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这儿不必拘束,抬起头来吧。”皇后道。
    徐锦瑟依言抬头,才看到这殿中并非皇后一人,在她右手边,竟还坐着一位绝色佳人。徐锦华毁容前已是很美,但与这位比起,简直如同砂砾与美玉一般,不、不是美玉,简直如同火焰一般。
    如此不同常人的倨傲艳丽,虽时隔多年,却叫徐锦瑟一眼便想起了前世在长公主府后花园中,那至今难忘的一面之缘。
    “瞧着就聪慧可人,皇妹眼光甚好。”皇后说道。
    果然,这人便是朝成长公主了。徐锦瑟顿时一凛——此事竟与朝成长公主有所牵扯,思及玉佛寺之事、还有梅坞中那至今未见踪影的丫鬟,徐锦瑟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皇后宣召自己入宫,绝非善事。
    就像印证她的猜想一般,朝成长公主开口道:“谢皇嫂夸奖,臣妹的眼光一向是好的。”
    又对徐锦瑟道:“你可知今日召你入宫,所为何事?”
    徐锦瑟只道不知。
    朝成长公主轻笑一声,说道:“此次卧塞尔使者入京,进献了一株延年,正对太后之症。只这延年花期尚有二十年才至,实在是太迟了。素闻你擅于培育花草,更想出了叫千尾鸢瞬间开放的法子,圆了朝华皇姐多年夙愿,我便向皇后娘娘荐了你。”
    朝成长公主看着徐锦瑟,眼光如淬了毒一般,“只盼你,莫要叫我与娘娘失望呐。”
    徐锦瑟抬头看向皇后,见皇后一脸温和,眼中却是不容错认的坚决,心知此事推托不得,干脆应了下来,“谢皇后娘娘、长公主抬举。民女自当尽力。”只这尽力的结果如何,她却不能保证了。
    “皇嫂快看,我早就说,徐小姐是个能人,定能找出办法叫这延年提前开花。”朝成长公主掩唇而笑,一副爱娇模样,却几句话便将徐锦瑟的后路堵死,将她的话扭曲成另一个意思。
    徐锦瑟瞬间看向朝成长公主,只见她眯着眼睛,看向自己的眼神直如同看着一没有生命的死物,顿时便明白过来——今日之事,定是朝成长公主挑头起的。
    无论是玉佛寺之事、还是梅坞之故,这位长公主是记恨上了自己,正将自己看成了眼中钉。此番太后之症需得延年开花。可那延年分明便是传说之物。百年成株、百年开花、百年结果,想要凭一己之力,在短时间内提前这奇珍的花期,简直是无稽之谈!
    且不说这个,便说宫中花匠众多,这番事情无论如何落不到自己这外臣之女身上。朝成长公主却一力力荐,非要自己担下此事。恐怕……打得不是叫她培育花草、而是要她性命的主意吧。
    想通此节,徐锦瑟微微勾起嘴角,直视着朝成长公主道:“承蒙长公主看重,徐锦瑟定不负所托。”
    哪个看重于你!朝成长公主柳眉倒竖,正待发作,却听皇后道:“徐小姐既如此说,本宫便安心了。还望你早日成功,将这延年草之花献与太后,本宫与陛下定当重赏。”
    皇后自看得出来,朝成长公主与徐锦瑟并不对付,甚至连这举荐都有股子不怀好意的味道。但这又如何?徐锦瑟若真有本事,使得延年开花、治愈太后顽疾,那便是有功之人,不枉她从陛下手中抢过这召见的机会。
    若她没本事……
    皇后轻轻垂眸,一个七品小官之女,碍了朝成的眼,便是随意处置了又如何?到时找个机会向陛下进言,便以培育不尽心为名处置了去,也能卖朝成个人情。此事无论如何,她都吃不了亏。
    皇后这般姿态,朝成长公主略一想便明白过来,不由在心中嗤笑一声。她这皇嫂,惯会两边讨好,从来不轻易站队。殊不知,这般摇摆不定,才叫人新生冷意,不愿与她为谋。
    只她是皇后,朝成长公主虽一贯跋扈,却是个拎得清的,知晓不能当面拂了皇后的面子,只对徐锦瑟道:“皇后娘娘说的,你可记住了?”
    “民女谨记。”
    朝成长公主冷笑一声,“那我——和皇后,便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徐锦瑟躬身行礼,道:“民女谢皇后娘娘、长公主赏识。只尚有一不情之请,还望皇后娘娘恩准。”
    “但说无妨。”皇后道。
    “不知此次民女要在宫中待多久?是否在成功令延年开花前都不可归家?若是如此,民女怕家母惦念,想给她捎个信儿,叫她莫要挂念。”
    “这算什么不情之请。”皇后温声道,“徐小姐一片孝心,我这便令人去徐家通传。”
    说着,召来长阳宫掌事姑姑,吩咐道:“你便去徐府通传,徐家大小姐甚得本宫眼缘,欲叫她在宫中多留几日。至于时间吗……”皇后略一沉吟,徐锦瑟乃外臣之女,并不宜与宫中花匠一般,日夜不停研究这延年草,直至找出开花之法为止,遂道:“你便随了朝臣,十日一休沐吧。”
    “徐锦瑟谢皇后娘娘恩典。”徐锦瑟躬身下拜。有了皇后此言,她每十日便可出宫一日。虽还是要留在宫中,到底不比先前被动。
    “只这培育之事,事关太后,还望徐小姐谨言慎行。”
    徐锦瑟心知,皇后此言,意在敲打,叫她不要将培育延年之事透露出去。
    为着一株异草,召外臣之女入宫。此事完全可由皇帝下旨,如今却是皇后出面,宣她入宫。这般遮遮掩掩,反叫人生疑。
    徐锦瑟在心中冷笑一声,怕是皇后早便对朝成长公主荐她之事存了疑心,打开始便生了若她培育不成,便拿她做了人情,给长公主殿下泄愤的主意吧。这样一来,她入得宫中,生死皆系于延年之上。便是到时培育不成、被寻机处置了,一个得了皇后“眼缘”,无故留在宫中的小官之女,因不知好歹、冒犯天颜而获罪,想必很多人听了,只会拍手称快吧;但若是外臣之女为此被降罪,则不免叫人觉得天家无情。
    皇后娘娘,倒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只……若她当自己真是个好脾气、任她揉圆捏扁的,那可就错了。
    她既存了这般心思,就不要怪她无情了。
    徐锦瑟口中应是,借着行礼之机垂下头去,掩住眼中冷芒——便让她看看,到最后,谁能如意才是。
    只一个照面,她便知,无论是皇后还是朝成长公主,全然未将她的性命看在眼中。
    只可惜,自打重获一世后,她便不是那任人鱼肉的性子。谁若想害她性命,她便是死,也要拖上对方一道。
    皇后不知徐锦瑟心中所想,见她这般乖顺应下,只道这徐丘松长女甚是识相,不由点了点头,与朝成长公主对看一眼,才道:“即是这样,刘德成,带徐小姐下去歇息吧。徐小姐的住处,便安排在永宁宫南面吧,离那延年近些,也方便行事。”
    刘公公躬身应道,徐锦瑟也跪下谢恩。
    这才从长阳宫中退了出来。
    直至走出长阳宫,徐锦瑟都能感受到,朝成长公主那充满恶意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几欲令人毛骨悚然。
    待出了长阳宫,一直侯在门边的鸿雁便迎了过来。徐锦瑟冲她微微摇头,示意勿要多言。
    二人随着刘公公去到永宁宫偏殿之中,早有宫女收拾好了房间等候。
    “如此,便委屈徐小姐这些时日宿在此处了。”刘公公道,“每十日,徐小姐可回家一趟,只须在隔日赶回,毕竟这事情事关重大,主子们都记着呢。”
    “劳烦公公了。”徐锦瑟朝鸿雁递了个眼神,鸿雁立即将备好的荷包奉上。
    刘公公掂着手上的重量,笑容终于真切了几分,道:“徐小姐是个聪慧的,杂家便祝您早日得偿所愿,做成了此事。”
    “多谢公公。”徐锦瑟示意鸿雁送客。
    待送走了刘公公,主仆二人才有闲暇打量这未来一段时间要住的永宁宫。
    第146章 故人
    这永宁宫呈回字型,围绕着中间的暖阁。一入宫门,最显眼的便是这联通四方,仿若无尽头的走廊。据说在前朝,永宁宫乃是冷宫,聚集过不知多少失宠妃子的怨灵。本朝高祖打下江山后,为昭显仁德,言必不使嫔妃落入冷宫之境,遂废冷宫、弃置永宁宫。直至两代以前,皇后甚喜花草,皇帝方将这永宁宫中央暖阁改为花房,走廊周围的寝室用来安置花匠。
    卧塞尔进献的延年草,正放在暖阁中,交由宫中花匠小心照料
    如今徐锦瑟所住之处,乃是南面厢房。匠人们住在北面,也不知是否是因为她的缘故,通向这厢房的走廊在转弯处被填了上,唯有大门与通往暖阁的回廊尚可行走。
    暖阁处有卫兵把守,倒是不至与匠人杂居,也略安全了几分。
    徐锦瑟入得室内,立时有宫女迎了上来,言道徐小姐舟车劳顿,皇后特许今日好好歇息,明日再去看那延年。又言宫中早已备好热水,正可解乏。
    徐锦瑟倒心情颇好,还回头与鸿雁道:“果然是宫中,准备就是周全。”
    鸿雁只略一点头,徐锦瑟瞧她下颚紧绷的线条,便知她心中警惕正高。便对那宫女道了谢,言自己正需沐浴,有鸿雁伺候便可。
    那宫女一笑,退出室内,候在门口。
    徐锦瑟心知宫中这些宫女太监,惯会捧高踩低。自己只是个七品小官之女,虽祖父是安国公,但宫中之人,贵人见得多了,并不见得看得上这层身份。这些人虽面上看着恭敬,心底却不知如何做想。
    因而也不计较那宫女守在门口的行为,只叫鸿雁伺候自己更衣,真个去沐浴了一番。
    鸿雁拿帕子绞着她乌黑的长发,终是忍不住问道:“小姐,皇后宣召您入宫,所为何事?是否——”是否不怀好意、抑或居心叵测?
    鸿雁知道,这话不能出口,只这宣召来得突然,又无缘无故的,总叫她有股不好的预感。
    徐锦瑟“嗯”了一声,一双洁白如玉的手臂搁在浴桶上,淡淡道:“皇后,是想叫我想法子,令那延年提前二十年开花。”
    “延年!”鸿雁大吃一惊。
    她曾是晏庭曜为安代公主培养的侍女之一,自听过延年的传说。这种异草别说培育了,见都难得一见,简直如同传说中才有之物。
    可就算皇后有意如此,这宫中能人众多,“如何、如何竟会叫小姐来做?”
    徐锦瑟轻笑一声,鸿雁才发觉自己竟将话问出了口,不由略有窘意。鸿雁一贯寡言少语,只这次入宫太过突兀,她摸不着底细,担心无法护徐锦瑟周全,这才有些失态。
    “皇后……自然是因为,朝成长公主在她面前荐了我……”
    徐锦瑟幽幽说道。
    鸿雁却是一惊。朝成长公主的名声她自听过。这位如此举荐一外臣之女,显是不合常理,难道她对小姐——
    “不用担心。不过是一株延年,宫中巧匠甚多,哪里还能真指望我一介女子。”徐锦瑟淡淡道:“我说与你知,只是叫你知道,朝成长公主来意不善,在这宫中,我们需得加倍小心。”
    “小姐放心,奴婢必寸步不离小姐左右。”鸿雁道。
    徐锦瑟点了点头。如今在这宫中,处处都有眼睛盯着,她也只能借沐浴的功夫支开旁人,与鸿雁说几句要紧话儿。
    徐锦瑟在浴桶中站了起来,鸿雁连忙拿了厚实的布巾为她擦拭,又拿了衣裳伺候她穿上。过程之中,徐锦瑟一身白到快要发光的肌肤煞是惹眼。连鸿雁都不禁感慨,小姐现在还小,待过个几年长开了,也不知该有多好看。
    待换上新衣,绞干了头发,鸿雁略作收拾,才推开了门。门口的宫女盈盈一笑,唤人进来收拾,又上前道:“婢子黄莺,这些时日,徐小姐若有吩咐,尽可召婢子前来,婢子便守在门前。”
    “有劳。”徐锦瑟点了点头,鸿雁立时上前,将一只荷包塞入黄莺手中。黄莺不动声色的接了,口中道:“徐小姐真是折煞婢子了,直接唤婢子黄莺便好。”
    徐锦瑟但笑不语。
    在这宫中,无品无阶之人,若不知以钱财开路,不定要收多少为难。这也多亏前世她曾是魏家主母,人情往来尚算懂得。加之魏氏早有叮嘱,这才敢如此行事。若真个是前世的自己,哪里懂得这个。许是不待朝成长公主出手,就被这些宫人不动声色的收拾了去。
    想到此处,徐锦瑟不由心中微叹,如今想来,自己经了前世那一遭,倒说不清是福是祸了。
    就在她微微走神的功夫,鸿雁已是从黄莺处打探出了消息。待黄莺离开,便低声道:“小姐,宫中的花匠昨日开始,已齐聚暖阁。”
    徐锦瑟略一点头,心知这些花匠必定使劲浑身解数寻求令延年开花的方法。但她也知道,这些努力最终都将是徒劳的。过不了多久,从民间征召的巧匠也将入宫。到时整个大乾,最精通花草技艺的人都将齐聚于此。而她的那位故人,也将在那时,来到这皇宫之中。
    到时候,才是找出这延年开花之法的关键。
    而叫她能够如此笃定,自己能找出令延年开花办法的,正是这位故人——前世,与她共研千尾鸢开花之法的那位老花匠。
    前世之时,那位老花匠醉酒后曾提过,他当年在宫中曾遇一珍稀之物,苦研令其开花之法,却在刚刚摸到些许头绪时,遇上陛下震怒,将他们这些人都赶出了皇宫。
    老花匠将此因为生平憾事,不住喃喃“若能再给我些时日、再多些时日便好了……”
    而待他酒醒之后,却对此事绝口不提。若不是徐锦瑟对他当时痛苦的模样记忆深刻,怕也早将这事抛诸脑后了。
    而在长阳宫中,朝成长公主提到延年之时,她立时便想起了此节。再想到不久后,太后病逝,举国皆丧,便不难猜出,前世令老花匠耿耿于怀的,便是这延年。
    第147章 立威
    如今老匠人尚未入宫,明日她倒是可以先去看看延年……
    徐锦瑟躺在永宁宫的大床上,望着缀着金丝银线的床幔,有些出神的想着。
    这还是她认亲之后头一回外宿,不知不觉,竟有些……想家?
    半年之间,她与魏氏这对母女,又互相试探着小心接近,到几乎全无隔阂的对待彼此,似乎是一眨眼、又好像用了很久……
    徐锦瑟从未如此深刻的感受到,如今魏氏在的地方,便是自己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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