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宇文化及对萧布衣实在是忍无可忍!
    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宇文化及急了,也顾不得上许多。他最低要求一降再降,可悲哀的发现,萧布衣根本没有想给他活路!
    如果活路都没有,他还会顾忌什么?
    反正死路一条,何必如此窝窝囊囊的去死?
    这个念头在宇文化及脑海中急剧膨胀,不可遏止,他本来醉意十分,泥菩萨还有三分的火气,更何况是他!借酒意恨恨的将酒碗摔在地上,宇文化及恶狠狠道:“好,萧布衣,这是你逼我的。你总说我造反,那我就反给你看看,我要让你知道,老子也不好惹!反正是死,死也要轰轰烈烈!老子一辈子做狗,今天,我要做皇帝!”
    宇文智及吓了一跳,“大哥,你说什么?”
    “早死晚死,迟早都是他娘的死……既然如此,我背负弑君的罪名,当然不能枉费这个罪名,当一天皇帝也是好呀!”宇文化及摇摇晃晃,举着酒碗放肆狂笑道。
    宇文智及脸色微变,上前搀扶道;“大哥,你喝多了。”
    三兄弟中,宇文士及狂傲,宇文化及懦弱,宇文智及却是极为谨慎胆小。如今众人听从裴矩的主意,赶着去武安和杨善会汇合。听裴侍郎说,杨善会此人最为忠君爱国,认为萧布衣、窦建德均是乱臣贼子,这才谁都不降。此人百战百胜,已是他们最后的希望,宇文化及这时候突然起了做皇帝的念头,那无疑是自毁长城,也怪不得宇文智及畏惧。
    宇文化及一把推开了弟弟,怒声道:“我没有喝多,我现在比谁都要清醒。你们看我无用,真的什么都要推到我身上?真的什么事情都要冤枉我?眼看我要死了,还想冤枉我,你到底是不是我兄弟,你们到底是不是人?”他说着说着,失声痛哭起来,鼻涕一把泪一把。
    宇文智及劝道:“大哥,你多心了。”
    “滚开,我一点没有多心!我知道,你们推我为首,并没有抱什么好心,无非是想把我当作替死鬼罢了。你们真的以为我不知道,我其实什么都知道!我无用,我无能,可你们一定把我按在大将军的位置上,拥护个傀儡做皇帝。杨杲是傀儡,我他娘的何尝不是傀儡。你们可以左右逢源,四处讨好,可事到临头,死的都是傀儡!死的都是冤大头!死的都是大将军!你要是真的当我是大哥,你为何不当这个大将军?当初我什么都不知道,一切听你们的主意,可我现在终于明白了,原来所有人都知道我蠢,都在利用我的蠢!你们都知道我怕死,可你们都把我往死路上逼!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你们这么对我?你说……你说呀!难道我天生……就是被你们利用的,难道我一辈子……就是被你们陷害的?”
    宇文化及失魂落魄,抓住了弟弟的脖领,拼命的摇。
    宇文智及双目泛白,强自道:“哥……你……你松手!”
    他用力一推,宇文化及踉跄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嗄声道:“那个死鬼杨广一辈子都当我是狗,临死前还当我是狗一样的耍,他要死是他的事情,可他为何用我手上的刀自杀?他这个畜生,一辈子玩我,临死前都不让我安生!萧布衣也是个衣冠禽兽,说什么他娘的以德服人,仁义天下,我呸!他的恶毒,老子一清二楚,他这一辈子,比谁都恶心!他一辈子骑在我头上拉屎,抢了我太仆少卿的位置,逼死了咱们的爹,他和我们的仇恨,永远无法解决。他每上一步,都是以无数人的骸骨堆砌,如今死在他手上的人,你算算,比谁杀的都多。这如果都能算是仁义的话,老子我就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了!他自号仁义,可对老子当年陷害他一事显然耿耿于怀,不然也不会谁都能饶恕,偏偏不肯饶恕我。他比谁都阴险,知道老子要投降,而他执意要杀老子,会坏了他仁义的罪名。所以他才明知道我是清白的,偏偏把弑君的黑锅扣在老子的头上,然后他才大仁大义的杀了我!老子冤枉死了,他却被百姓称颂,你说这世上,还有比他更恶毒的人吗?你们都知道这点是不是?所以你们准备万一不行了,就宰了老子,然后可以到萧布衣的手下再混个官做做是不是?”
    宇文智及脸色微变,作声不得。宇文化及一辈子糊涂,可酒醉吐真言,也说出了真相。宇文智及不能否认,他有时候真的有这个念头。宇文化及喝醉的时候,是比正常的时候要清醒!
    宇文化及鼻涕一把泪一把,“现在一切都是我的错,老子一辈子就没有做对的时候,本来以为是时运不济,现在才明白一直都是被人当作木偶一样的摆布,如今一事无成,人马日益减少,还背着弑君的罪名,为天下人所不容,眼看就要被灭族了,可就算我的亲弟弟,还在欺瞒着我!”
    宇文智及终于恼羞成怒,“大哥,你说话怎么不摸摸良心,那些都是士及的主意,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是你弟弟,我这一辈子,到现在有什么好?上阵亲兄弟,打仗父子兵,你死了,我又有什么好处?好,你不信任我,那你杀了我好了,如果你杀了我,能心中舒服些的话,杀了我也无妨!”
    ‘呛啷’声响,宇文智及已经拔出宝剑,倒转剑柄递给了宇文化及。
    宇文化及一把抢过宝剑,目露凶光。宇文智及心中骇然,忍不住的退后了一步。宇文士及喃喃自语道:“我不杀你,我杀你做什么?你是我的亲弟弟呀!我要杀一个人,杀了他,就可以做皇帝了。老子既然背上这个黑锅,当然不能白背,总要名副其实才好!”
    “大哥,你不能杀杨杲。”宇文智及叫道。
    宇文化及仰天长笑,“到今天,我还有谁不敢杀?”
    他手持宝剑,踉跄向门外走去,宇文智及不敢阻拦,没想到宇文化及这辈子一事无成,好不容易借酒鼓起了勇气,准备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情,却被门槛所阻拦。他一脚踢在门槛上,摔倒在地,宝剑亦是脱手而出。
    “大哥!”宇文智及惊叫声,慌忙上前,见大哥双目紧闭,却已醉死过去,不由抹了把冷汗。叫兵士扶宇文化及上床休息,宇文智及舒了口气,自语道:“他醉了,醒了就没事了。”
    他是宇文化及的弟弟,当然明白大哥的懦弱,是以放心的离去。可等出了房门,就有大臣围上来,纷纷问道:“左仆射,怎么样了?”宇文化及表面独揽大权,将宇文士及封为内史令,将宇文智及封为左仆射,是以群臣如此称呼。只可惜这个左仆射有名无实,更没什么计谋,支吾半晌才道:“大将军睡了,明天再说吧。”
    灵泉有大军出没,群臣人心惶惶,这才找宇文智及问计,宇文智及又来找大哥,哪里想到听到大哥一顿埋怨,差点被大哥掐死。
    群臣在门外,多多少少也听到一些唠叨,都是暗自摇头,心生离意。
    落水之人,就算碰到一棵稻草,也会抓住不放,可抓住稻草的时候,并不妨碍他们去寻找下一根稻草。现在还有人不想离去,并非对宇文化及情深意重,而是指望裴矩还能带回生机。
    一夜无话,宇文化及挺尸一样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日晌午,觉察到阳光刺眼,宇文化及对镜一照,发现镜中那人容颜憔悴,满是颓唐,长叹一声。
    叹声未绝,突然听到门外闹哄哄的一片,宇文化及酒意已去,怨气还在,抢了墙上的长剑在手,怒气冲冲的奔出去,喝道:“何事嘈杂?”
    陡然发现群臣竟然均在,而且脸色极为诡异。所有的人都是望着自己,眼中含义复杂千万。宇文化及心中一凛,颤声问道:“何事……嘈……杂?”
    宇文智及衣冠不整的出来,面带惊惶道:“大哥……你真的做了?”
    “做什么?”宇文化及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
    宇文智及脸色惨然,“事到如今,大哥你何必隐瞒。”
    群臣默然,可个个都是脸色灰败,如丧考妣。宇文化及见了,心中蓦然涌上寒意,“我……我做了……什么?”
    他说到这里,声音嘶哑,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了脑海。没有了酒意壮胆,他再次恢复了无能本色。
    宇文智及脸色惨然道:“大哥,没想到你真的杀了杨……圣上!到如今,我们如何是好?”
    宇文化及倒退数步,宝剑‘当啷’落地,失魂落魄道:“我杀了杨杲?我没有杀,我没有杀,你们又要冤枉我!”
    他声音暗哑,脸色苍白,只觉得浑身无力,又如坠入渔网的大鱼,虽拼命挣扎,却被越缚越紧。
    他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他没有杀杨杲,绝对没有!
    可这世上,自己的清白并非能靠自己来证明,而是需要靠旁人!这无疑是世人的悲哀,亦是宇文化及的悲哀!
    宇文化及的话,没有一个人能信,杨杲死了,宇文化及昨天叫嚣着要杀杨杲,有半数的大臣都是亲耳目睹,要杀杨杲、有能力杀杨杲的人,江都军中只有一个,那肯定是宇文化及!
    宇文智及如是想,群臣也是这么想,可宇文化及不是这么想,他还是无力的证明着自己的清白和冤屈,所以他还是涩然的问,“圣上真的死了?”
    宇文智及终于明智了一次,低声道:“大哥,你何必明知故问,事情既然无法挽回,我们还是想着怎么补救的好!”
    “我没有杀圣上!”宇文化及恨不得杀了这个弟弟,这个时候、这种和事佬,不明真相却把人往死路上逼的,无论是谁都想一刀捅死!
    宇文智及骇了一跳,退后的时候满是无奈,宇文化及却是疯狂的向杨杲所住的处所跑去。群臣面面相觑,终于蜂拥跟随,不知道这时候宇文化及又会有什么疯狂的举动?
    宇文化及奋起全身的力气跑到杨杲的府邸,众宫女、宫人见到他脸色阴沉,只觉得他杀意弥漫,都是纷纷闪避。宇文化及一直冲到杨杲尸体前,这才止住了脚步,脸色铁青。
    杨杲死了,死的不能再死,宇文化及看到的第一眼,感觉自己也是随之逝去。
    杨杲死了,死的无声无息,脸色如常,甚至没有半分的痛苦之意。杨杲,不过还是个孩子,雁门关的时候,他聪明伶俐,还是想着和父皇同甘共苦,可再聪明的龙子龙孙,这个时候都比蝼蚁还要低贱。他做皇帝,不由自主,死了,亦是不由自主,他就算再聪明,想要保全自己的性命都是不可得。好在幸运的是,他死了应该比活着幸福,最少他死了后,不用整日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杨杲死了,宇文化及不寒而栗,傀儡死了一个了,那剩下的那个傀儡,也就是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忍不住的浑身发抖,宇文化及头脑再次空白。萧淑妃早就哭的和泪人一样,见到宇文化及,悲愤上涌,一把抓住了宇文化及,嘶声道:“你这个畜生,你为何要杀他?宇文化及,我什么都给了你,到这个时候,你还不肯放过我们母子?你想做皇帝,你做就是,可为何要杀了杲儿?”
    宇文化及麻木不仁,只是喃喃道:“圣上并非我杀,圣上真的不是我杀的……皇太后,你要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他那一刻陡然醒悟过来,再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拼命的抓住萧淑妃的胳膊,有如抓住救命的稻草。
    萧淑妃一口呸了过去,“你这个畜生,到这个时候,你还要骗我?你杀了杲儿,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你索性杀了我好了!”
    “皇太后,真的不是我杀的圣上,我有什么必要骗你呢?”宇文化及急声道:“你我夫妻一场,你还不明白我?你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圣上什么时候死的,他死的时候,谁在他身边?”
    萧淑妃满脸悲愤,“宇文化及,不用惺惺作态,若不是你,还有谁能杀杲儿?”
    “还有人想杀圣上。”宇文化及紧张道:“皇太后,那人……”
    他话说半截,突然止住,满脸都是惊惶之意,因为他这时候看到了一人,一个可能是凶手的人!
    裴矩和群臣走进来的时候,飘逸依旧,可满脸都是悲痛之意,“大将军……”
    宇文化及喉结动了两下,松开了双手,艰难道:“裴……侍郎,你回来了?”
    裴矩望见杨杲的尸身,脸色大变,失声道:“大将军,真的是你杀了圣上?”
    宇文化及神色木然,缓缓道:“是我杀的,你又能把我怎样?”
    他话一落地,群臣悚然动容,宇文智及退后两步,一副不出意料的表情。萧淑妃扑了过来,一把抓在宇文化及脸上,悲声道:“你这个畜生,你杀了我丈夫,又杀了我儿子,我和你拼了!”
    她一把在宇文化及脸上挠出五道血痕,宇文化及却是半分不觉得疼痛,突然放声长笑起来,“好吧,我承认,我想做皇帝,我先杀了杨广,又杀了杨杲,现在军中,老子最大,你们有谁不服?我想当皇帝,你们有谁反对?”
    他那一刻,面沉如水,群臣惊秫,竟不能言,却都是不约而同的望向了裴矩。
    裴矩轻咳声,“大将军……”
    “不要叫我大将军!”宇文化及桀桀笑道:“要叫我圣上,我今日称帝,国号嘛……就称作许好了。”
    宇文化及怪笑的时候,死死的望着裴矩道:“许你阴谋,就许我反抗,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情。裴侍郎,你说对不对?”
    裴矩满脸无奈,“大将军……圣上,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宇文化及大笑起来,“那有谁知道?”
    众人见到宇文化及有疯狂之意,竟然质问起一向忠心耿耿的裴侍郎,真的不可救药。有郎将张恺壮着胆子问,“恭喜大……不,恭喜圣上荣登大宝,可是圣上,我们下一步如何来做?”
    “如何来做,当然是去武安找杨善会了。”宇文化及神色悠然道:“裴侍郎,你说对不对?你总不要告诉我,这些日子,没有找到杨将军?”
    群臣都是望着裴矩,若有期待,裴矩笑容发苦,“我用了数日的功夫,终于说服了杨将军,请他扶植圣上。”望向已死的杨杲,裴矩舒了一口气,“可现在……”
    他已说不下去,但是群臣都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杨善会只拥隋主这颗大树,可现在大树已经被他们砍了,他们要前往武安,只怕下一步被砍的就是他们了。
    群臣心中茫然,一时间不知道路在何方。
    宇文化及却是笑了起来,“你等不用慌张……”
    群臣精神一振,齐声问,“原来圣上早已经成竹在胸。”就算是宇文智及都是大为诧异道:“圣……上有何妙策?”
    众人见裴矩称宇文化及是皇帝,也就马上改口称呼他是皇帝。反正现在在他们眼中,皇帝和将军没有什么区别,都是等死的命。
    宇文化及淡然道:“我……当然没有计策,可我想……裴侍郎一定会有,对不对?”他现在已经再没有任何期望,没期待的人,心灰若死,反倒有种赴死的淡静。
    裴矩满是苦意,“启禀圣上,老臣真的无计可施。”
    宇文化及才待再说什么,有兵士急匆匆的赶到,“大将军……”
    “要叫圣上。”宇文化及镇静道。
    兵士微愕,马上改口道:“圣上,大事不好了……”
    “是不是萧布衣打过来了?”宇文化及问道。众人见到宇文化及前所未有的镇静,没有跟着镇定,反倒心中惴惴。
    兵士摇头道:“不是,是长乐王的旗号。他们聚众来攻魏县,势头凶猛,马上就要杀到城内了!”
    众人大惊,宇文化及打了个冷颤,“裴侍郎有何妙策呢?”
    裴矩眉头紧锁,“窦建德乱臣贼子,我等若是落在他手上,只怕死无葬身之地!但我等北有杨善会,西有萧布衣,东有窦建德,这天地之大,若说活路,只有转战东南,过徐圆朗之地投靠孟海公……”
    他话未说完,有一将浑身浴血冲过来,却是兵部侍郎崔君肃,“启禀将军、窦建德部已破东城,我军无心恋战,纷纷溃散……请将军速做定夺。”
    众人虽是惶惶如丧家之犬,可说句实话,还是打心底瞧不起窦建德,均觉得要被窦建德俘虏,真的没什么好结果。崔君肃的紧张传染给了宇文化及,本来宇文化及觉得一切都是裴矩的主意,可见到他无奈的表情,到现在还为自己出谋划策,又觉得自己疑神疑鬼。可杨杲要非裴矩所杀,又是死于谁手?脑海中又是一阵混乱,可逃命的念头一涌上来,又急躁起来,摆手道:“从城西撤离,然后取道东南。”
    他命令一下,众人纷纷收拾,众人早习惯了逃亡的生活,亦是忘记了,魏县足足还有两万多江都军。
    群臣慌乱大逃亡,在数千江都军的簇拥下,蜂拥的向城西撤离,幸好窦建德部兵力不足,只攻城东,一时半会儿没有杀到面前。众人冲出城西,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似漏网之鱼,一口气奔出十数里,然后取道向东南逃窜。
    众人虽是鄙夷宇文化及,可这时候都是六神无主,只要有个出主意的就会奉为金科玉律,只想远远逃离再说,没想到才转过一处山脚,不由都是叫了声苦,只见到前方队伍齐整,甲泛光寒,队伍前方一杆大旗迎风招展,上面书个大大的‘苏’字!
    为首一将,手持长枪,冷然道:“宇文化及,苏定方在此等候多时了!”
    宇文化及脸色巨变,没想到窦建德这次居然派手下勇将苏定方来攻自己,才要拨转马头,只见到后方尘土四起,又一路骑兵杀到。
    两路大军一夹,已牢牢的扼住宇文化及的大军,群臣一望,只见到后方旗帜上写个大大的‘刘’字。众人脸上齐变,暗自叫苦,宇文化及木然当场,嘴角带着苦涩的笑,喃喃道:“苏定方、刘黑闼都来了,窦建德,你可真瞧得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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