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等这一刻,已等了太久太久……
    久到众叛亲离,久到身边再无亲近之人……
    剑刃刺进厉澹心口的那一刻,天地似是在顷刻间变得安宁。
    他清楚地听见皮肉撕裂的声响,听见厉澹闷哼出声,听见鲜血沿着剑刃,汩汩而流。
    “哈哈……”眼前的人却突然笑出了声,鲜血自他嘴角涌出,他笑声嘶哑,“司空堇宥,你以为杀了我,又能如何呢?你的母亲……她永远也不会活过来了……而当年的事,也永远不会被抹去……”
    司空堇宥的手臂颤了颤,他凝眸望着厉澹,压低了嗓音,回道,“杀了你,虽换不回母亲的性命。可唯有杀了你,我才能与过去道别,拥有新生。”
    说罢,他猛地拔出剑,一时间鲜血飞溅,溅在他脸上时,竟感觉不到任何温热的气息。
    厉澹的身子随之倒下,他再也没有任何气力,独自陷在泥泞中,双眸大张,死不瞑目。
    司空堇宥的身子也随之颤了颤,颇有些摇摇欲坠之态。
    他转身,向一旁的竺商君走去。
    到得它身侧时,他终是没了力气,直直跪了下去。
    竺商君的眼角一片湿润,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它发出低低的呜咽,一只前腿仍有鲜血流淌,关节处却肿了起来。
    司空堇宥伸出手,探向它的膝关节……
    手指刚触碰到它的皮肉,它便蓦然嘶鸣出声,似是痛极了。
    司空堇宥只觉眼眶酸涩,他收回手,转而去抚摸竺商君的脑袋。
    在大雨的侵袭下,它的毛发早已湿透。
    “我知道你很坚强,你一定要挺下去,我会寻最好的大夫为你医治。”司空堇宥开口,低低地说着,嗓音却有些哽咽,“事到如今,陪在我身边的……只有你了……”
    他不停地抚摸着它,指尖划过它的眼角,触及一阵温热。
    它低鸣着,似是在回应他的话语。
    厉莘然纵马赶来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他的兄长永远地离开了人世,而司空堇宥则跪坐在竺商君身边,于夜色中,历经风吹雨打。
    荣阳城,司空府。
    眼看辛子阑已动了杀机,利刃即将划破瑜妃的咽喉,厉清终是低吼出声,“我答应你!”
    “王爷是否想清楚了?”
    “你说的没错,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比得过我母妃的性命。”
    “既是如此,还请王爷信守承诺,三日内,我要看到成效!否则,令堂的性命,可就不保了!”
    “我只有一个请求,待一切尘埃落定后,放我母子二人归隐。”
    “好。”
    随后,黎夕妤挥了挥手,墨影立即上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厉清最终又望了瑜妃一眼,便蓦然起身,转身大步离去。
    黎夕妤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终缓缓起身。
    她转身走进屋中,瞧着一身血迹的瑜妃,连忙开口,“还不快将瑜妃娘娘松开!”
    墨影得了令,迅速上前,替瑜妃松绑。
    “多谢您了,瑜妃娘娘。”黎夕妤轻声道谢。
    瑜妃一边摇头,一边脱下满是血迹的外袍,内里是她自己的干净衣物,未曾沾染半点血迹。
    “该由我感谢姑娘才是,”瑜妃开了口,轻叹道,“争夺皇位,凶险万分,我不愿清儿踏上那条不归路。我的性命并无所谓,这些年来若不是清儿暗中相护,我早就没命了。身为皇室中人,倘若厉家灭了,我们也不应苟活。可如若有哪怕一星半点的希望,我也盼着我的孩子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瑜妃的一番话,传进黎夕妤耳中时,令她的心猛地一颤。
    她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娘亲,想起了狠心的父亲,想起了……黎家。
    骤然心生烦闷,她摆了摆手,示意墨影将瑜妃带走。
    夜早已深了,黎夕妤站在屋檐下,仰头望着漫天的繁星。
    也不知如今司空堇宥身在何处,他那里的夜空,也是这般美吗?
    辛子阑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身侧,随他一同仰首。
    “回到家乡的那些时日里,我时常于夜半时分转醒,便走出房门仰望夜空。每每我都会想着,你是否也会在同一时间,与我仰望同一片夜空……”辛子阑的嗓音有些缥缈,却掺杂着几分缱绻情意。
    黎夕妤心头一滞,自心底生出几分苦涩。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便窘迫地垂下了头。
    好在这时,辛子阑又开了口,“一切就快要结束了吧……”
    有了厉清与崔宁的煽动,朝中百官很快便划分为两方阵派。
    一方依旧坚守本分,绝不动摇对厉澹的衷心。
    而另一方,自然是坚信司空堇宥能够打败厉澹,要将他推举为新皇。
    一时间,京城中闹得沸沸扬扬。
    百姓们也被此事惊动,却清一色地支持了司空堇宥。
    只因自厉澹即位后,百姓们受了苦受了难,却有传言称:自司空堇宥去往蛮州后,蛮州的百姓们再不曾受到朝廷的压迫。
    局势骤然大变,却颇合黎夕妤的心意。
    她于三日后放了瑜妃,厉清信守承诺,带着母亲远走高飞。
    黎夕妤派了人暗中跟随,倘若厉清有任何异动,立即除之。
    崔爱生的花柳疾也在辛子阑的医治下得以治愈,经过此番教训,想必他日后也断不会再流连于花街柳巷。
    崔宁虽想尽早离京,可黎夕妤却迫令他留在京中,直至司空堇宥回归。
    厉清贵为王爷,碍于身份,自然不能留太久。而他离开后,总有一人需得引导百官,崔宁再合适不过。
    一月后,经历了人心动荡的皇城,表面上看似平静,可暗地里却是风起云涌。
    几方势力皆想夺得那皇位,最终却在墨影的安排下,一一败落。
    黎夕妤虽不知晓司空堇宥在这京城中安插了多少人手,但她知道:他所培养出的人,各个都是精英,足以顶起一片天。
    这样看似平静的情势,最终止于一个消息——厉澹战败。
    这消息火速地传遍了京城,京中顿时炸开了锅。
    百姓们奔走相告,群臣有喜有忧。
    一时间,就连街道边上乞讨的人,都知晓了一件事:这穷奇国的天,就要变了!
    转眼又是两月匆匆而过,这个寒冬比以往的每一年都要温和。
    黎夕妤坐在司空府花园的杜鹃树下,怀中抱着个暖炉,笑意盈盈地望向对面的辛子阑。
    在二人中间的石桌上,摆放着一盘棋,其上黑白交错,排了个满满当当。
    这两月来,她已无须操心太多事宜,一切都交由墨影去打理,她很是放心。
    可在府中憋着也有些无趣,她便与辛子阑下起了棋。
    二人皆是不通棋艺者,总是会将棋盘摆得满满当当,到最终也分不出个胜负来。
    她的伤势已好转了大半,虽时而仍会感到四肢无力,却再也不曾抽搐过。
    她的头发也又长长了些,已有了及肩的长度,可她依旧戴着那张浅蓝色的头巾。
    一月前,墨影收到了司空堇宥传来的信件,信上写着他已率领百万大军向京城进发,要墨影提早做好安排。
    算着时辰,他也该归来了。
    “近日你笑得越发开怀了,看来是真的很想念司空堇宥了。可别等到他归来的那一日,你又胆怯地不敢见他了!”辛子阑一边拾捡棋子,一边打趣道。
    黎夕妤心情很好,脸颊浮上两抹红晕,回道,“我与他分开了整整两年,这两年里也仅仅见过他三次,真正能够看见他的,也只有一次。他是我心上的全部,我又怎会不思念。”
    她话音落下后,瞧见辛子阑的眸光微微一暗,却转瞬即逝。
    她知道,兴许不该在他面前说出这样的话语,可心中的喜悦,却总又忍不住与他分享。
    辛子阑很快收拾好棋盘,二人互相对望着,片刻后相视而笑。
    即便谁也不通棋艺,却也依旧想要继续对弈。
    “来来来,猜拳,谁赢了谁便走黑子!”辛子阑嚷嚷着,对于猜拳这个游戏,似也是百玩不厌。
    黎夕妤做好了准备,辛子阑倒数三声后,二人一起出拳。
    最终辛子阑取胜,他兴高采烈地执起一颗黑子,落在了棋盘最中心。
    在二人看来,似乎谁先走一步,谁便能取得胜利。
    可他们最终纠缠到底,也依旧分不出胜负。
    就在二人自顾自地斗到自以为最激烈的时刻,墨影出现了。
    “夕姑娘,再有两个时辰,少爷便能抵达城门下了!”墨影十分激动,眉眼中尽是期盼。
    而黎夕妤闻言,手中的白子陡地坠落,一时间竟有些错愕。
    待她回过神后,全然将下棋抛在了脑后,立即起身,冲出了花园。
    一个时辰后。
    黎夕妤自房中走出,她换了一身火红色的衣袍,本想为自己梳个精致的妆容,可倒腾了大半个时辰,结果却不尽人意。
    她便作罢,将脸清洗干净,戴上那浅蓝色头巾,站在了墨影与辛子阑的面前。
    “小妤,为何穿得如此艳丽?”辛子阑的眸中有惊艳的光芒闪过,却忍不住问。
    实则黎夕妤穿得并不艳丽,火红色的衣袍上无任何花纹的修饰,只是一袭再简单不过的绸缎。
    可她素来淡雅,加之今日气色很好,这才显得格外耀眼。
    黎夕妤莞尔一笑,却道,“我只是希望,在他望向众人时,能够一眼便将我认出。”
    说罢,她看向墨影,话语中透着几分急切,“我们现在可以出门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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