道屏障,看不清楚他此时面上的神情。“难得见到你们两个一块,可是有事?”
    贤王与司南王不合,是从小的,大抵有人是天生不对盘的,原本好意的事情经了弯弯绕绕就变得复杂起来,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两人就像眼前这样,要么,井水不犯河水,要么
    “看来是要紧的大事。”景和帝扫过二人,目光最后停留在了贤王身上,“老八你说。”
    贤王一怔,面容里终究透了一丝为难,而从侧面看,却是能看到司南王恭敬垂首时弯起的嘴角——这只老狐狸!
    “皇兄臣弟前些时日在寻人时发现一桩许多年前的旧事,而这旧事同宫中静妃相关。”贤王说的时候尚有些犹豫,毕竟景和帝现下身子的状况实在不宜受刺激,但有些事
    而在贤王另一侧,分庭而立的司南王站得笔直,仿若一点都不受影响,对贤王暗暗施压的胁迫视若无睹。
    景和帝直皱眉头,“哦,找到的是什么人?跟静妃有何关系?”
    “找到的是曾在静妃身边当差的婢子,当然那时候还是静才人,有人出入静才人修行的后舍,于佛门清静之地行不堪之事。”
    景和帝面上划过一丝尴尬,当时年轻气盛他亦做过这等风流荒唐事,然贤王所指的,是另有其人,这点就足以让景和帝动上肝火。“你说此话可有证据?”
    “证据就是臣弟找到的那名婢女,而今在姑苏柳家当奶娘的秦何氏。当日撞破静妃与人苟且之后遭人灭口,孰料出现转机活了下来,就此隐姓埋名生怕被找见。若不是这趟孩子病重,当玉佩救命,甚难发现。”
    随即,贤王取出的一枚玉佩便由太监转呈到景和帝面前,玉白透润,质地都是极好的,一瞧便能瞧出是好物。
    “西海国盛产蓝田玉,朝贡之时有两块沁红了的蓝田玉颇为罕见。当时静妃娘娘为太后、皇上祈福修行是为美谈,皇上在春日宴上赏赐于静妃一块,这般贵重想必静妃娘娘一定记得。”
    “而婢女口供,当时与静妃娘娘一道的正是司南王!”
    “荒谬!”司南王怒而拂袖,脸上青红交错,十分像被诬陷之后的羞愤,“污蔑本王与后宫妃子通奸,你、你包藏祸心!”
    “贼喊捉贼!”
    “事关皇室威严,岂是你三言两语能定了性的,证据呢,那人呢?”
    “那人不是遭你灭口了。”贤王气愤,押送入京半道出了意外,秦何氏被人当场利箭穿脑而亡,故也是他直接来寻景和帝的缘由。
    “一枚来路不明的玉佩,一份只有你知的口供,以及一个死了的证人。贤王,你莫不是当大家都好糊弄不成?”司南王陡生戾气,言辞激烈,“整件事不过是你大费周章演的把戏,你是想说六皇子并非皇上血脉,借皇上的手除掉六皇子届时可就是摄政王你说了算?”
    贤王神情阴鸷,“世上并无不透风的墙,愈是缜密愈是有痕迹,你当你做的神鬼不知,殊不知破绽百出!”
    “哈、我做都未做过何来的破绽,你这话有失偏颇,还是非要置我于死地,才不管如何都要污蔑我!”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争锋相对,吵得景和帝脑仁疼。此事事关男人尊严的问题又是极严重,他想叫来静妃对峙,却又听得司南王一话,静妃为他为母后在甘露寺清修几年,又在他病时衣不解带悉心照顾,说不感动是假的,后来的疼爱更有一份怜惜在里头
    “吵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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