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秦,紫宫。
    因照顾元婉蓁,苻啸接连着两日未好生歇息,此刻靠在床边的椅子上,他沉沉睡了会儿···
    却一直是噩梦惊醒的焦虑状态。
    梦中梦,每次一旦从梦里惊醒,都发现床上的人不见了,元婉蓁凭空消失了。
    而一旦他睁开眼,看到元婉蓁还安详地睡着,才会安心。
    午后的日光透过窗阁洒落进来,内室里一片寂静地温暖。
    苻啸浓密的睫毛一颤,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床上,本来睡着的人却忽然不见了。
    苻啸按住眉心,以为这还是在梦中……
    呆呆地盯着空掉的床榻半响,他才惊醒!
    快速地掀开了隆做一团的棉被,没见人,他微微俯身,也没见塌下藏人。
    苻啸猛地冲到大殿中,四周只有空旷的安静,没人,没有元婉蓁的身影。
    这时,内侍冲冲俯身进来,宣赟忙说道:“陛下,娘娘适才执意要离开,奴才不敢扰了陛下,就派人跟着娘娘进了熏梦宫。”
    他二话不说就向熏梦宫冲去,刚一进殿,琉璃就俯身行礼道:“见过陛下。”
    苻啸声色凌厉:“婉妃在哪?”
    琉璃吓了一抖,忙扑下身子道:“回陛下,娘娘在偏殿厨下里。”
    厨下?!苻啸不解地拢眉:“在哪做什么?!”
    他快步走到偏殿的厨下门前,外边战战兢兢地立着几名墩子,见到苻啸忙跪在了地上不敢抬头。
    苻啸一步步走进去,只见元婉蓁在灶火前忙忙碌碌地神色极其认真,她回头看见他,便升起了笑容。
    “你回来了。”
    元婉蓁凌乱的头发随意地盘了个发髻,隆起的腹部抵在灶台子前,显得有些笨拙···
    苻啸的眼神越来越深,沉重的脚步走近,站在她身后。
    只要他伸手,就可以够着她,将她紧紧地揽进怀中。
    可他手刚抬起来,就听元婉蓁唤他一声珺衍,他又沉沉地放了下去。
    “珺衍,快来。”元婉蓁将炖好的鸡汤,小心地端出去,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我炖了你最喜爱的汤膳,你快尝尝。”
    她还在自己虚无的梦魇中,她分不清周边的事物,只知道按照自己的梦境去活···
    “你不想喝吗?”她紧张地看着他,苻啸凝视着她的脸,那眼神中是藤蔓一般牵连开的痛,“没有,我想喝。”
    元婉蓁立即欣喜的笑起来,盛了满满一碗鸡汤置于他面前:“那就多喝点。”
    内侍们都不敢置信,这厨下的院子里脏乱,陛下是不可踏入的,他们面面相窥,没有陛下的命令,也不敢上前劝阻,只能默默低头守候。
    元婉蓁坐在他身边,眼神里流转的是喜悦与深情的温光···
    苻啸深吸了口气,她的眼里狭隘的只剩下慕容策,而他呢,只是一个影子,多么讽刺。
    回到紫宫,他铺好棉被,转身抱起她的身子,“你累了,睡会好吗?”
    “珺衍,我渴了,我想喝水···”她轻柔地声色,苻啸将她放在床上,转身就去吩咐人端水来,“慢点。”
    苻啸接过水趁她不备时,在水里放了王御医的安眠药粉,搅匀一番后才递给她喝下,没多久她便昏昏沉沉的睡去。
    第二日,紫宫大殿中,玫贵妃领着众妃跪在地上,压制住喉咙里的哽咽,她的抽泣声渐渐低微下去,化作颊上一抹不甘的狠意。
    “陛下,臣妾一时疏忽没有照拂好婉妃!”她任是忍不住落泪,随即恨一眼瑟瑟发抖的柔妃:“叫这个小贱人钻了空子,差点害了腹中龙赐,臣妾甘愿领罚!”
    苻啸额上青筋突突跳起,薄薄的嘴唇紧紧抿住,狠狠一掌击在宝座的扶手上,柔妃惊惶的目光面如死灰:“陛下,都是茭筑夫人指使臣妾做的,陛下,臣妾是受了茭筑夫人的逼迫才会做出这种事,陛下···”
    “明知本宫照拂婉妃,你们还做如此恶毒之事,本宫看你们就是想污蔑本宫!”玫贵妃气急一掌扇在她脸上,目光死死盯着柔妃,如要噬人一般,柔妃慌张地摇着头,抓住她的手臂哀哀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茭筑夫人只说想刁难一下婉妃,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严重····”
    玫贵妃嫌恶地甩开她的手,神色楚楚地望着苻啸,戚戚道:“陛下,她们心思恶毒,不仅要害了婉妃,还要加害于臣妾···陛下要为婉妃和臣妾做主啊!”
    苻啸慢步走到柔妃跟前,狠狠一掌扇在她脸上,掌心与细腻的肌肤相触时心底的恶心泛起,响亮的耳光震得大殿所有的嫔妃面无人色,惊惶退缩了缩身子,苻啸的目光似尖利的刀锋刮过柔妃的脸:“柔妃残害龙赐,杖毙,再者,所有服侍过她的宫人,以及家眷通通杖杀。茭筑夫人家眷,连同其一并处置。”
    “拖下去!”
    柔妃恐惧地扑倒在苻啸脚下,却被侍卫硬拖出去,她撕心裂肺的绝望狂呼:“陛下···求陛下宽恕,陛下···陛下请饶恕臣妾的家人,陛下····”
    嫔妃们听着她刺耳的哀求声,个个都颤束不已,苻啸的脚步声蹬蹬地踏上台阶,在空荡的大殿中显得格外令人心惊,他转过脸看向玫贵妃,轻轻吐出一句:“玫贵妃疏忽大意,也难辞其咎,废贵妃之位,降为妃,禁足月華宫三月。”
    玫贵妃心里一凉,仿佛不可置信一般,失望之情直逼喉头,然而苻啸冷冽的目光直射在她脸上,她只能奋力压下心中的不甘与委屈,俯在地上抽噎道:“臣妾遵旨。”
    夜里。
    元婉蓁昏昏沉沉的,身上冷一阵热一阵,她本能的缩成一团蜷在床上,小腹的微微锥痛,使得腰间很酸很酸,两腿之间像有什么东西热乎乎的流下来···
    突然腹中如刀剜一样,剧烈地疼痛起来,她猛然睁开眼睛,心知不好忙掀开被子向身下看去,那鲜红的血液染湿了床铺,她双手沾满了血迹,哀痛的尖叫一声:“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坐在龙案前的苻啸,闻声只觉得毛骨悚然,心底都生出无望的寒意来,他弹起身冲进内室,只见她那白色底裤下鲜红一片,血迹一直蜿蜒到脚踝处去,他脸色顿然一沉,脱口大喊道:“传御医!快传御医!!”
    元婉蓁因痛而流下的冷汗顺着鬓角一滴滴滑落,苻啸扶住她靠在自己怀里,元婉蓁扣住他的手,颤抖道:“求求你,我的孩子,保住我的孩子····”
    “好,我尽力保住他。”苻啸嘴上安抚,心却骤然一紧,这么多血,怕是难了。
    夜色越来越深谙,室内的烛光泛着幽幽的光晕,闪闪弹跳着直到天色泛起了鱼白的灰,元婉蓁迷迷糊糊的被转过头来,苦涩温热的液体从口中灌入,逼迫她苏醒过来。
    苻啸见她醒来,急切地握住她的手,道:“你醒了。”
    她身子稍稍一动,腹部便带着冷锋利的割裂般的疼痛,像有细小的刀刃在割。
    “我的孩子呢?”她十分艰难的开口。
    苻啸微微垂了垂眸子,眼中满是深深的痛惜和心疼,“我没能保住孩子,对不起。”
    元婉蓁眼中遽然升起害怕与惊惶,伸手在小腹上抚摸,原本隆起的肚子变回了平坦,她怔怔两下,手指僵硬地蜷缩起来,满心满肺尽是伤心欲绝:“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这本不是他的孩子,可此时被她绝望的悲恸而感染,苻啸眼里升起无尽的怜惜,绞着难以言喻的痛楚,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唯有紧紧抱着她,压制住她身体剧烈哀伤的颤抖。
    前燕,枋头郡城。
    恒昼领着十八万大军再次缓缓前来,将整个郡城包围。
    城门打开,慕容策站在城台上看着林威领着五万大军毫不畏惧地朝恒昼那十八万大军冲去,一时间,两军兵刃相接,死伤无数。
    未几,温然在慕容策的安排下,领着余下的一万步骑冒死冲入战场,毕竟晋兵众多,声势浩大,林威又年事已高,明显应付吃力,见只有温然来,顿感不妙边抗敌边大声问道:“五殿下不是说秦将军和援军已抵达枋头吗?!为何迟迟不见支援?!”
    温然一剑砍下一个晋军头颅,旋即来到林威身边,“将军,部署有变!五殿下派属下来护你撤兵回城!”
    “什么?!”林威深感惊愕,迅速撤马向城门回奔,温然护在他身侧,一路杀回城门边,林威拉了缰绳回头,指着战场喊道:“副将已被包围,如何撤兵!!”
    “放心吧!”
    在林威没有一丝未有防范的情况下,温然手中的长剑已刺入他的腰间,“他们会陪将军一块上黄泉!”
    林威惊怔着眼睛,一口鲜血就从嘴里喷涌而出:“你···你···”
    温然拔出长剑,勾起阴冷地唇角:“我温家当年不过是救了元老爷一命,竟遭你们林家灭门!我今日是来替我温家报仇雪恨的,林将军!!”
    “你温周严的儿子?!你不是也死了吗?!”林威震惊不已。
    温然又狠狠地向他胸口刺入一剑:“死的不是我,只是元老爷找来的小乞丐!”
    “元沛!”林威捂着胸口怒气起伏不断,从马上坠落,他躺在血泊里刚好与城台上的慕容策相望,慕容策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林威抬手指着他:“是你,都是你策划的!慕容策!!”
    林威刚一断气,埋伏在军队中的暗卫立即飞身而起,直接将林威身边的亲信一个个处死在战场。为了保住林家五万军队,整个过程,时间,被慕容策掐算的相当准确,此时,秦苍炎与慕容之已领着援兵从后方包夹直冲而来。
    恒昼一看,犹如晴天霹雳,“怎么还会有这么多兵马?!”
    探子匆匆策马奔来:“将军,秦苍炎领着秦皇援军而来,大约十五万人马!”
    “将军!”腾舟神情慌张,“我们中计了!中计了!慕容策是要包夹我军啊!”
    恒昼顿时怒火中烧,回头,城门再次打开,慕容策与慕容轩,轩云鹤,萧凛四人已披上战甲,各骑一匹黑马冲出来,慕容策仰望长空,一扬手,城楼上的号角手即吹起战号,顿时战鼓雷鸣,杀声震天。
    三人手中的马鞭子一扬,策马奔入战场之中,慕容策挥剑下令进攻,燕军听令,步兵手执刀剑矛盾,自四面蜂拥而至将晋军围困。
    晋军看到这样惊人的包夹阵仗,吓得惊惶奔逃,恒昼留下腾舟抵抗,自己则领两万人马,自深山方向南撤···
    燕国军队气势如虹,战场上一时间杀声震天,溃散的晋军被杀得落花流水,纷纷落荒而逃。
    一日激烈地交战后,整个战场血流成河,血腥气味刺鼻,燕国大军见晋兵全都溃散撤退,开心地激动欢呼,慕容策的心情有难以平复的激动,没多久,枋头郡城四周也响起撤兵之号,而恒昼在山里听见欢呼声,顿时陷入一片恐慌之中。
    慕容策收复余下四万晋军,亲手砍下腾舟的头颅,挂于城台顶上。
    这会,天色已近黄昏。
    房里,秦苍炎召集众将商议,周汶等将争着要追击恒昼,慕容策却阻止道:“恒昼精通兵法,此时溃败,警惕性很高,一定会以精兵断后,慢慢撤退,他身边的两万人马这段时日一直未参战,士卒也不疲惫,粮食也还能支持。秦皇援兵是不会一并追击,我们就此追击还是不稳妥的。”
    慕容之点了点头,周汶便问道:“依五殿下的意思,该如何?!”
    慕容策看向慕容之道:“你命人在雾水附近的散些消息,让恒昼知道撤退路上的河流、水井都已被我军下过毒。”
    “我明白。”慕容之会意一笑,秦苍炎赞同地朗声笑气:“五殿下好计谋,他们知道后定会沿途自己凿井而饮,如此一来,不仅要撤退,还要打井!”
    “他们不是不疲惫嘛!我只有想办法让他们累一点。”慕容策挑眉一笑,继而又笑道:“回晋的这段时日内,恒昼时时如临大敌,不敢松懈,但那两万人马的临战状态却不能保持,尽管严加戒备,可一旦临近晋国边境,他们直觉得离晋国越来越近,换句话说,应该是越来越安全!再者,他们的体力已经消耗殆尽,又一心想回国,在这种情况下,怎可只靠恒昼一道命令,就能严密的无懈可击呢?”
    说完,慕容策又对秦苍炎道:“明日一早我率八千骑兵,与恒昼保持相当距离的跟随即可。”
    “只领八千骑兵?!”周汶担忧,慕容策摇了摇头,“当然不是。”随即,慕容策又看了番地图,才看向慕容之道:“副都督明日与我一同启程,领一万骑兵先我赶到襄邑郡,设伏以待。”
    “普通的伏击对驰骋沙场的恒昼来说并不容易奏效。”慕容策眯了眯眸子,手指点了点地图上襄邑郡的位置:“到时我先领兵追上恒昼,来个突然袭击,将他们全赶进副都督的伏击圈内,以此剿灭晋军。”
    秦苍炎听得热血沸腾,“好,就按照五殿下所部署行动!”
    待众将离开后,慕容策留下来走近秦苍炎,道:“我有两件事要拜托秦将军。”
    秦苍炎一听,便会意地笑道:“借此战役除掉林威,也是为皇上除去了心头大患。五殿下有何事尽管吩咐老夫就是!”
    “温然一直是我安插在太子身边的人,将军也十分清楚,林家军我已安排由他接手管制,不知秦将军对此有没有异议?!”
    秦苍炎朗笑一声,道:“五殿下谋略过人,远胜我等武夫,既然能受五殿下器重,此人绝非凡士,老夫定不会有何异议!”
    话落,他看向慕容策疑问道:“不知五殿下另一事是?”
    慕容策叹了口气,将之前安置在深山里的十万精兵的私心于他道明,秦苍炎听后表示十分理解,毕竟谁也不愿意将自己的妻子送到他国做质子。
    “五殿下是想让老夫拖延住秦皇援兵?”
    慕容策点了点头,道:“待我剿灭晋军后,便会与秦将军汇合。”
    “好,老夫明日就布局将他们围困在深山,等待五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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