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视线中,她隐约瞧见他的目光突然柔和了几分,眉梢微微颤了颤。
    随后,那再熟悉不过的声线,终于传进了耳中。
    只听他问道,“身子可还好?”
    短短的五个字,再简单不过的问候,话语虽仍旧有些僵硬,可她却听得出,他心中的关切。
    黎夕妤重重点头,伸开双臂在他面前转了个圈,“我的身子恢复得很快,随时都能与你一同离开!”
    她说此话时,泪盈盈的眉眼中满是光亮,十分期冀地望着他,双手轻轻抬起,最终落在他提灯的腕上,颇有些用力地抓着他。
    “阿夕,”他出声唤她,嗓音低沉,听不出半点情绪,“我此次前来,并非是要带你离开。”
    此话传进黎夕妤耳中,令她心头又是一震,抓着他手臂的手掌猛地用力,眼眶中的泪水犹在打转,却始终未曾滑落。
    她深深地凝望着他,话语中满是哭腔,却道,“早在许久以前,我便与少爷承诺过,此生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不会离开你。我知道少爷将我送来永安寺,是想要更好地保护我。可是这样的保护,我无法接受!”
    她倔强地说着,目光坚定无比,“我不怕危险,更不怕死。这一生我已遭受过太多磨难,我有勇气迎接一切未知的危难。只要少爷肯让我陪在你身边……”
    她这小半生,过得凄楚又波折,好不容易寻到了一生所爱,那是她渴求且无法失去的温暖。
    只要能与他在一起,哪怕即将面对的会是噩梦连连,她也无惧无悔,更不会回头。
    她说罢,紧抿双唇,始终保持着紧盯着他的姿态,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大,甚至颤抖了起来。
    而他,却迟迟不曾回话。
    偶有轻风拂过,吹起二人衣发,交缠在一起,缠绵飞舞。
    黎夕妤闻着自他身上传来的淡雅清香,一颗心紧紧地提起,期盼却又胆怯。
    而他的神色,却一点点变得阴冷,方才那隐隐的关切,也消失不复。
    内心一阵阵地抽痛着,黎夕妤却努力强忍着,她等了他这么久,好不容易等到了,她不愿就此错过。
    良久之后,他忽然移开目光,不再去看她,反而望向无尽的深夜。
    自她的角度望去,能够瞧见他刚毅的侧颜,竟是空前的冷戾。
    而后,他的唇张了张,出声道,“纵然你不怕死,可你跟在我身边,只会拖累我。”
    他的声音异常冰冷,绝情至极,又道,“你应当知晓我的脾性,此生此世,不会有任何事、任何人能够阻挡我报仇的脚步,纵然登上那个高位如同攀天,纵然牺牲一切,我也绝不会回头!”
    他的每一句话,都如同一道道利刃,无情地肆虐在她心口。
    她的大脑嗡嗡作响,泪水终是再也抑制不住,顺着脸颊滑落。
    她的手臂僵硬,甚至有些发麻,却不知该不该松开。
    而他,仍旧不改阴冷凉薄的口吻,继续道,“我承认,我从前对你确是有情,又曾与你行过欢爱之事,甚至也有想过,日后娶你为妻。可是这一切,都在数月前的山巅上,随着你我二人的坠崖,一并消散,成为过往。”
    黎夕妤愣愣地盯着他,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却有些茫然,颤声问道,“少爷此言究竟是何意?倘若你不再对我用情,那日山巅之上,又何必跳下来救我?”
    “救你,那是出于内心的亏欠!”他突然垂眸,冷冷地凝望着她,话语又阴又沉,“毕竟你跟在我身边许久,曾多次遇险遇难。而你又将身子献给了我,倘若最终因我而死,那我岂不是要一生都活在愧疚之中?”
    他冷冷地反问,说得理直气壮,说得义正言辞,说得……咬牙切齿。
    此时此刻的司空堇宥,是黎夕妤从未曾瞧见过的。
    哪怕是最初相识时,那般暴戾冷血的他,也抵不过此刻冰冷无情的他。
    他的一言一语,如当头棍棒,如惊天霹雷,如无情利刃,比之她从前所遭受过的任何刑罚,都要令她更痛苦千百倍。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愿松开手,甚至频频摇头,低声道,“我不信……我不信……”
    “你知道吗?”司空堇宥突然垂首,相距她十分近,阴冷的目光中仿佛藏着利刃,欲一刀刀将她凌迟。
    “那日你突然出现在战场上,便彻底打乱了我的计划,你给我带来的麻烦,何止是一星半点!”他突然眯眼,咬牙切齿的意味更浓了。
    黎夕妤的心绞痛不已,泪水早已肆虐,却咬了咬牙,仍旧不死心地回道,“几月前的事,是我不好,我不该擅作主张,不该贸然闯进敌营。可是少爷,我之所以会那么做,也全是因为,我担心你啊!”
    “哼!”却听司空堇宥冷哼了一声,竟是万般不屑。
    黎夕妤深吸一口气,又咬了咬牙,将平生所有的尊严,都抛却了……
    “只要少爷肯带我离开此处,我保证,日后绝不会再擅作主张,绝不会拖累你。”她的口吻有些焦急,似是拼了命地想要证明自己,“我可以如同从前在蛮州那般,做你的谋士,为你出谋划策,助你打赢胜仗!无论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她已是恳求般的语气,放下了尊严与骄傲,却唯独不敢松开紧紧抓着他的双手。
    而他,却嗤鼻一笑,笑声中的鄙夷与嘲讽,毫不掩饰。
    “你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又如何不拖累我?倘若遇上危险,总是我拼了一切去救你,而你呢……你只会躲在人后,给敌人可乘之机!倘若你能像司寇瑕那般上阵杀敌,危急时刻救我性命,我倒是乐意得很!”
    他此番话,起初本是嘲讽的口吻,可到了后半段,竟又有些咬牙切齿,仿佛恨她,恨到无法抑制。
    而听他提及司寇瑕的那一刻,黎夕妤的双腿,突然便有些发软。
    若不是始终紧紧地抓着他,她怕是已无力再稳稳地站着。
    “呵,对了!”他似是想起什么,目光中突然多了几分悲痛。
    而他接下来所说出的话语,传进黎夕妤耳中时,便令她再也无法承受,心中那最后的一丁点倔强与坚持,在听完他的话后,彻底崩塌溃烂。
    只听他如此道,“说起司寇瑕,有一件事,我从未与任何人说起过。今夜说与你听,倒也无妨……”
    “你可知道,在与阿瑕倾心相处的那些时日里,我曾真真切切地,为她动心过。后来她为了救我而命丧黄泉,我心中甚至有过念想:倒不如随她一同去了。可我最终活了下来,便也永远地亏欠了她。可这一生,只欠她一人,足矣。”
    第一百七十五章:灯灭
    有那么一刻,黎夕妤觉得自己的心跳仿佛静止了,骤然的窒息感令她十分痛苦,耳畔似有风声,混在司空堇宥的话语中,显得十分嘈杂。
    黎夕妤的眼眸大张着,泪水仍在不停地流,可她却连眨动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双臂愈发酸麻,她的手掌间渐渐没了力气,却仍旧抓着他,仿佛抓着一根救命稻草般。
    这兴许是她最后的执念与坚持,倘若松开手,崩塌溃烂的便不只是心,还有……整个天地。
    司空堇宥的话语是那般残忍,他在唤起“阿瑕”二字时,无论是眼眸亦或是口吻,都不由自主地变得柔软。
    黎夕妤的双腿已软到没有任何力气,却拼了命地站直了身子,泪如雨下,滴落在地面。
    原来她与他之间,终其一生,都会隔着一个司寇瑕。
    那他曾经与她承诺过的一切,便都不作数了吗?
    还是说……他不过是在说着违心的话,骗取她的信赖,骗取她的全部。
    过往之事仍在眼前,一个个的场景拼凑成一段段的回忆,全部都是他的影子。
    忽而,黎夕妤垂下头去,不再去看他冷漠的面容,低低地开口,“少爷曾不止一次地同我说起过:此生此世,绝不会做任何对不起我的事……你要我铭记于心,要我时刻记得……”
    “呵……”却听头顶传来一声冷笑,“不过情浓时随口一说,这世上多少山盟海誓,到最终不都会沦为笑话!”
    黎夕妤的头垂得更低了,面色趋于煞白,视线中是那片明黄色的光亮。
    自她的角度望去,可以清楚地瞧见灯笼中放置着的蜡烛。
    那是一只残烛,烛身上蜡油遍布,显得沧桑且丑陋。
    黎夕妤盯着它瞧了半晌,头顶再次响起司空堇宥冰冷的声音。
    “放手吧,阿夕。”他如此说着,手臂晃了晃,灯笼便也随之微微摆动。
    黎夕妤的目光微微上移,盯着他的衣袖,青色的衣料已在她的蹂躏下,变了形状……
    他要她……放手。
    黎夕妤并未动弹,并非是因着心中迟疑,而是她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倘若此时此刻放了手,那么这个人……将永远消失于她的生命中。
    他已是她的全部,早已与她的骨血融为一体,无论是执念也好,亦或坚持也罢,若当真要她放手,她竟有些……做不到。
    见黎夕妤始终不曾松手,司空堇宥便又道,“从此后,你便留在这寺中吧,有厉莘然看管照料,应能保你余生平安。况且还有父亲与你作伴,你的日子虽清贫了些,却也不至于苦不堪言。”
    黎夕妤听着,泪水不知怎的竟止住了,她忽而抬眸,迎上他依旧冰凉的眸子,竟低笑了一声,而后道,“少爷既已决意要抛弃我,又何须将我困在这寺中,更不必再理会我的死活。”
    她说罢,他竟无半点迟疑,当即便回,“当初父亲因放心不下你的伤势,便选择留在你身边照顾。这永安寺倒也算清净,又能庇人安危,留在此处并无不好。可如若你执意要离开,一旦被外界的人得知消息,那么我的父亲,是否还能安然无恙?”
    他阴冷地质问着,所关切的,也只有司空文仕的安危罢了。
    黎夕妤听后,又低笑了一声,周身透着的,全是凄楚。
    原来,他之所以要将她困在这永安寺,也仅仅只是因为,他要保全父亲的性命。
    原来,过往的一切,都不过是镜花水月。
    原来,所谓的情深意切,也只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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