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又响起了那道声音,黎夕妤转眸望去,只见文彦正站立在床边,手足无措、神情颇为紧张地看着她。
    黎夕妤见状,努力地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低声又无力地吐出两个字,“好黑。”
    听她说罢,文彦立即顿悟,连忙转身到得桌案前,将桌案上的残烛点燃。
    当烛火渐渐升起,屋中也有了光亮,黎夕妤却依旧颤抖着,额间有涔涔汗汽溢出,脸色煞白无比。
    文彦回身时,显然被她的面色所慑,身子微微一颤,竟有些恐慌。
    “姐姐,您该不会是伤势又发作了?”文彦紧张地发问,随后不待黎夕妤回应,抬脚便要向外跑,“您等着,我这便去替您煎药。”
    “文彦!”黎夕妤立即出声唤道,“我没事,你不必紧张。”
    文彦站定脚步,颇有些怀疑地盯着她,双眸在眼眶中转来转去,倒真是可爱得紧。
    黎夕妤不由轻笑出声,面色稍有缓和,又道,“不过是做了噩梦,受了惊吓,没什么要紧的。”
    见文彦仍有些放心不下,黎夕妤便扭了扭身子,柔声道,“你看,姐姐真的没事,不必为我担忧。”
    此番,文彦终是半信半疑地收回脚步,转而踱步至床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姐姐,您近日来时常于夜半之际转醒,莫不是……有心事?”
    文彦将“心事”二字提得很高,一双眼眸懵懂且水灵,令黎夕妤渐渐放松下来。
    “你个遁入佛门的小孩子,哪里懂得何谓‘心事’?夜里不好生睡觉,乱跑个什么?”黎夕妤轻笑着打趣,伸手捏了捏文彦的脸颊,身子终不再颤抖。
    文彦却突然嘟起嘴,颇有些小孩子心性地回道,“是司空伯伯与我说起的,我放心不下,今夜便在姐姐屋外守着,只听姐姐一遍遍地唤着‘少爷’,语气十分急促,却不成想……您当真做了噩梦。”
    听闻此言,黎夕妤先是一怔,随后缓缓垂眸。
    若依照文彦的说辞,司空文仕每夜里都会察觉出她的异样,也便是说明:这个慈爱的父亲,也总会在夜半时分转醒。
    黎夕妤不由又想起了某些过往之事,早在三个多月前,她与司空文仕身处瀚国易宁城,她夜夜焦虑难以入眠,更是在某个雪夜直直地站着,等待毓宜的回归。
    彼时,司空文仕早已回屋歇下,直至她决然离开,也不曾再见他一眼。
    黎夕妤曾以为他是真的睡熟了,可时至今夜,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半晌后,她深吸了一口气,转眸望向窗外。
    视线越过窗子,望向对面的客房,那便是司空文仕的住处了。
    自这个日渐苍老的父亲身上,她倒是真真切切地体会了,何谓“可怜天下父母心”。
    她曾为了司空堇宥的安危于雪夜中独守,更曾为了司空堇宥的处境而食不下咽。
    但司空文仕,他极少将心底的情绪展露在外,他总是那般淡然,给予司空堇宥全部的信任。
    黎夕妤便当真以为,他这般淡然处之的姿态,只是因着他对自己的孩子有着足够的信任。
    可实际上,在每个漫长又沉痛的深夜,在她寝食难安之时,那个父亲,不会比她好过……
    可他从来都只会将心中的情感默默藏着,独自一人受着,不与外人道……
    “姐姐,您又因何失神?”
    突然,耳边又响起了文彦的声音,疑惑中夹杂着浓浓的担忧。
    黎夕妤将目光收回,转而笑望着文彦,问道,“文彦,能否替我取来笔墨纸砚?”
    文彦眨了眨眼,惊讶极了,“姐姐要给人写信?”
    黎夕妤却突然竖起食指凑至唇边,做出噤声的手势。
    而后压低了声音,道,“文彦,答应姐姐,此事一定要保密,可以吗?”
    文彦又转了转眸子,却并未迟疑太久,便重重点头。
    而黎夕妤似是又想起什么,便又补充道,“无论是何人,纵是伯父与厉公子,甚至是住持大师,也不可提及,好吗?”
    文彦听后,却骤然面露难色,似是有些担忧。
    黎夕妤一眼便看透了他的心思,便笑道,“放心,这是件好事,佛祖他……不会怪罪于你的。”
    对于黎夕妤的话语,文彦总是十分听信。
    故而,他不再迟疑,一口便应下,“姐姐,我明白了!只要能够替姐姐做好事,那么文彦断不会后悔!”
    瞧着文彦信誓旦旦的神态,黎夕妤心中愈发柔软,忍不住摸了摸他光滑的脑袋。
    眼前这个孩子,他虽已遁入空门出了家,兴许因着年纪尚轻,故而并未做到四大皆空,更不曾断绝七情六欲。
    柔和的烛光下,黎夕妤盯着文彦的脸颊瞧了许久,将他的模样牢牢印在了心底。
    “姐姐,我这便去为您取来笔墨纸砚!”文彦笑道。
    黎夕妤收回手臂,点头道,“……好。”
    文彦未有半点耽搁,抬脚便向外跑去,离开前不忘将屋门合上。
    文彦离开后,屋中霎时间变得静默无声,黎夕妤独自靠坐在床头,脸上的笑意一点点褪去。
    因着先前那可怕的梦境,她的面色仍旧有些白皙,掌心微微刺痛着,翻掌去看时,才发觉掌心的皮肉竟不知何时又被指甲划破。
    烛光摇曳,她无力地靠着,面露疲倦与脆弱。
    脑中不时闪过梦境中的画面,她心如刀绞,刺得生疼,眼角终有两行清泪,滑落而下。
    她便这般坐着,本想拼命地摆脱那可怕的梦境,却又渐渐发觉,如此能够瞧着他的身影,竟也很好。
    即便,他身处黑暗。
    即便,他面无情绪。
    但至少,她还能够见到他……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文彦捧着一只托盘回归。
    黎夕妤连忙抬袖,装作不经意地将眼角的泪水拭去,便起身下了床。
    文彦将托盘置于桌案上,十分乖巧地替她研起磨来。
    黎夕妤站在桌案前,将笔抓在手中的那一刻,竟觉似有千斤重。
    幽幽烛火,将文彦的脸庞映得红扑扑的,而她的面色,却仍旧苍白。
    “姐姐,您为何还不动笔?”
    许久后,文彦突然出声,小心翼翼地问道。
    黎夕妤怔忡了片刻,瞧着眼前空白的宣纸,又思索了片刻,终是缓缓落笔。
    然第一笔落下后,她竟不知接下来又该写什么。
    原本满腹的心事,可到了此刻,竟不知该如何成书。
    这一夜,便在她踌躇思虑间,悄然流逝。
    直至天光破晓,残烛燃尽,桌案上是揉成一团又一团的纸,她方才将笔搁回托盘中。
    盯着手中的信件瞧了许久,黎夕妤小心翼翼地将其折叠,后塞进信封,便转首望去。
    却见文彦已靠在桌案边睡熟了,嘴角有液体滑落,也不知做了何等美梦。
    黎夕妤见状,竟有些不忍心唤醒他,便站在他身前直直地看着。
    许久之后,文彦的脑袋蓦然一沉,直直栽了下去!
    黎夕妤心头一惊,下意识便要伸手去搀扶。
    而文彦却被自己所惊醒,将身板挺得笔直,蓦然瞪大了双眼,茫然地盯着黎夕妤,“姐姐……我……我……”
    他支支吾吾了半晌,竟什么也未说出。
    黎夕妤满眼的笑意,见他突然双掌合十,低喃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祖明鉴,弟子并非有意打盹……”
    见他这般模样,黎夕妤忍不住笑出声,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道,“文彦,你相信姐姐,佛祖是不会怪罪你的。”
    有了黎夕妤这番话,文彦便仿若吃了颗定心丸一般,展颜一笑。
    黎夕妤转而望了望天色,回首后将那封信塞进文彦手中,刻意压低了嗓音,凑在他耳畔,道,“找个时机出寺,去往城东驿站,嘱咐信使:将这封信送去蛮州,务必要交至一位名唤‘天宇’的公子手中。”
    文彦听后,一双秀眉微微蹙起,却并未被黎夕妤瞧见。
    黎夕妤说罢,便直视着文彦的双眸,沉声问道,“文彦,你记住了吗?”
    文彦目光灼然,片刻后回道,“姐姐,我记下了。”
    随后,他将信笺塞进怀中,小心翼翼地护着,又将桌案上的狼藉清理完毕,便端着托盘离开了。
    黎夕妤目送着文彦离开,心中情绪十分复杂,却忍不住默默算着。
    倘若这信今日便送出,那么信使走官道,最慢二十日,这信便可到得那人手中。
    而他看过信后,若日夜兼程、快马加鞭赶来,只需半月便能抵达应州。
    那么,最多再有一月之久,她便能见到他了。
    如此算罢,心中忽觉一阵舒畅,眸中也露出了期盼的光芒。
    却突然,视线之中蓦然多了一道人影。
    来人一袭白袍,双手负于身后,逆着光,尽显一身尊贵。
    “今日竟起的如此之早?”厉莘然大步走至黎夕妤身前,张口便问。
    黎夕妤目光一滞,微微颔首,轻声答,“今日天色大好,故而起得也早些。”
    “阿夕,”她刚说罢,厉莘然突然沉声唤她,嗓音中含着几分凝重。
    黎夕妤心头莫名一惊,连忙抬眸,迎上了他的目光。
    只见他眉目深沉,与平日里的温柔颇为不同,却张口道,“昨夜,怕是只睡了两个时辰吧?”
    这本该是一句疑问的话语,可自他口中说出,却俨然一副笃定的口吻。
    黎夕妤心头又是一震,下意识便欲反驳。
    “方才见文彦小师傅神色匆忙,手中又捧着笔墨纸砚,想必是你写了封信,要送往外界。”厉莘然没有给黎夕妤开口的机会,一语便捅破了她的“秘密”。
    她不由蹙眉,却缓缓垂首,不再去看他,也一言不发。
    她如此沉默的姿态,便也算是默认了。
    半晌后,只听身前的男子轻叹出声,语气颇为无奈,“你想要见他,我自是无法阻止你这念头。但是阿夕,你如此行事,可有考虑过把你当做亲姐姐的文彦?”
    黎夕妤闻言,蓦然抬眸,有些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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