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夕妤却望向司空堇宥,瞧着他那冷漠又冰寒的侧颜,忍不住攥起了衣角。
    她能够想象此刻司空堇宥的内心该有多愤怒,同时,又有多后悔……
    他本以为闻人贞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却不曾料到,那个狠辣无情、害得亲生父亲险些丧命的真凶,竟会是他最信任的人!
    她瞧见司空堇宥的衣袖正轻轻颤抖着,却仍旧挂上了一抹笑意,柔声道,“爹,您刚转醒,身子尚虚弱,便再歇息两个时辰,不必为我担忧。”
    司空文仕自然会担忧,却也因着身子实在无力,便又躺在榻上,很快便闭上双眼,进入了梦乡。
    待他睡熟后,司空堇宥立即转身,向着帐外大步走去。
    黎夕妤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连忙追了出去。
    司空堇宥在帐外停下步子,转而望着她,声音很轻,却是咬牙切齿的口吻,“我真后悔,当时没能杀了那二人!”
    “少爷,你……你冷静些。”黎夕妤未能想到更好的劝慰之词,便唯有如此开口。
    随后,只见司空堇宥仰头望天,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又呼出。
    “不必为我担忧,你如今也是伤者,先回去好生歇着。辛子阑不知所踪,你若放心不下,便由荆子安陪着,在军中好生寻觅一番。”
    司空堇宥说罢,赫然拂袖,转身便走。
    望着他远去的身影,黎夕妤的双眉,却再也未能舒展。
    自从来了这夔州后,她心中便总是觉得不安,且那不安感并未随着一次又一次意外的发生而淡去,反倒愈发强烈。
    直觉告诉她,在不久的将来,会发生更加可怕的事,令她无法承受……
    黎夕妤终究是放心不下辛子阑,便在荆子安的陪同下,于军中再次寻觅。
    此番,辛子阑那间帐子,仍旧是不知所踪。
    她垂下头,双手紧紧攥在一处,不停地抠弄着。
    忽而,远方响起一阵马鸣声,令她蓦然抬头。
    “对了,去马厩!”她说着,抬脚便走,向着马厩的方向,几乎是小跑而去。
    荆子安在她身后紧紧跟着,忍不住出声提醒,“夕姑娘,您身上还有伤,莫要太过心急,雪天地滑,您慢着些。”
    尽管如此,黎夕妤仍旧无法放慢脚步。
    她一路小跑着,踏着惺忪的雪地,最终到得马厩外。
    一眼望去,最熟悉的马匹,竟只剩下了陌央!
    竺商君并不在此,许是司空堇宥外出办事了。
    而古爱,那匹高大健硕,毛色浓郁的宝马,却也不见了!
    蓦然间,黎夕妤的心彻底沉了下去,莫大的失望与悲痛袭遍全身。
    她终于发觉,辛子阑此番,当真是不告而别了。
    漫无目的地走在军中,黎夕妤不知怎的,又走到了自己的帐前。
    她踌躇了片刻,仍是缓缓迈步,走了进去。
    因着有司桃每日里打点,故而她的帐子,始终整洁如斯。
    她走至床榻边,突觉身子无比乏累,伤口也隐隐作痛,便不由分说地躺在榻上,闭眼休憩。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是沉沉睡去,可即便是在睡梦中,也仍旧紧锁着眉头。
    梦境中,似是发生了许多事,出现了许多人,混乱无比,却令她心生痛意。
    这一梦,便是两个时辰。
    再睁眼时,天色已渐渐暗下。
    她侧身而卧,手掌顺势搭放在了枕边,却触及一片异样。
    她心下有些疑惑,指尖摩挲在那物体上,发觉它正被压在枕下,便缓缓将其抽出。
    凑在眼前一看,竟是一封信!
    她眨了眨眼,大脑尚处于混沌状态,盯着那信封瞧了许久,终是想起了什么。
    她猛地坐起身,迅速将信封拆开,取出其内的一张宣纸。
    但见其上字迹洋洋洒洒,无不透着洒脱与张扬,这字迹却与今早司桃递给她的药方上所述,别无二致。
    这是……辛子阑留给她的!
    黎夕妤在一片昏暗中,将信纸凑至眼前,仔仔细细地查阅。
    可辛子阑留给她的,却仅有这样简单的一番话:小妤,我走啦,但愿有生之年,还能再会!
    黎夕妤抓着信纸的手臂不住地颤抖着,心中涌起莫大的悲痛,令她在顷刻间红了眼眶。
    辛子阑,这个辛子阑!
    竟如此草率地便离开了,甚至……甚至都未曾与她有过正式的道别。
    他仅留下这样一番轻松自如的话语,便走得决然,走得毫无顾忌、毫不留恋。
    她甚至,连他去了何处,都无从知晓。
    她还来不及与他好生道别,她还有很多话,想要亲口告诉他……
    一时间,黎夕妤的心中空荡荡的,仿佛失去了十分重要的东西,再也寻不回。
    她盯着那信纸瞧了许久,仿佛能够想象辛子阑在写下这样一番话时,会是怎样的神色。
    看他话语如此轻松,字迹也这般飘逸,怕是眼角上扬,含着足以颠倒众生的浅浅笑意。
    忽而,一滴泪水蓦然垂下,砸在了信纸上,氤氲出更大的圆。
    黎夕妤深吸一口气,将信纸收回,便俯身望向床底,想要将那只锦盒取出。
    可她却瞧见,在锦盒的一旁,静静放置着一只大匣子,色泽漆黑深沉,却带给她莫名的暖意。
    她立即将这匣子取出,打开后,便有一股浓烈的药草气息,直直扑鼻而来。
    在这一片昏暗中,她瞧见了无数只瓶瓶罐罐,整齐地摆放在匣子中,瓶身上做了标记,分门别类,再清楚不过。
    这些,全都是辛子阑为她准备的,比之世间任何一名大夫开的药方,都要神奇有效上百倍。
    可他留下了充足的药材,却终究离开得……无影无踪。
    这个冬日,仿佛比以往的任何一年,都要严寒。
    凤萧寒与厉绮迎离开后的第五十八日,黎夕妤收到了他们自京中送来的书信。
    得知他们一路平安,已回到长公主府,黎夕妤心中多少便有了些许慰藉。
    而此时,距辛子阑离开,已有一月之久。
    司空文仕在服用了辛子阑开出的药方后,身子一日比一日好转,病情也趋于稳定,又是一件令人开怀的喜事。
    可黎夕妤脸上的愁容,却一日比一日浓郁。
    只因,两方交战,已迫在眉睫。
    厉澹派了重兵,将整个夔州城围堵得水泄不通,倘若有百姓欲出城办事,皆会被他一一抓起,当做是威胁司空堇宥的筹码。
    随着时日的增长,被他抓走的百姓们,已多至百人。
    而黎夕妤也有数日,不曾见过司空堇宥。
    他每日天尚未亮,便已离去,而每每归来,也已是深夜。
    这般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几日也见不上面的情形,令黎夕妤愈发不安。
    故此,这一夜,她未曾服用辛子阑留下的药物,又刻意喝了提神的茶,靠坐在床榻边,手捧一本书册,静静地翻阅。
    这是一册兵书,是她最为感兴趣的书籍。
    若是在寻常,她早就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可今夜翻阅时,她的双眼虽盯着其上字迹,实则却半点也未能看进。
    她的心思,全然不在手中的书册上。
    索性便也不再翻阅,她丢下书册,蓦然下了榻,披上厚重的狐裘斗篷,便径自出了帐子。
    守在帐外的荆子安见她突然走出,连忙紧张地问,“夕姑娘,您为何在深夜出帐?”
    黎夕妤望着他,轻声回道,“子安,你不必担心,我便在此处站上片刻,不会走远。”
    荆子安本还想再出言劝说,然见她神色决然,便也闭了嘴,只是静默地守在她身侧。
    黎夕妤便当真如她所说的那般,只是站在帐前,一动也不动。
    而她这一站,便是一个时辰,直至子时。
    直至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之中,直至……司空堇宥回归。
    “为何站在帐外?为何不曾睡……”
    司空堇宥走近后,眉头一蹙,张口便问。
    可他最终未能将话问完,只因眼前的女子,已扑进了他的怀中。
    黎夕妤伸开双臂,环抱着司空堇宥的腰肢,紧紧地抱着。
    她将脸贴在他的胸膛,感受着他衣襟的冰冷,轻轻出声,“少爷,我很想你。”
    她察觉到他的身形蓦然僵住,却很快有了动作,却是将她打横抱起,大步迈入帐中。
    黎夕妤心头一惊,却下意识环抱着他的脖颈,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眉眼。
    几日未见,他的眸子愈发深沉,脸型似也瘦削了几分,眉宇间凝着浓浓的愁绪。
    他将她抱至床边,轻柔地放她在榻上,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柔声问道,“为何还未睡下?”
    “我……睡不着。”她不自在地垂下眸子,低声答。
    司空堇宥眉梢一挑,轻笑出声,“今夜为何不肯服药?”
    “我……”见一眼便被他瞧出破绽,黎夕妤的眼眸转了又转,却是不愿承认,“我服了药……却仍是睡不着。”
    “呵……”司空堇宥轻笑了一声,眉宇间的凝重渐渐淡去,将她揽进怀中,轻抚肩头。
    “夕妤,你不必替我担忧,只管好生待在军中,安心养伤,照顾好父亲便可。”司空堇宥的嗓音十分柔和,褪去了一身冷戾的他,却只会在她面前,露出这般温柔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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