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北顾尴尬的清了清嗓子,他是打着找薛琰闲谈的理由请她过来的,但这会儿的气氛,还怎么“闲聊”?
    霍北顾看着面无表情的薛琰,听霍北卿说,她家里还有一位更美丽的姐姐,“我刚才不是这个意思,其实许小姐也是一位美人,您这么夸我,我有些不敢当。”
    薛琰呷了口茶,“我漂亮我知道啊,所以别人夸我,我会说谢谢。”
    呃,还可以这样?
    霍北顾更尴尬了,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他们之间的气氛不对,人是他请来的,可这会儿占上风的明显是这位许小姐了,霍北顾凤眸一闪,再无半点轻慢之心,“许小姐坦率。”
    薛琰挑了挑眼皮,没吭声。
    这位霍北顾可不像他的外面那样柔弱可欺,而且他跟霍北卿的关系,更加的耐人寻味,“我不过是看到二公子,忽然明白了那句‘貌柔心壮,音容兼美’到底是什么意思了,我这个人性子直率,没什么心眼儿,不小心就得罪二公子了,还请二公子见谅。”
    这是夸自己是兰陵王呢,霍北顾一笑,“许小姐说笑了,我这个身体,在家里养着还不知道能不能安生呢,哪能上战场呢?”
    薛琰看着杯中的茶叶,看来霍北顾是民国活雷峰啊,可他真的甘心么?
    薛琰回想着霍北卿为霍北顾披大衣的时候,霍北顾身体几不可见的闪避跟唇角的厌恶,所以,这两兄弟的感情,真的不像外头传的那样,手足情深。
    “原来霍二公子不像少帅那样啊,唉,我看报纸上常将维铮跟少帅称为什么帝国将星,还说少帅自幼便极负军事天才,我以为二公子跟少帅是兄弟,肯定跟他有共通之处,”
    薛琰幽幽一笑,“那太遗憾了,维铮家里的幼弟,每年学校放假,都会被到大营里,维铮还说,等他年纪到了,就送到国外读军校去。”
    霍北顾眼中闪过一抹苦涩,他将头转到一边看窗外疾驰而过的景色,怎么能一样呢?马维铮跟马维钧是一母所出的亲兄弟,不像他们,霍北卿的母亲是大帅夫人,而自己的生母,只是被强抢进府的戏子!
    “人跟人怎么能比呢,我这身子,苟活不易,哪还能奢望更多?”
    霍北顾笑笑,这个话题真的让他愉快不起来,确切的说,跟薛琰聊天,真的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说起来我还要谢谢许小姐,托您的福,我能出来走走。”
    “您是托我的福了,如果不是拿我当借口,以霍少帅对您的关心,怎么会同意您出来?”薛琰意有所指道。
    霍北顾凤眸一闪,“怪不得马司令将小姐引为知己,许小姐的聪慧非常人能及啊!”
    他说了句“抱歉”,放松身体把重力放在身后的靠垫上,“听说许小姐在医学院教书,被几位外国教授奉为天才,甚至康曼大师都对您赞口不绝,说您聪慧过人……”
    薛琰含笑听完霍北顾对自己这一年多经历的讲述,她越发断定,这么详尽的内容,霍北卿是不知道的,“二公子这么如数家珍,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您妹妹呢!怎么,您请我过来,是想求医?”
    霍北顾摇摇头,“破败之身,没有求医的必要了。”
    一个自我厌弃的人?薛琰看着有些气喘的霍北顾,“二公子怎么坐舒服就怎么坐吧,我是个医生,虽然不能替您解忧,却也不会跟您计较仪态风度这些的。”
    她初步判断这个霍北顾是有心脏病的,这会儿的医疗设备不足以放手治疗,还是让他靠顾家的药维持现状的好,只是这个霍北顾似乎没有多少对“生”的渴望。
    霍北顾笑着点点头,叫一旁的卫兵又拿了个靠垫给他塞到背后,“我听说许小姐正跟顾家一起办药厂?生产您自己研制出来的特效药?”
    霍北顾放开了,薛琰也不再端着,“二公子好长的耳朵,您听说的可真不少啊,怎么?您对我的药有兴趣?”
    她放下手中的杯子,“瞧我问的,您身体不好,对战事不关注的,所以我的药您一定没兴趣,怎么?您是缺大洋花,想来分一杯羹?”
    薛琰脸一沉,“霍家不至于穷成这样吧?洛平许家虽然没什么名望,但顾家跟西北军可不是吃素的,您真是太想当然了!”
    霍北顾一笑,抬手给薛琰的杯子里续了点茶,“许小姐的戏太过了,凭您的聪明,真会这么想我?”
    “二公子,不是我咒您啊,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儿?叫慧极必伤?”薛琰瞪了霍北顾一眼,“你说吧,到底想干什么?”
    听到“慧极必伤”四字,霍北顾黯然垂眸,半晌才道,“有失才有得,情理中的事,我想什么许小姐这么聪明的人,会不知道?”
    她当然知道,这是盯着自己的青霉素了,“不知道,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聪明!有话直说吧。”
    “许小姐住在细管胡同十二号,最里头的十七号,住着一家姓娄的,娄小姐是您最要好的闺友,同时,也是何书弘的女友,”
    霍北顾淡淡一笑,“何书弘就是今天您在车站遇到的那位先生,如今正在帮着我大哥抓捕李先生。”
    “当然,李先生我那个大哥是一定抓不着的,”霍北顾一笑,盯着薛琰一字一顿道,“因为他应该就在这辆列车上。”
    薛琰平静地跟霍北顾对视片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没有从我脸上看到你以为会看到的慌乱,是不是很失望?”
    她一手支颐,得意地看着霍北顾,“知道为什么么?”
    “因为你们都猜错了,我跟李先生根本没有你们认为的那种关系,他现在在哪儿,我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所以在我身上打主意,你们的方向一开始就错了!”
    薛琰意态悠然的端起茶杯,“这茶啊,我最爱喝的还是我们平南的毛尖儿,当初维铮打夏口,硬是不许人毁了义阳的几座茶山,你这儿的红茶,”
    她摇摇头,勉为其难的又呷了一口,“我不怎么喜欢,”说完薛琰站起身,“我没话跟二公子聊了,告辞!”
    “许小姐!”
    没有诈到薛琰,霍北顾确实有些失望,但也因为他没有诈成功,更叫霍北顾坚定了跟薛琰合作的想法,“请留步。”
    薛琰转过身,“二公子还有话说?”
    “是,是我有事相求!”
    求人就应该有求人的样子,张嘴就威胁,真以为自己怕了他呢,薛琰冷哼一声,“您是霍大帅次子,少帅的弟弟,有什么事大把人跑步来为您效力,求我?找错人了吧?”
    霍北顾站起身,“没有,这事也只能求您!”
    他走到薛琰跟前帮她摆好椅子,“许小姐请坐。”
    ……
    “你想买我青霉素的配方?”薛琰哭笑不得的看着霍北顾,“你认真的?”
    霍北顾肯定的点点头,“我也知道这个要求太唐突了,甚至是很无礼,但您那个药我叫人去了解了,用在战场上,可以挽回许多士兵的生命,所在我想如果您能出让配方,让我们在奉天也建一座药厂,我们霍家感激不尽!当然,价钱好商量。”
    薛琰跟看傻子一样看着霍北顾,“二公子,这是你自己的主意吧?我在研制新药,跟顾家合作开药厂,别说远在奉天的霍大帅了,就是成天莺歌燕舞的霍少帅,都未必知道吧?”
    霍北卿是知道的,但他没当回事,即便他告诉霍北卿,那个药对受了外伤的战士来说是救命药,霍北卿也只是认为那不过是顾家在变相给西北军军费资助罢了,他根本不相信薛琰一个乳臭未干的姑娘,能做出什么特效药!
    “这就奇了,你爹,你哥,两个东北军的当家人都不当一回事的事,你却这么上心,还说自己不关注战事,只呆在府里养病?”
    薛琰笑眯眯的看着霍北顾,“二公子,你很不老实噢!”
    霍北顾叹了口气,为了能取信于薛琰,他豁出去了,“是,就如许小姐知道的那样,我刚才说的都是假话,我不止没有在帅府养病,我还被霍北卿带在身边,随时参赞军务,这也是我很清楚许小姐要生产的药到底有多珍贵的原因。”
    这就对了嘛,瞒着霍北卿把自己打听个一清二楚,这是深藏不露的幕后大boss才做的事,“呃,原来如此,那失敬了,也难为你了,视虚名为粪土,不然跟马维铮并称将星的,该是霍北顾,而不是霍北卿了。”
    “不过是些虚名罢了,确实没必要去争,对于我来说,战局由我来指挥,让东北军的将士不会因为庸夫的错误决定而牺牲,就已经足够了,”霍北顾看着自己细长洁白的手,他这身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若不是还有这点儿用,其实也没有什么活着的必要了。
    看来是真的了,这打仗还能找枪/手啊,薛琰歪头认真地看着霍北顾,“你没有不甘心?”
    “如果不是生在霍家,我这身体,根本就长不大,为霍家做些事,我心甘情愿,”会不甘心吗?当然也会,他见过英武不凡的马维铮,也想像他那样,去国外读军校,然后亲自带兵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可是人强命不强,他又能怪谁呢?
    “可如果不生在霍家,你也未必会走个路都气喘吧?”薛琰对姓霍的一万个看不上,她也不再跟霍北顾废话了,“不说了,我直接给你答复吧,不行,别说是配方了,我的药卖不卖给东北军都是未知的事呢!”
    说完她再次站起身,“走了,不用送了,至于你刚才的威胁,你随便,娄可怡是我的好友不错,但她的男友如今可是在为你大哥效力,至于我嘛,”
    薛琰不屑的一笑,“如果我的家人亲朋有什么闪失,霍北顾,我会叫你们霍家鸡犬不留!”
    “许小姐,为什么?不论是您在汴城还是在义阳夏口,都是本着一颗仁心在做事,甚至连青楼女子都没有歧视过,可为什么不愿意帮助我们东北军?最迟一个月,我父亲跟大哥也会同意改旗易帜,华夏政府就能实现统一了!”
    这也是霍北顾为什么会想私下见一见薛琰了。
    薛琰看着霍北顾,“二公子,你在东北军就是个隐形人,别跟我说你其实才是那个说一不二的少帅,我不信,所以,这样大的事,为什么不是霍少帅亲自来跟我谈呢?”
    霍北顾被薛琰犀利的提问给问的满脸通红,“这,我是想……”
    薛琰晃晃手指,“别解释了,其实你在东北军根本当不了家,而霍少帅也根本看不上我的新药,甚至对他来说,你们东北号称四十万雄师,打一场仗,死个百而八千的人,他死的起!”
    “许小姐,”霍北顾痛苦的低下头,他想说不是这样的,却又说不出口,“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舍不得,所以才来求许小姐了。”
    “刚才我用错了方法,我跟您道歉,我还可以保证,以后李先生的事我绝不再提,以后,以后在东北如果革命党想活动,我也尽我所能,给他们开方便之门,”在霍北顾看来,薛琰就是个革命党。
    薛琰又笑了,“霍二公子,这样的承诺听起来确实有诱人,但实现不了再美妙也只是空谈罢了,你别忘了,您在东北,只是个被大哥悉心照顾的多病弟弟,说句难听的,你就算是死了,大家也只会叹息一声:这是个没福气的,再不会有别的。”
    “许小姐!”
    霍北顾痛苦的双手捂脸,“别再说了,别说了!”
    这也是个可怜孩子,就看他对霍北卿的本能排斥,薛琰就知道,他们的关系并不像外界传的那样,“好的,我不说了,但药的事,真不行!”
    以后霍跑跑带着人逃了,难道她要安慰自己:没事,毕竟我们保存了实力?
    作者有话要说:
    霍北顾拿李先生试探自己?
    薛琰冷笑,站起来大声唱道,“姑奶奶就是不怕诈,姑奶奶就是诈不怕!”
    第98章
    霍北顾抬头看着薛琰,想不通她为什么一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给他?
    “为什么?就因为我的承诺不管用?可我再不济,也是霍万贤的儿子,我愿意尽我所能回报你,还有钱也不是问题,”
    “不管怎么说,我这位嫡兄还算是知人善任,在军事方面,他一向对我言听计从,”
    他自嘲的扯扯嘴唇,“不用说您也能明白,一个今天躺下去,不知道明天起不起得来的人,名声权势真的连一粒顾家的保心丹都不如。”
    所以霍北卿才会对他那么放心,将所有兵权下放也不会担心被人抢班夺/权,薛琰叹了口气,就听霍北顾又道,“我身体不好,可偏父亲那点儿血性跟尚武之心随着他那肮脏的血淌进了我的身体,”
    没等到预想中的惊讶,霍北顾反而有些奇怪了,“许小姐,对不住,我这么说话,可能叫您失望了。”
    小子,随你尽情表演,我看的挺有意思的,薛琰心里默默给霍北顾点了个赞,穿过来她也是开了眼了,这年头儿的小伙子还真不一般,相比之下,顾乐棠倒成了个异类了。
    “如果仅仅是因为他强抢了你的母亲,兴许你不会这么说,你也说了,霍少帅之前的那些给他带来显赫声名的仗,其实都是你指挥的,同时你也说了,如果没有霍家,你也活不到现在,”真是纠结的人生啊!
    “可你还说霍万贤的血脏,你还是很排斥霍北卿,那应该有更让你不能接受,不能容忍,甚至是不齿的原因在里头了,”
    薛琰拉开椅子,在霍北顾对面坐下,人家都上台了,她也要演个热情的观众,但她也就把话说到这个地步,绝口不再问霍北顾为什么会说亲爹的血“脏”了。
    “你完全可以在霍府养病,凭着二公子的身份,听戏遛鸟,围炉烹雪,甚至还可以趁着自己身体尚可的时候,娶一个宜生养的女人,给自己留下一儿半女来,可是你都没有,”
    “为什么呢?”薛琰含笑看着霍北顾,“二公子身体不好,应该是不怎么出门的,平时都用什么来打发时光?看书?以你的智商,肯定看过很多书,都喜欢谁的书啊?”
    这么东拉西扯,却又充满玄机,霍北顾抬眸跟薛琰对视片刻,轻声笑了,“许小姐,你果然不是一般女子啊!”
    他刚才那个样子,换作其他的女人,估计都会为他生为他死了,而这个薛琰,眼都不眨一下,好一副金石心肠。
    但这样的女人又那么轻而易举的看到他的内心,让他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在她洞若观火的犀利言辞下,霍北顾都忍不住要将自己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向她倾诉了,偏她连这个机会都不给自己,轻轻的将话题带过。
    “二公子也不是一般的少年,”薛琰懒懒地一笑,她不接霍北顾的招,那是因为她从来没想过跟霍家打交道,即便她知道,霍北卿以后会成为权势滔天的二号人物。
    她靠在椅背上,“我没猜错的话,二公子的年龄应该跟顾乐棠差不多,但你们两个的差别,真是太大了。”
    霍北顾这种,因为身体所限没办法像正常孩子那样长大的,估计没事就憋着长心眼儿了,薛琰不喜欢跟这种人打交道,太累,不但得想着他在算计什么,自己如何应对,还要防着哪一步不小心掉坑里了。
    “顾四公子?”霍北顾一笑,毫不掩饰眼中的羡慕,“他是个快活人,此生唯一的遗憾,只怕就是没有得到许小姐的垂顾吧?”
    连这个也知道?“我就不问霍二公子的遗憾了,省得你说是我不肯卖配方给你,让你死不瞑目。”
    “许小姐似乎很不喜欢我们霍家人?是因为马司令?”薛琰这话说的不是犀利,而是无礼了,霍北顾再好的脾气也有些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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