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腹放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滑动着。宋念看完,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她,问:“怎么了?”
    白栗不吭声,只是看着他。干净的眼睛里,满满的坦荡。
    “学历什么的,都不重要啦。这人说的一部分的确是事实,我觉得那些没必要提起。如果你因为我没告诉你而生气的话……”
    “我没生气。”白栗说,“我只是……”
    “她知道的比我都多。”
    “说不定是暗恋我的呗。”
    “就你自恋。”
    “等等,栗子。”宋念放下手机,目光晶亮,放低身子,去瞧她的脸。“没生气的话,那就是吃醋了。”
    二人相对而坐,一人占了床的一边。
    白栗拿过自己的手机,漫不经心地说:“我没有。”
    “没有就没有。”那你脸红干什么。“那我来给你说说吧。”
    “嗯?”
    “有关我的一切。”
    总有一阵温暖的风,没头没脑地将人引向十七岁。
    他的回忆里, 甜蜜是占绝大部分的。至于那小部分的痛苦, 就像当初用刺圈住的心墙, 早就被时间风化粉碎。
    即使江淮当面提起那个人, 他也只是心里愣一下,再也不似当年气到恨不得撕烂别人的嘴, 甚至能够意气用事到翻脸不认人。
    “我爸, 嗯, 现在我已经能心平气和地称他为我爸了。”宋念半躺在床上, 侧过头, 看着白栗的眼睛,平静地讲述他的过去。
    “我以前就想着, 长大以后,要活跃在荧屏里。我想有人能看着我的戏, 度过一段又一段无聊的、悲伤的、孤独的、焦虑的,或者快乐的时光。”
    “十七岁以前,我都是按照着父亲的意愿生活着。他是我生命里榜样般的存在。我想很多人都一样吧。”他的眸光里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暖色系的灯光里,漂亮的眼睛有强大的吸引力。
    “我以前最擅长读书, 运气好还跳了级。高中毕业那年直接去了国外读书。我知道,想要说服父亲, 让他认可我要走的路,那么就得先完成我的承诺。”
    “我努力着去完成学业, 有时间就泡在图书馆里啃书,平时和人交流也是在讨论学习。我努力成为父母眼中的骄傲。我当时都想好了, 等到30岁,有了人生阅历和足够的经验以后,我再进演艺圈。”
    白栗抿着唇,预感他接下来要讲的故事,心酸而痛苦。她轻轻地抱住宋念,对他轻语:“后来呢?”
    “理由说起来挺可笑的。”宋念也伸手抱住了白栗。两个人小声地说着话,以各自能够听到的音量。
    “那时候我像是在跟那个人赌气,我偏偏不要顺从他的意思去走人生路。我去找拍广告的活,不厌其烦地给演艺公司自荐我的履历。当然了,我没告诉他们,我的父亲是谁,也没说我的海外求学经历。那时候,我就是个高中刚毕业的混小子。”
    所以,才会那么感激第一家看中你的公司,无怨尤地努力到现在吧。白栗想。
    不是年少无知,也并非年少轻狂。只是,他没想过人心如此险恶。那家公司如果不想毁了宋念,于他而言,还是如天堂一般的地方。
    “你爸,到底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
    宋念沉默了一会儿,嘲讽似地笑道:“他把私生女带到我们面前,说要抚养她成人,因为那女孩的母亲带着钱一走了之了。那姑娘,只比我小三岁。”
    “那天我妈才知道,这人在结婚后不久,就出轨了,虽然他说那只是一场意外。呵,人生又经得起几个这样的意外呢?我妈忍受不了爱人的背叛,和我爸离了婚。”
    “我很难想象,我爸那些年表现出来的对我妈的好,都是演出来或者装出来的。我觉得不可能。”
    “那一天,我接到我妈的跨洋电话,她若无其事地叮嘱我好好学习。许是伤心过度,她按错了键,忘了挂电话,我听到了这辈子难忘的哭声,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我或许永远理解不了。”
    “我觉得不对劲,就连夜买了机票赶回去。我妈这辈子要强得很,她什么话都憋在心里,也从没在我面前哭过。”
    “爸妈离婚了,他留了这栋别墅给我和我妈,还支付了一大笔赡养费。金钱有时候万恶到极点。”
    “那段时光,我变得不像自己。我甚至还离家出走了,但对我妈借口说回学校好好上学。”
    宋念松开白栗,轻轻地推开她,缓缓道:“然后,我遇见了你。”
    “我在m市的大街小巷乱晃,穿着高中的校服,伪装成上补习班的孩子,却从来没拿过一本书。那地方,是那个女孩,也就是我爸私生女呆过十多年的地方。绿皮火车出了我住的城市后,停下的第一个站点。近得令人觉得可怕。”
    “我有时候挺佩服我爸,他就像爱情悬疑小说里的男主人公,巧妙地周旋在两个女人之前,毫无差错。”
    “我说过,你在我最痛苦的时候,出现在我生命里,仿佛就是一道光。”
    白栗抹了抹眼泪,无声地看着他,只是看着他。
    她想起曾经在亲戚家的阳台,每日晨起执拗地吹口风琴,曲目还是一成不变的《红蜻蜓》。
    偶尔,闷了,还会对着空旷无人的街道大喊大叫。
    “我想要走路有风,做真真正正的英雄。”
    “咸鱼也有翻身的时候,所以千万不要绝望不要丧失希望丧失激情。”
    ……
    诸如此类励志的话,几乎成了每日必备。
    那算是……她最中二的时候。那时候,梦想是拯救世界。现在想来,只有一句质问——傻不傻?
    他偏偏还就被治愈了。
    中二少女拯救失足少年呐。
    “那你现在还恨他吗?我是说……你爸爸。”
    宋念摇摇头,道:“无所谓了。”
    还能心平气和地说一句“我爸”,这代表宋念早就没记恨宋颂国了。
    ……
    翌日清晨。
    顶着黑眼圈的白栗起床洗漱好了,去客厅准备吃早饭。
    她隐隐约约听到个声音在说话。
    “啊,果然没有袋鼠肉,就是如此寂寞啊。”
    白栗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那人。
    江淮正哼着小曲儿,给饭桌上的花换水。
    这个女人,不一般。
    白栗默默地在心里想。
    澳洲的超市里能买到可供食用的袋鼠肉,白栗是知道的。但当一个大活人站在你面前,说她想念袋鼠肉的味道时,她的脑子里就会出现那些上窜下跳的动物,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她的脸上依然露出了,大学课堂里初次听到澳洲外教说起这事时的那种震惊感。
    江淮不经意地抬头,看到石化中的白栗,笑道:“嫂子,早上好呀。”
    “黑眼圈这么重,是没睡好么?”江淮打了个哈欠,放下手里的小水壶,站在桌边揉了揉眼睛。
    她朝白栗走过来,煞有其事地左右张望,最后仿佛确认安全以后,才对白栗说:“我昨晚也没睡好,有点认床。”
    这一点,白栗深有同感。白栗从震惊中慢慢回神,道:“第一晚是这样,今天应该会好些。晚上睡觉前用点安神的精油,喝点温牛奶,应该会有帮助。”
    江淮突然握住白栗的手,神秘兮兮地说:“嘿嘿,我昨晚去上厕所,偶然看到念哥哥昨晚进你房间,今早才回来。我从刚才就在想,如果有了侄女或侄子,你们会给她取什么名字,可别像我的这么随意啊,直接整一地域名……”
    白栗:“……”
    他们是盖着棉被纯聊天,聊到半夜两点多不知不觉地昏睡了过去。宋念的睡姿堪比小学生,规范得不得了。二人各占一半江山,一夜相安无事。
    她真的很想多说一句,宋念是君子。但是呢,好像更容易让人想歪,便不说了。
    “……这事吧,不急。话说回来,我觉得江淮这个名字,挺好听的。”八字还没一撇呢。
    “谢谢你安慰我。其实吧,我觉得我名字挺一般的。可以前上地理课的时候,班上同学起哄,说什么长江淮河组合体,还说我一定有个哥哥叫长河。我到现在都没弄明白笑点在哪里。”
    白栗:“……”
    说到名字,回回老师上课说要举个例子,就有人望向她,然后笑着来一句“举不起来”。
    她也不懂笑点究竟在哪。明明她又不胖。
    江淮叹了口气,托腮,说话尾音拽得老长老长。“好想念袋鼠肉啊——”
    白栗感觉自己都跟不上江淮的脑回路了。
    “你来澳洲,我请你吃。超好吃的。”江淮笑着勾住白栗的肩膀。
    白栗:“……”澳洲可以去,袋鼠肉就免了。她害怕。:-)
    “嫂子,能预支你两个小时吗?陪我去逛逛街怎么样?来得急,我连行李都没带。”
    白栗问:“那你前几天怎么过的?”
    她不是说,工作的事忙完了,顺便来这儿看看的?
    这时候,宋念和宋妈妈都来客厅了,江淮听到动静,小声道:“待会跟你说。”
    “说什么呢?挺热闹的样子。”宋妈妈问。
    “没什么。没什么。”江淮摆摆手,说,“我和嫂子聊天呢。”
    江淮接到江咚咚电话的时候,正在商场的试衣间里准备试衣服。
    白栗的眼光和她挺相合的,两个人选衣服比较轻松。
    江淮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愣了足足有一分钟。那铃声也不厌其烦地响了半天,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对方不会主动挂掉,等着她接,直到系统自觉挂断。
    “姐,有什么事啊?”之所以称江咚咚姐,是因为她年长,辈分比她高一点。最重要的是,这女人就烦人家说她老。
    江咚咚是江淮远的不能再远的亲戚,高考时办金榜题名宴才第一回见到。
    那时候,她的恭喜里面像是带着刀子。她从此记住了这个人,总觉得她说话绵里藏针,城府深。
    “听你爸说,你当律师了,在国外混得不错。我们公司最近遇到点事情,想请个律师,不知道你能不能卖个人情?”
    “……?”江淮咬了咬下唇,这还是她头一回听江咚咚如此没有底气地说话。“姐你怎么知道我回国了?”
    她既然打电话过来,显然是有备而来。
    “我问过你爸,她说你最近到国内出差,顺便来玩一段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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