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闻丞相告老……
    “如此大事,我竟不知。”徐锦瑟皱起眉头。若说刚入恭王府人生地不熟,可鸿雁是恭王府出身,这般大事,竟未能立时禀报。难道自己这番嫁人,竟至闭目塞听的地步?
    魏韵灵瞧她模样,忍不住笑道:“你这可真是当局者迷了。你刚新婚,谁个去敢这种事打扰你?天大的事儿,也得等三日过去不是?”
    徐锦瑟脸上微微一热,显是想起二日来可称得上没羞没躁的日子。可不是么,晏庭曜镇日缠着她,哪个还敢来“打扰”。
    不过当下,可有比害臊重要得多的事情。徐锦瑟停住脚步,拉了魏韵灵,正色道:“大嫂可知,闻丞相告老后,陛下属意谁来接他位置?”
    “听说,是叫御史大夫宋大人先顶上,待过些时日再行定夺。”
    这便是属意宋大人的意思了。
    徐锦瑟略松了口气,不想魏韵灵接着道:“你大哥还说,陛下原先属意的,恐怕是山西巡抚裴永睿。不过那人资历不够,近日又被查出贪墨的事情,已经下了大狱,怕是翻不了身了。”
    裴永睿……下了大狱?
    徐锦瑟蓦地瞪大眼睛,这与前世,可是截然不同了!
    第201章 回门(下)
    直到与魏韵灵分开,徐锦瑟心中还有些难以置信。
    关于裴淑娴,若不是前世经历,她实不知裴淑娴与仲平见面有何不妥,故只约略提过一句“山西巡抚裴永睿之女与仲平或有联系”。原以为一直没有裴氏相关消息传来,是因裴氏并未掺和其中,不曾想,今日竟得了裴永睿被查出贪墨的消息。
    前世……可并未有此一朝啊。那裴永睿得了皇上提拔,官至丞相,虽不如后来的安乐侯权倾朝野,但在当时,道一句权相也不为过了。
    直至晏庭曜突然发难、弑杀裴氏时,裴永睿都稳稳坐在丞相之位上。便是裴氏被杀,这位权相带头声讨晏庭曜,都未影响他的地位。还是许久之后,才爆出贪墨之事,将这位权相拉下了马。
    这一世,裴永睿居然连丞相之位都没沾着,便下了大牢……
    这事,与晏庭曜可有关系?
    若是有关,依他的性子……
    徐锦瑟蓦地一惊,若说从前,她对晏庭曜的看法都来自前世听说的只言片语,重生以来她实实在在接触了这个人、认识了这个人,也……懂了这个人——晏庭曜,并非睚眦必报之人呐。
    那么前世,能令他做出杀害继母、软禁生父之事……难道,恭王给安代公主下毒这事,裴氏也掺和了进来?
    那仲平乃是云姨娘之弟,云姨娘与杜霆之所下之毒若是来自于他,那么与他接触过的裴氏得了那毒,再交与恭王的可能性也是极大。且若非早有瓜葛,年过十八的裴氏怎会至今未嫁,又在恭王妃安代公主病逝一年后,立即嫁与了恭王为妻?
    这、这——
    若她的猜测是真,继母与生父勾连、害死了生母,晏庭曜前世面对的,该是怎样可怕地处境……
    徐锦瑟越想越是心惊,甚至在推开房门时都有些浑浑噩噩。
    可当房门打开、她看到房中那人,看到在自己闺房中端坐的晏庭曜时,那些纷繁芜杂、动魄惊心,竟全部褪去,余下的是岁月静好、是现世安康,是疲惫已久的灵魂终于找到栖息之处的欢呼。
    于是她再也忍不住地奔过去,投入他的怀抱——不重要了,那些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将来,他们会手牵手走下去。
    如此想着,徐锦瑟将晏庭曜抱得更紧。
    乍然软玉在怀,晏庭曜先是讶然,接着便顺势将她抱进怀中。
    二人相拥片刻,晏庭曜忍不住轻咳一声,“夫人。”
    他声音中有种异样的沙哑,“今日夫人回门,为夫却觉得有些等不及这回门宴了。”
    徐锦瑟莫名所以地抬头,正对上他深邃的眼瞳,又听他道:“往日曾听人说,最难消受美人恩,不曾想,今日居然能切身体会一次……”
    徐锦瑟看着他,突地听懂了他话中所指,倏地站起身来,羞道:“你、你……”
    晏庭曜摸摸鼻子,也是有些尴尬。且方才美人在怀,颇觉难熬,此时她离了开,又觉怀中温软骤失,颇为失落。
    为了不叫自己再乱想,晏庭曜道:“夫人刚刚进来之时,在想些什么?怎的突然?”
    徐锦瑟蓦地想起先前之事,倒没了求证之心,安代公主之事,乃是晏庭曜心中之痛,自己又何必在此时拿来询问?没得坏了难得的好心情。
    倒是他这么一问,叫她想起另一件事。
    “刚刚听二弟提起了宝儿,夫君可知,宝儿那孩子……现下如何了?”
    这话问得,已是有些逾矩。宝儿事涉前朝余孽,非轻易可言。只现下二人在房中,晏庭曜权只当说些私房话,倒也不忌讳这些个事情。
    便道:“宝儿已被送入宫中,有宫人严密照管。现下有认为他是前朝皇族欲孽、当斩草除根,也有劝陛下借此机会给他个封号,施恩于前朝,安抚民心的。两派意见相持不下,宝儿的性命暂时当是无忧。”
    这也是因着宝儿年纪尚幼才会如此,若宝儿同几位皇子一般年纪,此时便是另一番境况了。
    “夫人可是忧心宝儿?”
    “倒不是忧心……”徐锦瑟咬了咬嘴唇才道,“毕竟也在家中住过,那孩子与前朝那些事情,该是无甚牵扯的。只是他的身份……若能保得性命,也是福气了。”
    说着,又朝晏庭曜笑了笑,“夫君便权当听我几句胡言吧,我知此事沾不得,只总归是认识的,总想他好的。”
    “夫人莫忧,太子殿下一贯认为堵不如疏,对前朝皇族,当行优抚之策。待太子……宝儿当可得封,性命定是无忧的。”
    无论宝儿现下处境如何,他既如此说了,便是决定全力促成此事。
    徐锦瑟自懂得他的意思。这一句话背后要付出的,不单是精力与心血,他却说得这般轻描淡写。自猎场那日之后,当日他所承诺,护她、敬她……便已是尽了全力做到。
    这一年来的风风雨雨,几乎没有沾染徐家半点,全赖他羽翼庇护。
    至于爱、爱她,徐锦瑟悄悄红了双颊,忍不住垂下眼帘,她想,她已经是……感受得到了。
    长长羽睫垂落,在面上微微扇动,直扇得人心痒痒。晏庭曜的视线蓦地炙热起来,忍不住上前一步。
    便在此时,鸿雁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二人间突起的旖旎。
    “世子、夫人,回门宴已是备好了,前头传了消息过来,请二位过去。”
    二人对看一眼,突地笑开。
    晏庭曜牵了徐锦瑟的手,正要出门,突地环视四周,道:“说来,夫人这闺房,为夫还是第一次进来,不想倒有种得偿所愿之感。”
    “什、什么得偿所愿?”
    徐锦瑟不明所以。
    晏庭曜突地嘴角一勾,“夫人可知,鸿雁之意?”
    徐锦瑟略一忡怔,猛地瞪大眼睛——
    鸿雁传书、遥寄相思……
    第202章 年华错·朝成
    人人都道,朝成乃是陛下幼女,承袭了其母宸妃的天资国色,幼时便因貌美,得陛下另眼相看,尚未及笄便得封公主。
    但朝成知道,自己在父皇心中,比起朝华这位正宫所出的姐姐,相差甚远。
    她很小时便知,自己长得神似母亲。正是这般外貌,讨得了父皇欢心。然而这种喜欢,同喜欢一幅山水、一个物件儿,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她的母妃,以美貌而宠冠后宫,却少见开怀之时。幼时,她便常见她哀伤轻泣,随着她年岁渐长,便成了郁郁寡欢。
    初时她不理解,直到有一天,她无集中听到了母妃与奶娘的谈话,才知母妃入宫之前,早有姻缘,却因容貌极盛,被族中看中,献入宫中。
    一旦入宫,曾经名正言顺的未婚夫便成了不可触及的忌讳,便是愁肠百转,也不得提及半句,只能暗自神伤。
    从那时起,她便在心中立誓,绝不会活成母亲这般。
    幸运的是,她是公主,且还是颇为得宠的公主。即便父皇对她的宠爱不是那么牢固,却也足以给她不同于寻常女子的权力、地位。
    十五岁的她,尽情绽放,美得娇艳、美得肆意,直至——她遇上了她的他,当朝丞相的长子,穆劼。
    年少的她,毫不犹豫便央了父皇指婚。
    待赐婚圣旨颁下的那刻,她几乎以为自己得到了一切。
    接下来的日子,不管多久以后回忆起来,都美得如同梦境。
    驸马性子温良,却对她极好。不管是时常的任性,还是她并不怎么温婉的脾性,那人都回以无奈的微笑,纵容道:“你啊——”
    不是公主、不是夫人,而是一声亲昵的“你”啊……
    那段日子多美啊,美到她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而不见了。她看不到母妃的欲言又止,看不出姐妹们目光中的异样,只全身心沉浸在周围的美好中,以为这一切会持续到永恒……
    然而,现实,用它强横的手狠狠给了她一巴掌。将她的世界打得天翻地覆,破碎到再也拼凑不齐。
    她是公主,是帝王之女,这世上大多数的男子都无法欺她,除了她的,父皇。
    那一日圣旨颁下,穆家抄家灭族。
    所有人被侍卫驱赶到一起,唯有她被软禁房中。
    妯娌、叔伯、姑嫂、公婆……还有她的夫君,侍卫将所有人捆绑推搡着赶出了家门。
    唯有她,被囚在房中,看着这一切发生。
    这一刻,她不知该庆幸还是该痛恨这公主的身份。也从未如此清晰的意识到,这个看似高贵的身份,在真正的权势面前,竟是如此的无力……
    为着驸马,婚后她没有搬去父皇为她建的公主府,而是住在了穆家。此刻囚禁着她的,正是三年来,她与驸马所居之处。
    她便如同一个囚徒,被困在这方寸之间,不得自由、不知年月……
    待到终于刑满释放,一切,都变了模样……
    她冲出那个仿佛囚禁了自己一辈子的房间,一步一步,硬生生靠着自己的双脚走向了刑场。自落地之日起,她便从未自己走过这么长的路,长到她以为自己的一世都要在这条路上耗尽。
    然而这路,还是到了尽头,那鲜血淋漓仿若人间地狱的场景,仿佛刻入了脑中。便是再过十年、百年、也再不会淡去。也许唯有她入棺之时,才能消散。
    那个瞬间,仿佛一切都消失了。待她回过神来,已经冲入了血海地狱,抱着那颗血淋淋的头颅痛哭失声。
    那是陛下对她,最后的仁慈——叫她能最后再看一眼,这个曾经与她结成连理过的男子,她的夫君,她的……穆劼。
    尽管那日之后,陛下似乎觉得愧对于她,对她百般纵容补偿,可她却依旧觉得,那是他最后的仁慈。
    因为从那之后,她身体的某一部分好似坏掉了一样,再也无法感知到任何东西。
    她以为这便是地狱的最底层,不会再坏了。可当某一日她醒来,觉着腹痛难耐时,一种可怕的预感从心头升起,难言的惶恐再次攫住了她。
    ——那是她与驸马的孩子,而她在知道他存在的同时,也失去了他。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对她来说都是一片空白。她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在命运推搡下浑浑噩噩的活着,无知又丑陋的活着。
    父皇好像来看过她、又好像没有,母妃的哭声仿佛在另外一个世界,与她毫不相干。可能最后就这么结束了吧,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静静枯萎,朝成这个名字,就这么消失,随着那个好像不曾存在过的穆家一起。
    朝成时常面无表情的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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