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三年二月五日,张辽回到蓟县。
    北方化冻较晚,此时春耕正是繁忙时节,张辽虽然主管军务,但有了可以监管政务的名义,他没有在军营多待,便直接到城外去和正在巡视春耕情况的幽州刺史荀谌会合。
    “文远,此次新婚谌未能亲自道贺,莫要怪罪啊!”荀谌一见张辽便是拱手道喜。
    张辽呵呵一笑道:“想要我谅解也行,再拿几幅你亲笔手书的小篆条幅就成!”
    荀谌虽然不擅长蔡邕、钟繇、张辽等人的楷书,但是在小篆上却造诣精深。如今张辽提前将便于书写的纸张造出,到处让风格迥异的书法名家留下墨宝就是他最喜欢做的事情。不但是荀谌,还有曹操、荀彧、荀攸、孔融、杨彪、钟繇、蒯越、郑玄、韩嵩、管宁、王烈、田丰、沮授、司马防等等名人、名士皆被他以种种理由索要了不少亲笔手书的条幅和字帖。这也算是张辽为家族后人留下的传家之宝,想想后世曹操的亲笔手迹只有巴蜀栈道上的两个大字,便可知如此众多的名人墨宝在未来绝对都是无价之宝。
    “你又来了!”荀谌被张辽“勒索”墨宝也不是一次两次,他此次送张辽的婚礼贺礼就是一副宽约三尺,长约一丈的“佳偶天成”的条幅,没想到还是没能满足张辽。
    “文远,如今可不是切磋书法之时,那高句丽究竟该如何答复,我这个幽州刺史对这种涉外事务却是没有任何发言权的。”荀谌轻松地将话题转移。
    “高句丽不过一群跳梁小丑,若非公孙康因为担心我们这里而不敢轻易将辽东西边的重兵调离,高句丽连和公孙康相持不下的局面都捞不着。何况高句丽自建立部落以来的行径实在让人恶心,至少我个人没心思帮助他们。倒是朝廷一贯的联合扶余打压高句丽的策略我更加喜欢。”张辽在荀谌面前毫不掩饰他对高句丽的厌恶,一来荀谌是他能够信赖的人,二来他也要通过荀谌清楚地告诉幽州各方势力他张辽对高句丽的态度。
    “我就知道是这样。”荀谌似乎松了一口气的说道:“那伊夷模遣人来幽州时并没有隐蔽行踪,反而在到了卢龙塞后便打出了进贡、求援的旗号,名正言顺的进入幽州。虽然我在得到消息后立刻通知子龙将军派兵将他们‘保护’起来,同时命蓟县衙役配合军方将他们的住处围了个水泄不通,但消息毕竟还是传出去了。如今我就盼着有人来接过这个烫手的石头,也好让我能将精力集中到幽州本地的政务上去。”
    “友若,你是如何‘保护’高句丽人的?”张辽当然听得出荀谌话中的意思,他也干脆用荀谌的口气询问。
    “我准备的是一个独立的、只有正门的院子,蓟县衙役封锁院外并沿着院墙安排了六班衙役巡逻,子龙暂借的士卒封锁二门和大门之间,同时又调整了城内军队巡逻的路线,给这个院子前后左右都安排了两班巡逻队的路线。院落中没有水井,唯一的水井在大门和二门之间,有士兵看管,所有的饮水和食物、用品皆有我们提供,确保他们不能出门。而且在这个院子附近便是马孟起的骁骑将军府,在将军府内的哨楼上也能清楚地观察到院子中的情况。虽说马孟起为人倨傲,但对于高句丽也同样没有好感,让他命令部下顺带着监视一下也不是难事。”荀谌将他对高句丽人的安排详细的向张辽说明。
    但是张辽越听越吃惊,这种看守方式与监狱大牢相比也就是少了牢房和锁链,而且在监管力度上,已经几乎能够于雒阳城的廷尉府大牢相比了。而荀谌的这种举措似乎还没有引发幽州地方官员的异议,那也就足以说明幽州上下对高句丽的态度了。这个态度对于张辽十分有利,至少张辽不用担心在他推行自己的策略时被人攻讦为不讲仁义。
    “好!”张辽赞了一声道:“既然如此,我也就放心了。不过如何对待他们还需要主公亲自下令,否则我也不便于越过大鸿胪而擅自行事。”
    “知道你为人谨慎,此事咱们便暂且放下,待雒阳的消息来了再说就是。不过被你调到汤山军营的那帮小家伙们你该如何处置可得快点决定啊!”荀谌说着,意味深长的看着张辽。
    “我知道。不过这段日子友若兄家的门槛一定换过了吧?”张辽笑道。
    “这是自然。你将人调入军营,却又将军营封锁起来,外人不得入内,内部消息也传不出来。怎叫那些人心中不急?那可都是他们各家的子弟,除了极少数人之外,皆是家族嫡系嫡子。你倒好,大门一关,自己溜回并州结婚,那些人没资格参加你的婚礼,更没门路见到你本人,除了各自送上贺礼之外,只好来我这里撞木钟。毕竟我昔日游学冀州时,也算与他们有些交情。”荀谌说道:“不过此事也到了该解决的时候了,虽说那些家族势力不大,可联合起来也是一股不小的实力。这股实力对于文远你而言,却是一剂大补的良方啊!”
    “是啊!确实是到了该解决问题的时候啦!”张辽头一偏,双眼像西北方向望去,那里正是汤山的方向。
    ……………………
    汤山军营中,在张辽没有下达停止的命令之前,任何训练科目都不会停下,只有不同的教官按照训练进程,对不同的学员调整他们的训练科目。
    在经过两个多月的封闭训练后,赵郁、李奎、崔粼三人皆已经通过了士官级的军事技能训练,同时也通过了初级指挥课程。他们的那些小兄弟进度也和他们相同,在通过了考核之后,他们便顺利的进入了下一阶段的训练和学习。
    其实这一批被同期调入汤山军营的军官都是近两年内调入幽州军中的世家子弟,张辽对他们的军事能力自然不满,也是要借着此次机会,将这批世家子弟训练出来,免得北疆开战时他们拖了全军的后腿。
    但是卫鸿就不同了,同样的科目,他的完成情况就有点惨不忍睹。不但军事技能训练一塌糊涂,连正常完成的三分之一都不到。初级指挥更是乱七八糟,很多他自己异想天开的部署被教官和同为学员的受训军官一一破解,因此别教官训斥为“天才儿童”。
    在众人就要准备进入更高一级的训练时,他卫鸿还得留在低级别的训练队伍中,而他的同学却从原来的世家子弟变成了军中的士兵。如此一来,卫鸿能体验到了不但是训练时的痛苦,还有训练结束后的孤独。
    “看到没有,那个天才儿童又挨训了!”结束了一天的学习,准备回到营房的赵郁看到正在训练场被教官训斥的卫鸿,语气不屑的对同行的李奎及同学说道。
    “唉!卫盛威也算倒霉,当初训练量大的让咱们每日都腰酸腿疼,可是咱们也没有想着教官耍威风。他倒是胆大,在教官面前还敢肆无忌惮的狂言要教训教官和张将军,结果就是他的训练根本就没人管,但一到考核却有五六个考官一刻不停的盯着他。平日没有教官看着他就不练,考核通不过也就正常了。”李奎可没有赵郁对卫鸿的那种怨气,但他对卫鸿的不识时务也确实十分吃惊。
    “文曲兄、清远兄,咱们究竟还要在这个汤山大营待多久啊?”赵郁身后传来一句问话。
    这个问题让赵郁和李奎相视苦笑,赵郁头也不回的说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我们初到汤山时张将军训斥我们的话?哪些话我估计一辈子都忘不了啊!腰悬佩剑,却打不过军中普通一兵。终日夸夸其谈,却不知道军中战术指挥和兵种配备、阵型转换的原因。如今咱们都是军候、都伯这一级的军官,若是按照军中规矩,初级指挥课程是一定要通过的。如今咱们不过是刚刚达标而已。至于现在在进行的中级指挥课程,你们大可将其看做是将军准备提拔我们之前对我们的提前训练嘛!”
    “清远,你倒是很乐观吗?”崔粼不知何时从他们身后赶了上来。
    “不乐观又能如何?”李奎说道:“那些教官有一句话虽然粗糙,但用在此时倒也贴切。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痛快一点。”
    “你们啊!”崔粼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我刚才路过赵校尉的营房,听到赵校尉和李校尉(李严)他们的谈话,似乎张将军已经回到了幽州,不日就会到汤山来了。”
    “你说的是真的?”赵郁猛的停下脚步,一转身面对着崔粼问道。
    李奎和他们身后的人也同样听到了崔粼的话,猛然间围了上来。
    “别急,别急。”崔粼赶紧让众人降降火气,他可不想因为众人猬集一处而引起教官们的注意。到时候再被安上一个私下集会,搞小团体之类的罪名,虽没有性命之忧,但无论是禁闭还是体罚,都绝对会让他感到生不如死的。
    “对!对!对!清明兄说得对。都别急,特别是现在,赶紧散开,别引起他人注意。”李奎听崔粼一说便明白崔粼的意思,赶紧拦住围上来的人劝解道。
    他们身边都是世家子弟,能被家族送到军中试探风声,最起码一点绝不会是笨蛋。崔粼、李奎一开口,他们立刻放缓了动作,恢复了刚才那种松散的状态。看上去依旧是一群结束了课程准备返回营房的学员。
    “呼!”崔粼长出一口气道:“吓死我了!幸好没引起别人注意,否则最少二十里地的武装越野是跑不了的。”
    崔粼的话没错,虽然此时已经是军营中的休息时间,来来往往的士兵和军官并不少,可是他们这群人本就惹人注意,不远处还有正在挨训的卫鸿。天知道卫鸿会不会心存嫉妒而将他们给卖了?
    “嗨!咱们也是过于关切了。”赵郁此时自嘲的笑道:“张将军将咱们调来之初我还有些担心,可是如今我却不担心了,咱们至少没有性命之忧。”
    “清远言之有理。纵观张将军十余年来的经历,似乎真正下杀手的地方就没有见过。既然他初到幽州都没有那咱们立威,此时也不会多此一举。在加上如此紧张的训练,我倒是更倾向于张将军欲让我们真正融入军中的推断。”崔粼说道。
    “行啦!咱们也别在这里废话了,不是说张将军已经回到幽州了嘛,咱们等着就是,反正无论是谁也不会让咱们长期被封闭在这汤山军营中的。虽然我不知道外界的反应,可是我能断定,咱们的家中必是早已经四处联络了。”李奎的这句话让还有些不安心的人统统放下了心头的大石。
    崔粼看了看李奎,心中对李奎的评介更高了一层,这种分析能力不是说有就有的。若非此时大家都被封闭在军营之中,崔粼甚至有传信回家,让家族关注赵郡李氏,最好能结成盟友的想法。
    “文曲说得对,等着吧,估计没几天张将军就该过来了。不过我可先提醒你们一声,对于你们的课程千万别大意,更别以为掌握了教官教的就算完事。最好趁这几日多联想一下实战的场景,免得张将军回来时万一问到我们这些内容,答错了还好,答不上来就真丢人了。”崔粼声音悠悠的说道。
    ……………………
    崔粼的估计没错,张辽和荀谌交换了有关幽州的情况后,在二月八日回到汤山军营。而且张辽真的直接就到了他们上课的学舍中,越过教官,直接向崔粼等人提问。
    虽然崔粼他们已经通过了军中的初级指挥课程,但是即便是小规模军队的战斗,这些生手也不可能是老奸巨猾的张辽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张辽便在沙盘上将他们的军队全部歼灭。看着最终的结果,这些原以为自己已经很了不起的世家子弟们也不由得低下了头。
    张辽看着失败后低着头的一群年轻军官,面带微笑的点点头道:“不错!看来这两个多月的封闭训练没有白费。至少你们的身体比以前结实,格斗技能也比以前要熟练。最关键的是作为军官,你们在指挥上没有了刚开始的那种随意,变得中规中矩,已经有了军队的样子。你们或许不知道,最初对你们进行考核时你们的模拟指挥简直就是胡来,看得我杀人的心思都有。若是你们就这样上了战场,一场战斗下来,你们部下绝对是九死一生的结局。让你们那种样子上战场,倒不如我提前干掉你们。”
    张辽的话让崔粼等人听了心惊肉跳,虽然知道自己并没有危险,但张辽那杀气腾腾的话意却让他们感到自己的幸运和张辽的手下留情。
    “不过从你们刚才的情况和你们教官的汇报来看,这段时间你们没有偷懒,能取得这样的成就,我也为你们感到高兴……”
    “可是我们还是输了!”一个声音打断了张辽的话。
    张辽循声一看,说话之人正是历次情报中都提到的这些世家子弟的核心之一,河间赵家的嫡子赵郁。而且根据情报分析,赵郁一开始就对他们的举动不赞成,不过是因为家族的关系而勉强留在其中。此人却因为性格豪爽公正,颇得人心,成为这群人的核心之一。因为如此,赵郁也是张辽一开始便选择的突破口之一。
    “你叫赵郁?”
    “回禀将军,属下正是赵郁。”
    “有点胆子,不错。”张辽没有怪罪之意,反而笑着说道:“你们输了,可知道输在何处?”
    赵郁一愣,他没想到张辽对于自己近似顶撞上司的无礼行为竟然没有生气,反而还笑着反问他问题。“这?应……应该是经验吧?”赵郁心中有点乱,说话间也就有点底气不足。
    “对,就是经验。你们练剑,可是剑术的基本招式就是劈、刺、点、撩、崩、截、抹、穿、挑、提、绞、扫这几个动作。而剑术就是将这些动作串联起来,达到熟极而流的地步。可是真到了战场上,却没人会在敌人面前将一套剑术顺序施展下来,完全是凭借当时的情况,潜意识的使出招式,这就不单单是熟极而流,而是达到了随心所欲的境地。你们如今便如刚刚练熟了基本招式的剑手,连熟极而流还没能达到,又怎么可能战胜我这种达到随心所欲境界的人?你们的指挥完全依照操典,一板一眼,中规中矩。可是我却将地形、气候等等条件全部应用起来,再加上比你们更熟悉军中的兵种搭配和阵型转换,战胜你们自然就是轻而易举之事。不过你们也无需气馁,两个多月的功夫你们不但掌握了军中的格斗技能,还初步完成了军官养成的初级指挥课程,这个速度在军中可谓飞速了,一般情况下一个士官要完成这套课程需要近半年的功夫,所以你们大可自豪的宣称你们是合格的军人!”
    张辽的话让刚才还因为失败而显得沮丧的众人抬起了头,兴奋的看着张辽。
    张辽看着众人的表情,嘴角微微露出一个不易被人察觉的微笑。“对你们的这次抽查我很满意,现在通知你们,从本月初十开始,汤山军营将结束封闭,对你们也将按照军中休假条列执行。对外联系也同时恢复,你们可以给家中写信,也可以在接待室与家人会面。这是对你们这两个多月的努力做出的奖励,你们配得上这份奖励。”
    张辽说完,转身就走。但是在走出学舍时,张辽听到身后学舍内传来的欢呼声,脸上的笑容再也无法掩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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