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安国公世子夫妻两人,言谈间便定下了日后的动向,徐家这几日却发生了一桩不大不小的事。
    事情还要从徐锦涵临别时的那句话说起。
    徐锦秋当日回府,越想徐锦涵那态度,越觉不对,便派了雪芝出去打听这缘何绣坊与她那身水红色绣缠枝宝相花衣裳有什么不对。
    要说这雪芝,还真有几分能耐,京城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硬是让她探听出了消息。
    这衣裳本身倒没什么不对,用的还曾是缘何绣坊压轴的绣样,做工质地都是上乘。坏就坏在,徐锦秋当日要得急,这衣裳来不及现做,直接定了店中的成衣。
    这衣裳本身无甚可挑,可坏就坏在,它是京城流行过了的。去年元宵宫宴,慧妃一身水红色绣缠枝宝相花舞衣在御前献舞,引得龙心大悦,同时也带起了这款式衣裳在京城中的流行。一时间,京城贵女皆红衣,宝相花纹绣更是遍地是。这衣裳本是长宁郡主定了,想在家宴上穿的,料子、绣线都是专门定制的,只瞧中了缘何绣坊里绣娘那好手艺。却没想衣裳还没做好,这流行的风向就变了。宝相花纹再无人问津,这衣裳便穿不出去了。
    长宁郡主索性便直接结了尾款,没做好的衣裳也不要了,只言都赏了他们。
    此时这衣裳已经做了大半,那些珍贵的料子也无法他用,绣坊便索性做了完,只当展示,挂在店中。也因着这样,这衣服的价儿定得相当实惠,被徐锦秋一眼瞧上,当即定了下来,穿去了安国公府。
    需知在这京中,穿着这种退了流行的衣裳,那便和没品位的破落户差不多了。实是件叫人笑话的事情。
    徐锦秋回想起来,只觉徐锦涵当时那眼神,分明是在说,“妹妹倒是好眼光,只……这时机晚了些许吧?”
    不由暴怒起来,也顾不得是在院中,将那徐锦涵狠狠大骂了一番。被正回府的徐丘松听了个正着。
    徐丘松大怒起来,禁了她的足,有次还埋怨了魏氏一番,怪她对庶女的教养不尽心。将魏氏气得又病了一场。
    这么一番折腾,又是几日过去。
    徐锦秋的禁足期还未满,这一日,徐锦华却接到了安国公府的帖子。
    “安国公府来的帖子?”徐锦秋惊讶的看着丫鬟捧上来的帖子。这帖子上还黏了几瓣干花,看着颇是雅致。
    “是。”那丫鬟恭敬的将帖子双手奉上,道:“三日后,小姐邀您过府一叙。”
    “意涵姐姐真是这么说的?”徐锦华瞧着那帖子上,徐锦涵的名字,心中颇有些意外。
    当日在安国公府分明是不欢而散,徐锦涵此时下帖子给她,意欲为何?
    徐锦华用手指敲了敲帖子上的缀着的干花——这安国公府来的邀约,她自当去的。
    第64章 妄念
    因着要去安国公府赴约,徐锦华便精心装扮了起来。她托了徐锦程将京城时兴的脂粉都找了来,倒真叫她找到一种脂膏,涂在脸上不但能遮掩痕迹,还不易脱落,只沾水即溶,碰不得水。
    有了这东西,徐锦华便更觉放心,待到三日一到,便回了魏氏,带着司琴与侍书去安国公府赴约。
    徐锦秋对徐锦涵单单邀了她去这事颇有微词,但一想自己当日被徐锦涵挤兑,还被她嘲笑了衣裳,便又觉不稀罕她的邀约了。只冷哼一声,便拂袖而去。
    徐锦冉有些歉意的朝徐锦瑟笑了笑,“三姐她总这样,二姐别放在心上。”
    徐锦瑟轻声道:“不会的。”徐锦秋这种浮于表面的恶意她尚不放在心上,那种暗地里图谋着要人命、面上却还要说为你好的才可怕。
    她朝徐锦冉一笑,低头绣下一针。
    今日日头正好,魏氏便叫她们几个趁着闲暇做些女红之类玩耍。这刚坐下没多久,就见着了出门赴约的徐锦华,徐锦秋愤愤离去,倒只剩她与徐锦冉两个了。
    徐锦冉瞧她绣的认真,不由探头一看,忍不住惊呼了起来,“二姐,你这荷包上的荷花绣得真好,瞧着跟真的似的!”
    “是吗?”徐锦瑟只微微一笑,叫她这么一说,倒有些不想绣了。
    这刺绣女红不过是打发时间,前世她被云姨娘拘着苦练这个,练出一手好绣工。但那有什么用?魏家有的是绣娘,贵女们讲究得是个眼界,单能分辨什么样儿的是好、能说得出哪里好、好到什么程度便够了,哪个能靠着一手好绣工博得美名?又不是要去做匠人。
    徐锦瑟将针一别,把绣绷搁了下来。
    徐锦冉却缠着她,想要她将这荷包送与自己,徐锦瑟只应付了几句。如今她只是偶尔才绣着玩儿,兴致没了便没了,不愿再继续了。
    恰在这时,鸿雁来通传,说云姨娘来了,徐锦瑟便回了房。走得匆忙,倒将那绣了一半的荷包落了下来。
    待徐锦冉瞧见,她已走得远了。徐锦冉看了看荷包上那栩栩如生的图案,竟比府中绣娘绣得还要精致,不由珍惜得摸了摸,口中言道:“我先替二姐收着好了,正好明日请安时还给她。”便将这荷包收了起来。
    待徐锦瑟回房,正看到云姨娘坐在居中榻上,荷香与宋妈妈各站一旁。
    见她进来,她立即站了起来,道:“二小姐。”
    徐锦瑟只心中一哂,心道云姨娘果然还是这般客气守礼,即便单独相处时也从未逾矩过半分。
    从前自己只觉她恭谨自持,虽对自己母子间相处总是不甚亲密略有失落,但也只以为她心性如此。如今看来……想必是她从未将自己当做女儿的缘故。
    云姨娘瞧她神色淡淡,略带关切的问道:“可是身子还虚?”
    对她这副模样,徐锦瑟心中很有些倦了,便只略略点头,往榻上一靠,做出一副疲累模样。
    云姨娘摸了摸她额头,“好在没有发热,这几日便多休息些吧。夫人那边儿我去说一声,有什么事也先放放,身子为重。”
    徐锦瑟在心中冷笑,这恐怕是因着魏氏说要在府中重开女学的缘故吧,叫她开头几日便缺了课,日后再说服她逐日缺课,最后就能留在房中安心钻研针黹女红了。
    面上却不动声色,应了下来。
    云姨娘这才放心般的坐了回去,又略略问了几句她的近况,方才提起,说云家为着恭喜他们乔迁,特备了礼。给府里那份儿早就由她娘家二哥送来了,今儿送来的,是特意给她们母子备的、冬日罕见的蟹子。
    “原是秋日正肥时备下的,不想耽搁了些时日,如今才送来。这蟹子运输不易,虽说不如秋日肥美,却也是这初冬罕见的美味了。”说到这里,云姨娘转头对荷香道,“我刚刚让他们送了来,想必待会就到了。小厨房那我已经打了招呼了,直接送过去做便好。”
    又对徐锦瑟道:“你打小儿就喜欢吃蟹,京城不比承阳,蟹子难得的多。夫人并几位少爷小姐那我各送了一些,余下便都给了你了。这东西放不住,还是尽快吃了的好。”
    听到此处,宋妈妈终是忍不住,道:“姨娘——”
    徐锦瑟朝她抛去个眼神,顺势拉住云姨娘的手,道:“还是姨娘惦记我,这几日,我正想着这一口呢。”
    云姨娘只道这是云家惦记着她们母女,才千里迢迢送了蟹子过来。
    徐锦瑟只点头,言道她记下了,云家这份情。
    待云姨娘走了,宋妈妈方才上前道:“小姐,这蟹子性寒,脾胃虚寒的人不宜多吃,何况小姐的身子……才刚刚调理得好些了,实在不宜吃这东西。”
    “我知的。”徐锦瑟朝她一笑,“只姨娘关心我,既是云家千里迢迢送来的蟹子,不收反而徒让她担心。我这收下了,你们便替我吃了吧,总归别往外说,就当我吃了一般就是。”
    “我这身子还要多谢宋妈妈的调理,现下觉着不似往日那般畏寒了。”
    “老奴这微末技艺,能对小姐有用便好。”宋妈妈朝她福了一福,心道二小姐真是懂事,只这云姨娘委实糊涂,自己女儿身子如何竟都不了解,还冬日送蟹给她,这般不讲究,不怪二小姐小小年纪便有了身子寒凉之兆。这小户人家出身的,见识就是不够,亲生女儿都养成了这般。
    先不道宋妈妈心中如何腹诽云姨娘,云姨娘真正的亲生女儿徐锦华此时已与那安国公府的小姐达成了一致——这皇子侧妃之位,可是她从前做梦都未想过的!
    如今安国公府主动提出,她顿觉眼前打开了一条通天路!她这般出身、姿容,合该是要做这再尊贵不过的皇子妃!
    徐锦华握着手中这薄薄一片纸,眼中一片炙热,下月初一,朝华长公主的赏梅宴,便是她一鸣惊人、飞上枝头的第一步!
    待她坐上那位置,便是父亲都要在她面前低头!如今困扰着她的,魏氏、云姨娘、嫡庶、出身——都算得了什么!待她成了有品级的妃子,这出身……
    徐锦华冷笑一声,如此一来,便是云姨娘做得那好事被人揭穿,她也不惧什么了。到时,说不得便是徐家要主动求着来替她遮掩了。
    此事之上,安国公世子与徐锦华,一个有图谋,一个有野心,当是一拍即合,就此定下了这野心勃勃的目标!
    只待那赏梅宴上,一举成名,踏出这登天之路的第一步了!
    ***
    当夜,徐锦华睡下前,便将那纸小心叠好了,放入匣中,连司琴与侍书都没告诉,悄悄放在了抽屉中。
    几刻之后,她的呼吸变得绵长而规律,已然陷入了熟睡,早已潜伏在门外的人影悄悄推开窗子,利索的翻了进去,全然没有惊动门口守夜的丫鬟。
    那人影悄悄翻开抽屉,拿了匣子里的纸,再照样儿摆了回去,才顺着原路从窗中翻了出去。
    床上的徐锦华一无所觉,翻了个身,继续酣睡……
    那人影一路小心,避开巡夜的仆妇,来到徐锦瑟门前,方才松了口气,轻轻敲了敲她的房门。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室内昏黄的烛光透出,映亮了门外鸿雁的脸。
    “小姐。”鸿雁刚进得门内,便从袖中掏出那纸条,“幸不辱命。”
    徐锦瑟同她道声辛苦,便打开那纸条。映入眼帘的字句让她愣了一愣——这笔迹,不是徐锦华的。
    这上面的内容委实令她震惊,只片刻,她心中便有了打算。将这纸条叠好,交于鸿雁,又低头在她耳畔吩咐了几句。
    鸿雁只点头应了下来,便恭敬的退了出去,半句没有多问。
    徐锦瑟瞧着她这般训练有素的模样,心中暗暗感叹,从前只听闻过安乐侯曾为先慈培养过精通武艺的侍女,真见到了鸿雁,才知晏庭曜究竟多么讠周教有方——有了鸿雁的帮助许多事情,她便能趁手许多了。
    譬如今日这事儿——
    徐锦瑟倚在踏上,瞧着明灭不定的烛火,有些出神。
    徐锦华此去安国公府,当是安国公世子如前世般,想让她入皇子府了吧。
    前世她还是在魏府中,无意间听到云姨娘与徐锦华的对话,才知安国公府曾有过如此打算,只不知为何最后没能成功,让徐锦华被吏部尚书瞧上,有了为子求娶这一出。
    回想起来,徐锦华会与安国公搭上关系,当是从这一次突兀的邀约开始。徐锦华一从安国公府回来,她便让鸿雁暗中跟了上去。
    果然,鸿雁不负所托,带回了这张纸。
    想到那纸上的内容,徐锦瑟垂下眼帘。这一世,便让她帮大姐,提前绝了这入二皇子府的妄念吧!
    第65章 软硬兼施
    第二日,徐锦华便将徐锦涵有意带她们姐妹一同去赏梅宴的消息同徐丘松和魏氏说了。徐丘松自是大喜。
    这赏梅宴乃是朝华长公主所办,每年冬季,邀请京城名门公子小姐,共聚晋江行宫中,共赏美景。同时更有舞乐、献艺,斗诗,品茶等等项目,每年评出一位公子、一位小姐为梅坞之主,男曰梅君,女曰梅姝,各做半年行宫中梅坞的主人。
    这梅坞之主不但名头听着极好,还有许多实惠之处。旁的不提,每年这两位梅坞之主一评出,立时家里的大门便要被媒婆踏破。久而久之,这赏梅宴也成了名门公子小姐们互相相看的好时机,很是促成了几段佳缘。
    更不用说,成了梅坞之主,就能时时入晋江行宫,至少也能在朝华长公主面前混个眼熟。这位可是当年先皇最宠爱的女儿、今上同母所出的胞姐。听闻今上最后能够登基,很有朝华长公主的一份功劳。如此一位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儿的公主,若能得她赏识提携,简直受用无穷。
    只徐丘松对安国公府为何邀请徐锦华还尚存疑虑,徐锦华只道徐锦涵说朝华长公主的帖子已下给了安国公府,既同为安国公府的小姐,自当一同赴会才是。
    又道:“现下安国公府未出阁的小姐仅有徐锦涵与徐锦涟二人,徐锦涵虽是世子亲女,却是庶女出身,徐锦涟的父亲又是庶出,许是觉得身份有些不够,才特特找了我们同去?”
    徐丘松仍有疑虑,却听魏氏道,这些儿女,除却徐锦鸿尚年幼外,均要到适婚之龄了,是时候相看起来了。徐锦程还好,这些女儿们……自己身子羸弱,便是想时时带她们出去走动,也支撑不住。
    朝华长公主的赏梅宴虽是近年才时兴起来的,却很是促成过几桩姻缘。就算不为这个,徐家刚从承阳来到京城,正可藉此机会,让徐家的女儿们正式踏入京城贵女的圈子。
    兼之徐锦程也道,自己接到了徐锦安的邀约,也要一同前往这赏梅宴,徐丘松方才同意。这才将几个庶女叫了来,吩咐她们准备下月初,随安国公府的小姐一同去晋江行宫,参加赏梅宴。
    徐锦秋自是一脸兴奋,心中已开始盘算何种打扮能在赏梅宴上一鸣惊人,徐锦冉心中也激动不已。想到姨娘叮嘱她,要对自己的婚事早作打算,此刻不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徐锦瑟面上却只是淡淡,前世徐锦华正是在这赏梅宴上大出风头,虽未成那梅坞之主,却也博出了个才女之名。只当时安国公府只邀请了她去,并未连带上她们这些庶女。也不知为何,这一次有了这番变动。不过,这样也好,她安排鸿雁所做之事,更大有可为了。
    正自思量间,就听徐锦秋兴奋的拉着徐锦冉叽叽喳喳起来,“再没想到,竟能参加长公主的宴会,你说这晋江行宫得是什么样儿啊,李如恭的赏花会肯定没得比吧。”
    又道:“不过这行宫名儿可真奇怪,晋江不是在南边儿吗?怎么取了这么个名?”
    徐锦冉哪里能知道,只笑着应和一声。好在徐锦秋也并不是想知道答案,只随口嘟囔了一句,又开始念叨这次要穿什么衣裳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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