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决战洛阳.四十二
    动荡飘摇的大陈迈着沉重的步伐步入了七月。年初的百姓叛乱,接踵而至的三家叛乱,皇帝率百官逃离长安,大陈立国以来,如此巨大的变故还从来没有发生过。不过祸事却并没有因此而终结,眼看着三家声势浩大的叛乱在半年时间便已显出平定之势,却没有一人能为之欣喜。叛乱未平,天灾又降。这场由六月初便悄然降临的大旱,到现在仍然没有一丝消停的意思,而且范围之广、旱情之重,也是百年不遇。即使是那些对农事毫无所知的朝臣,在这一个月的酷热之中,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
    七月初一,吉,利出行动土。浩大的船队离开长沙,这场圣驾巡幸终于开始宣告结束。在江陵登岸转走陆路,然后北上襄阳,再通过搭建在已缩减过半的襄江上的浮桥,过武关而返回帝都长安。
    陈博归心似箭,沿途再没有驻足的安排,朝中重臣皆乘马车,护卫禁军仅留二千五百人,全部轻装简行,每日除了四个时辰的休息外,一刻不停。前番为了供应荆州军的粮草物资,荆州至关中的道路已经修葺一新,一路畅通无阻,若是不出意外,自江陵上岸后不到五日便可赶返长安。
    艳阳高照,凉风习习的洞庭湖上丝毫感受不到大旱的气氛。陈博所乘的巨舟在上百之船浆的划动中破浪而行,将后面的随行船只远远的甩开。船上特意建起的议事厅内,陈博立在几案后面,神色坚定地看着面前摆着的五卷黄绸圣旨。厅内坐着十几名朝中重臣,望着陈博和那五道圣旨,欣喜、期冀、担忧、嫉妒、忿愤……神色复杂,各不相同。
    荆州之行,只要不是白痴,任谁也可以看出皇帝有着锐意革新之意。虽然前面搞错了方向,不过想明白这一点后,大臣们立即将精力调整过来。初时还有人不知天高地厚地反对,不过陈博似乎对什么祖宗成法并不放在心上,所有反对的人先降一级,若再言直接罢免,十年内不得录用。朝中官员大多是新近提拔的,大多势单力薄,对于皇帝的独断根本无力反抗。没几下,包括六部尚书在内的一众朝臣,全都成了革新的坚定拥护者。各式各样的革除弊政、新增法度的奏章,几天之内便堆满了一屋子。
    这次陈博倒也没有将它们烧掉,不过也没有怎么看,而是将其装了满满三辆马车,派人送到交州安平交给张识文。这一举动立即震动了整个朝廷,陈博毫不掩饰的态度顿时让所有人都似乎嗅到了什么。特别是六部尚书,心里更不是滋味。要知道陈博亲政以来,并没有设立丞相、太尉等职权在尚书之上的官员,政务方面,自然是六部尚书最大了。以往不论大小事,陈博总要找他们六人商议,可这一次却反而将此殊荣降到一个在他们眼里还是待罪之人的张识文身上。
    机灵的,似乎已经察觉到朝中的格局会有大变,自然立即见风使舵,甚至还有不少为张识文请功的。虽然他们中根本没几个见过张识文,前番几乎人人的弹劾名单里还有张识文的名字,不过此时却将其夸上了天,连古之贤才也全被比了下去。
    六部大臣此时却感受到了切肤的威胁。只不过他们将自己的失宠与前番“不识时务”的弹劾挂了上钩,此时虽然有千般理由,也不敢再弹劾悄然成为他们巨大对手的张识文。唯一能够让他们出气的,便只有这些朝中的墙头草了。于是乎,朝中大臣之间好一番争吵,若不是前番的“弹劾”风波,只怕又会奏章满天飞了。
    陈博却并没有理会这些,离开长沙的前一天,又抛出了一块重重的试金石。在大臣们毫不知晓的情况下,陈博直接下旨,废除皇族的禁足限制,任何皇族成员可自由在封地所在的郡内活动,可以与包括郡守在内的各级官员正常交往,有权就当前时敝直接上书朝廷。
    此举几乎一下子将立国之初,为防止皇族祸乱而作出的种种限制废除了大半。要知道大陈百余年来,从来没有发生一起皇族作乱,几乎全赖于此。现在陈博一下子作出如此大的变动,在朝臣中引起的震动可想而知。特别是三家叛乱之后,已有惊弓之鸟之势大臣们,对于可能发生的皇族叛更加忧心。
    担忧几乎人人都有,不过反应却大相径庭。除了几个正直而迂腐之人外,其他人不约而同的上表称赞皇帝的圣明。陈博连一道称赞的奏章也没看,不过却不声不响的将那些反对的人踢出了今天的登船名单。理由各不相同,但结果却是一致的,这些人都被投闲散置,再难有出头之日。
    刚才听到陈顺代为宣读圣旨后,少数几人一副早已料到的表情,更多的却才恍然大悟。陈博前番一系列作法,其实只是为今天作出铺垫而已,虽然他们之前也有不少激进的革新意见,不过比起陈博所决定的这些,实在是大巫见小巫了。
    这五道圣旨,第一道便是加封杨诚为忠勇伯,食邑为交州州府所在的安平。刘虎虽然没有升爵位,不过同样加了食邑。对于其他在平叛中表现突出的将领,尽皆根据杨诚的上奏进行封赏。而杨诚特别避开的荆州诸营统领,受到的奖赏更丰厚,七营统领全部封侯,连吴振翼也被升了两级,加封为骁勇将军,暂时仍统襄阳之兵。而其中潼关一役中表现出色的蔡进锐,更被升为兵部侍郎兼即将成立的水师衙门大督统,节制天下水师。不久之后,以往附庸于各州的水师将成为一支单独的力量,直接隶属于水师衙门,地方将无权问津。
    交州七营皆封侯,加上晋升公爵的杨诚和不久后必然冒起的张识文,大陈一下子便有七侯一公一重臣出自交州,这将是一股多么大的势力!一个杨诚就让他们心忧不已了,再加上个张识文更让他们束手无策,现在……虽然心中千般不愿,但朝臣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却并没有一人敢出言反对。谁都巴望着别人能出头,可是却也没有一个傻子,在这个时候提出反对意见,那岂不是自绝仕途吗?
    若说第一道圣旨让他们心忧,那么第二道圣旨就完全让他们坐立不安了。陈博之前赋予杨诚的权力之大,直若一个临时的小朝廷,各方面的事情都可以先行作主。这本来是圣驾离京后的权宜之策,当然不可能长久下去。事实上早在圣驾决定巡幸荆州时,杨诚便已自己上书想要交回大半权力,不过当时皇帝一个人偷偷的溜了,朝中大臣根本做不了主。等陈博回到长沙后,又陷入了弹劾风暴之中,竟也无遐应付。直到前几日杨诚再度上书移交权力,陈博却还是压着没有回复。
    现在,陈博终于在这道圣旨里做出回复了。除已平定的关中、渭北外,雍、兖、青、徐、冀、并诸州仍然由杨诚统一节制,军政要务由他独断而定。不仅如此,朝廷此番还将专门发出旨意,承认之前由杨诚任命的各地官员,包括刺史这类位高权重之人。徐州刺史张晋根、兖州刺史夏云、并州刺史韩亮青、冀州刺史李康信、雍州刺史赖子南。至于郡守、县令之类,当然也皆以杨诚的任命为准,没有丝毫的变动。
    徐、兖、并三州刺史都与杨诚交往密切,而并州和冀州刺史却是出身刘虎的神威营。而刘虎与杨诚的交情,却是天下皆知。想到这一点,众人心中不由一寒。杨诚之前本来就执掌荆、交二州,现在再加上这五州,天下十三州超过一半都与他和刘虎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而且杨诚和刘虎本来就已经位高权重,若皇帝真的要将张识文召入长安委以重任,他们这一系的势力简直不逊于叛乱之前的三家联手!
    于公于私,他们都不愿意看到这一幕出现。如此一来,世家没落后的权力分配,他们连尝羹的机会也没有了。可是几番欲言又止后,最终还是没有一人站出来反对。经过长沙的一番“锻炼”后,他们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将陈博视为可以随意教训的小孩子了。任何相反的意见,都必须经过深思熟虑后才能决定是否发出,能够烂在肚子里的,便决不会吐出一个字。
    第三道圣旨,倒是让他们没有什么感觉,至少是现在还没有十足的反对意见。荆、交两州的土地制度给陈博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影响,土地乃百姓之根本,百姓手中无地,天下恐怕永远没有宁静之日,更遑论盛世。是以他不仅全然同意了杨诚之前所定的关于土地的政策,还进一步的要求各地逐步实现与交州相同的办法,务必不令一人沦为无地之佃农。甚至于皇室在各地所占的大量田庄,也被他拿出来任杨诚分配。
    而杨诚前番对于各地望族的作法,陈博反而变本加利。杨诚只是收了那些与三家有关联的土地,其他的只是分去小半。陈博却更不客气,将交州之法完全照搬,规定任何人拥有的私田不得超过五十亩,即使是因功而获得的,超过五十亩的也不得买卖,要卖也只能卖给官府充为官田。如此一来,一户人家所拥有的土地,便与其人丁数紧密相联了,那些大户人家,不论你再有钱,想要像之前那样拥有大片大片的良田,便再也不可能了。至于像郑氏那样拥有数州过半田地的门阀,在这样的政策下也将成为历史。
    这些新晋的朝臣们本就出身庶族,家里的田产根本没有超过陈博规定之数,当然就没有什么感觉了。更何况他们也乐于见到世家大族受到打击,而真正因这道圣旨而受损的,绝大多数都是世家大阀了。是以这道圣旨不仅无人反对,反而还引得不少称赞附和之声。
    不过他们并没有高兴多久,第四道和第五道圣旨又让他们目瞪口呆了。
    第四道圣旨是对于官员产生和考核的变动。以往官员的产生,一种是直接由世家推荐,一种是由乡老推荐再参加科考。由于科考数年才会进行一次,实际上大部份的官员都来自于世家门阀。不过现在这也将成为历史:官员将全部产生于科考,世家子弟、功勋后代若想入仕为官,也只有这一条路。而且还规定在州郡之中同族之人必须避闲,不得直接统属,那种一州或一郡官员几乎出于一家的现象,自然也再没有出现的可能。
    这倒没什么,关键是后面一半。官员上任之前,还需要进行专门的考核,而且这一考核将由皇帝直接参与。若是有不合格的,即使在科考中高中状元,也只能永远待职。或许是受了长沙县佐的刺激,陈博这圣旨里对于县令便多了一条熟知农时的内容。当县令还得先学会种田,这对于这些只知道研习诗书、风花雪月的儒生们,差不多是一种羞辱了,一时当然难以接受。
    几个蠢蠢欲动的人还没来得及站出来,第五道圣旨又从陈顺的口中蹦出来了。陈博再度照搬交州的官员监察制度,设立巡查使与监察使。监察使每郡设一人,每州设监察衙门,专门监督当地官员。一有所获,可以立即上奏朝廷。若是有确实证据,还可以直接将犯事的官员抓捕入京,交由荆部审理。巡查使与监察使差不多,只不过他们没有固定的地点与人数,几乎全国所有的州郡都可以行使职权。而且他们还有监督各地监察衙门的权力,若是监察使犯法,照抓不误。
    说起来陈博一心想要整顿吏治,大臣们当然是由衷地欢迎。他们上任的时间并不长,再加上一直动乱不堪,所以几乎没有一人有什么问题。身正不怕影子斜,陈博查得再严也没他们什么事。
    可是在这两个监察部门中,却同时出现了令他们不愿看到的身影:宦官。各州监察衙门的最高官员,皆由宫中的宦官担任,只有各郡县的由选拔产生;而巡查使,则全部都由宦官担任,只对陈博一人负责。如此一来,之前因三家叛乱而没能进一步出头的宦官,又将变成一股宠大的势力。一个杨诚就让他们闷了,现在头却又压上了一个更加沉重的负担。
    虽然这确实可以监督百官,改善吏治。可是宦官向来为世人所唾弃,被视为低人一等,且不说这些心高气傲的儒生们愿不愿意受他们监督,单是朝廷之前便有的宦官不得干政的严令,便足以让他们进行寸步不让的反驳了。
    “皇上,本朝初立时便有严令:宦官不得参政!”轻轻地咳了一下,作为众人之首的温廷羽终于站了出来。“祖宗成法,必有其深意,皇上切不可轻易改动。前番禁军动荡,莫非皇上就忘了吗?”
    “祖宗成法?”陈博冷哼了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
    温廷羽的冷汗却在瞬间冒了出来。小皇帝所表现出来的势头,又有多少是遵循的祖宗成法呢?现在这方面的论述便在十几名官员的罢免中得到了结果,现在自己竟然把这个提了出来,岂不是自讨没趣。瞥了一眼站在陈博旁边面无表情的陈顺,温廷羽却也不敢把话说得太难听,只是委婉地说道:“天下人理当各司其职,才不会乱了套。宦官之职正是料理皇上起居,如果用来监查百官,恐怕多有不适。更何况由他们来监察百官,那么他们又由谁来监督呢?”
    “监察使与巡查使都直接向我负责,自然由我来监督!”陈博笑了笑,轻松的化解了温廷羽的借口。他这次之所以动了如此大的决定,便是因为前番在途中的种种见闻。要知道他还在长安时,得到各地的汇报简直无一不好,可真正到了地方时,才知道真实的情况是如何。他现在能完全放心的,也只有这些宦官了,不用他们,他又能用谁呢?
    温廷雨一愣,陈博这个理由可以说毫无力度,可是自己能对此表示质疑吗?显然不能,当下他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说辞,长叹一声后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陈博站起身来,环视众臣:“那么即日起我便通告天下。为图大治,之前的种种大家可以议论,也可以写折子上奏。但必须保证及时执行,不得有任何阻碍之举!”
    “呜……”号角声起,江陵已近在眼前。陈博已经迫不及待地展开他的大治计划,至少表面上,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只不过这一切,真的会如此顺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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