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以为此生再不会相见的人,却在八年后,再次出现在了眼前。还是那样一身青灰色的长衫,熟悉的风尘仆仆,眼神中除了焦灼,似乎还藏着丝晃眼的热烈,熟悉又陌生。
    本已平静无波的心瞬间擂声如鼓:‘他来找我了,是不是意味着……是否……’想着,竟不自觉的红了脸。
    原本雀跃的心却在无尘跪下的瞬间碎裂成了片片花雨。“白凤”我听见他沙哑着嗓子说:“白凤,花离这一生过得实在悲苦凄凉,如此死去,连个来生都求不得。无尘纵然今后可以笑看沧海,纵览桑田,却亦再难寻到花离的丝毫身影。我求你,求你救救她!赐她一个重生可好?只要救了花离,无尘愿终此一生侍奉左右,生死不离不弃!”
    心,一直在下坠,四季如春的崖底却如冰窟般严寒彻骨。无尘,你果真知道怎样最能伤我!
    “抱歉,你的请求我做不到。生死有命,与其在这里跟我消磨时间,不如好好陪陪你的花离更为要紧。”身体在压抑下微微颤抖。失望?愤怒?似乎是,似乎都不是。
    “白凤,我求你!我求求你!”嘶哑的声音透着歇斯底里的疯狂。魁梧高大的身躯如今低低的伏在尘土中,我看不清他的脸,我竟再不想看见他的脸…….阿桐说的没错,他果然不配。
    “无尘无能,却也在世间虚度了千年光阴。无尘看得透生死!却独独参不透情关。白凤,求求你,求你救花离一命!无尘当牛做马,必报此大恩大德!”他又在磕头,虽木讷古板却一向傲气的无尘,却每每为了花离抛下自尊,不顾一切!
    “我当真帮不了你。花离本就三魂七魄不全,那个肉身也只是我临时做出来的。根本没有心,你让一个没有心的灵体如何重生?况且生死乃是天定,切不可太过苛求。”看着伏在尘埃中兀自颤抖不住的身躯,心,不自觉地揪痛。有些心酸,有些无奈。
    “不,你可以的!只要……只要…….”满是尘土的脸上是极致的疯狂扭曲。那把他随身携带的配剑已在我反应过来时,对准了我的心口。他果然还是知道了!可笑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庆幸阿桐最近刚刚闭关。否则,无尘恐怕连拔剑的机会都不会有。
    一向平静的崖底突然狂风大作,吹散了无尘方才的歇斯底里,也彻底吹散了我的理智。
    “我查过上古神典,白凤乃天地精气所孕育,得天独厚可永世不灭。便是神族在时,也未曾出世几只。凤心更是可救愈世间所有生灵。”拿剑的手修长稳健,一丝不乱的指向昔日的恩主。他要杀我!他居然和其他的三界生灵一般想要将我挖心剖肝!
    “你知道的对吧?你一直都是知道的。可是你却一直佯作不知!我白凤到底欠了你什么?却要让你这般作践?”声音抖得厉害,眼睛前所未有的滚烫,疼!
    “我知道,可我并未想要这么做。我以为可以用百年时光给自己一份解脱。我以为我可以真的勘破。我以为…….”
    “我说的是我对你的心意!你从头到尾都是明白的对吗?你知道我对你动情,所以你尽可能的躲避,尽可能的让我死心。你让我每日看着你们恩爱缠绵,让我心甘情愿的为你放血救人,让我为你苦守百年,甚至让我为你们的爱情做见证人!你凭什么以为我就不会伤,不会痛?凭什么我活蹦乱跳就应该要受你这般折辱欺凌?”歇斯底里的嘶吼,换来的却是对面那人无情的凝视。
    “白凤,无尘这一生注定欠你的。等救了花离,我一定会回来向你负荆请罪。以后无论天上地下,我永远陪着你,永世不离不弃!”可笑!你的不离不弃,我竟要用自己的凤心才能换来是么?
    斩心剑不知何时被我扔给了无尘,我听见自己说“这世间能斩我凤心的只有这把斩心剑!你若果真想要我的凤心,剑在这里,我的心也在这里。”我在赌,一个已经注定输盘的赌。
    最后一丝希冀在剑身刺进身体的霎那彻底灰飞烟灭。先行撞入脑海的竟不是疼痛,而是阿桐曾经的叮嘱:“小白,此生你最大的劫便是这把斩心剑。记住,无论何时,剑决不可离身。那个无尘,在我出关之前切记再不可见他,切记切记。”阿桐,我从来没有一刻如此时般想念你!
    血,顺着透明的剑身快速滑落。痴痴地望着插入胸口的那把剑,脑中混乱得厉害,这是梦?这怕是一场噩梦吧!痛,麻木后涌上的痛感像是浸透到了骨髓。梦吗?不是呵!这个我曾守护了百年的人类小子,莫名其妙竟让我恋上了的三界生灵,如今,竟真的将斩心剑刺入了我的胸口。
    “无尘,你当真下得了手!”我赠你百年团圆,护你百年幸福。为了你自困百年,为了你动情伤心,甚至为了你将自己低入尘埃。你不爱我便罢了,我从未奢求过什么!可你却来夺我凤心,毁我根基。我坠天崖白凤何曾欠你至此?
    死气!这坠天崖的第一缕死气,居然来自我白凤的心里!
    “对不起,白凤。当初花离为了救我,散尽修为,耗尽灵力。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消散于三界。她为我枯守了三千年,苦熬了三千年,我总该还她个圆满!”圆满!呵!用我的心,去成全你对花离的圆满!无尘,你果真对得起我!
    “你放心,最多只需两年。等我救了花离,安顿好她之后,终此一生,我再不见她。我会去求补心丹来救你,会倾尽一切来医好你。答应你的永世相守,我一定会做到,这是我的承诺!”彻骨的痛让一向灵敏的听力变得尤为迟钝,耳边是嗡嗡不明的喊声,刚刚重生的小妖们没办法逼近,只能在远处无力哭喊。痛!削肉剔骨想来也就这般了。
    “你应该知道,有了我整颗凤心,花离….花离不仅可以彻底获得重生,甚至可以直接飞身成仙!你既…..这般倾尽一切的为她,为何…..为何不一次替她….替她彻底圆满了?”
    你是否…..还是拿不准我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不了?是否仍然对我抱着一丝牵挂?
    “我心知你是无论怎样都不会死的。虽则失了凤心你永生都无法再度涅槃,可你也会彻底变得刀枪不入,万物不侵。所谓物极必反,一个没有心的凤凰,到时会黑化成什么样,我不敢想象,更不敢拿天下苍生冒这个险。”
    你舍不下花离,放不下苍生,却独独可以对我残忍!
    “好!很好!无尘,你果然…..!你既…..既然挖空心思的想要,我倒也不能显得太过小家子气。半颗凤心是吗?我今日便双手奉上又如何。”整个身体在这断心的痛楚中不住痉挛,连着手也拿不稳这平日里耍玩惯了的斩心剑。
    双膝终于还是支撑不住狠狠跪了下来。手抖的实在厉害,索性用掌心紧紧抓住锋利的剑刃,任由那被鲜血浸润出妖艳红色的剑锋割破血管,割断手掌的经络。
    痛,好痛,分不清是手指更痛些,还是胸口更痛些。人潮涌来时为我倾身相护的无尘,立在我身前为我阻挡一切的无尘,被我欺负的有口难言只能干瞪眼的无尘,那些看似在乎的守护,却原来只是为了我胸膛的这颗心脏!那些看似真诚的关心,原来只是为了麻痹我的防备,那些看似诚心的誓言,原来都只是欺骗我的谎言!
    无尘,你可曾真的,哪怕只是那么一刻,真心真意的对过我么?哪怕不是爱情,哪怕仅仅只是愧疚?可笑我为你低进尘埃,你却只当是我自己犯贱么?
    被斩下的半颗凤心缓缓的随着剑尖飞出,而我,也在剑身离体的那一刻彻底倒入血泊。血,不受控制的在快速流失,全身的灵力也随着不断喷涌的血液迅速的消散。
    无尘,你只道我乃天生地养的凤凰,即便没了半颗心也不会死。你却不知,那剩下的半颗凤心在你落剑的那一刻,已经生出了死气。失去护体灵力和法力的支撑,半颗带有死气的凤心却又能如何存活?
    可既然这颗心枉赋了你,你要它,我便给。今后,我生也好、死也罢,与你,也便再无干系了……
    痛,好痛!倒在血泊中的身体在痛楚中不断的痉挛。我只能死死按住不断涌血的胸口,任血水浸染周身。原来死亡,是这般的痛苦绝望!
    眼睛里有温热火辣的东西在涌出,鲜红、炙热。那是,我对自己的悼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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