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杨诚离去,吴嘉火咬了咬牙,迅速向自己的营地赶去。虽然杨诚没有向他全盘托出,但他也明白自己此次所承担的任务。他的三百人并不是真的要攻下樊城,只不过是作为诱饵,将城内的守军完全吸引到这一面来。只要敌人放松了对面向汉水的城墙的守卫,届时真正的进攻便会立即发起。虽然他不是主角,但他也深知今晚樊城是否易主,他和这三百战士将起到关键的作用。
    樊城虽然远不比襄阳坚固,但自从被顾良洪占据后,曾专为防备荆州水师的袭击作了大量的准备,从水面的进攻已变得极为艰难。只是现在樊城已大不如前,虽然有兖州军中的名将符廷远坐镇,但兵力毕竟少了数倍,而且离此最近的援军也在五十里外,数量也仅有三千左右。只要他们动作够快,完全可以将樊城视作孤城。不过要想在数个时辰内攻下有五千人守卫的樊城,又谈何容易,只是箭在弦上,也容不得他再作多想了。
    对于如何完成此项重任吴嘉火虽然还没定下全盘计划,不过却已想不少点子,只要到时见机行事,他对自己的破坏力倒还有一定的自信。集合部众之后,他便在樊城之外隐蔽起来,只等子时的灯火信号。看着眼前点点灯火的樊城,他对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犹有一种如在梦在的感觉。想起不久之前,自己还是在坐在家中叹息世道的无为之人,因缘际会之下却掺入了这场波及整个大陈的混战之中。他当初只是因为传闻而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加入杨诚的阵营,短短数月却成了其中死心塌地的一员。亲眼见识过交州军的士气及战力之后,他对这场战争充满了希望。
    现在唯一让他疑惑的是,杨诚这两万援军能否准时抵达。荆州水师虽然战力不弱,但加上从汉寿水师收编的几艘战舰,也不足十艘。就算每艘搭载两百战士,一次也不到两千人。更何况现在襄阳周围根本就无兵可派,杨诚莫不是故意在宽他的心?不过他也不相信杨诚会故意让他去送死,唯今之际也只有等待。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一缕微弱的光芒从江心传来,忽明忽灭,反复三次。吴嘉火本就一直关注着汉水方面的情况,眼里看了个真切,当下抛下顾虑,曲指放入嘴中,一声响亮的鸟鸣顿时在原野传荡开来。
    “咚咚咚……”十面直径四尺有余的大鼓顿时敲响,声势慑人。离樊城北门不到三里的低矮丘陵之上,火光闪现,不一会便有数以千计的火光四散在方圆数里的地面之上。火光摇曳,似有千军万马缓缓逼来一般。
    城楼上巡逻士兵听到鼓声便立即停下分散警戒,待看到这漫山遍野的火光之时,更生惶惑。这么多的敌人突然出现,而且事先没有得到任何情报,让守城将士如何不紧张万分。“呜……”浑厚的牛角之声划破夜空,响彻整座樊城。城中的钟楼随即敲起急促的示警之声,前去汇报的士兵尚未抵达帅府,披甲按剑的符廷远已策骑赶来。这么大的动静,只怕连熟睡的人都要被惊醒,更何况之前仍在西城巡视的符廷远。
    “怎么回事?”符廷远迈步向前,看着迎面而来的士兵没有丝毫的停顿。顾良洪将樊城托负于他之际,曾让他千万小心敌人会从汉水突袭西门,让他千万留意。这几日他也真是恪尽责守,对樊城的防务几乎做到了事必亲躬。当初顾祝升曾对顾良洪仅在樊城留下五千人马而心存忧虑,顾良洪当着众人说道:若是廷远不能守住三日,那我自己带一万人也绝守不过一日。由此可见他对符廷远的器重及信任。
    “北门遇袭,敌兵恐怕有上万之众!”报信的士兵惊慌的说道。一般夜间行军都是一伍才举一火,城外突现上千支火把,依常人的推断,人数自然不少。再加上鼓声震天,也难怪会让众人心慌意乱。
    符廷远脚步不停,回头看了一眼那名需小跑才能跟上的士兵,毫无表情的问道:“敌人可曾攻上城来?”
    “这倒没有,敌人距城还有数里,正在不断逼近。”士兵怯怯的回道,见主帅对自己露出不满,心里更生恐惧。
    “混帐!”符廷远勃然大怒,破口骂道:“连敌人都没看到,就慌成这样,岂不是故意在扰乱本帅的军心!来呀,把这没用的东西拉下斩了!”说罢毫不理会那名士兵的嚎哭与哀求,跨上石阶,径向城楼走去。沿途士兵见自己主帅如此沉稳冷静,原本慌乱的心情也渐渐平静。
    “传令四门各军,严守各位;营中将士披甲而卧。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动,违令者立斩无赦!”符廷远掷下严令,昂首走到城楼之前,面无表情的看着漫布火光的城外。
    吴嘉火在暗处看到这一幕,心里不由暗暗叫苦。他本来还对自己这招虚张声势极为满意,特别是初时城上敌军虽没有乱成一团,但却全成了缩头之龟,连一个直面相对的人也没有。他开始还暗自窃喜可以如此轻松的完成任务,没想到敌将踏上城楼不过一回,却已将形势完全逆转。看着此时城墙上那林立的刀枪,他暗自吞了口口水,硬着头皮从暗处缓缓走去,直至距城楼一箭之地,方才停了下来。
    鼓声立停,吴嘉火只身一人出现在城上众人的视线之中。“把你们这里最大的叫出来!”吴嘉火双手叉腰,大刺刺的喝道。以现在的形势,他要想趁守军混乱之际,趁隙而入,然后大搞破坏已经走不通了。只得希望凭自己和身后那上万“大军”可以令敌人“知难而退”,自己才有机会浑水摸鱼。
    符廷远冷冷一笑,晒然笑道:“跳梁小丑,也配让我们大帅出面?你若是想活命,赶快夹着你的尾巴滚远点!”看着城外的阵势,他也是暗暗心惊。难道顾良洪守了个空?要不然荆州军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他一时不明敌人虚实,心里便暗存了试探之心。
    吴嘉火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绑在背上的水火棍,倒还像条尾巴,顿时怒火中烧,破口骂道:“你这龟孙,信不信大爷不出三合就用‘尾巴’把你夹成肉饼!”
    “大话谁不会说,有胆量你倒上来试试看!”符廷远不屑的说道。对方居然想激他与其对战,这么幼稚的激将法他当然是不屑一顾的。“若是你没胆上来,那我可就不奉陪了。”符廷远一脸嘲弄,引得墙上士兵也纷纷哄然大笑。
    吴嘉火低头不语,待众人笑声停息之后才抬起头来,目光焯焯的盯着符廷远,缓缓说道:“若大爷我没听错,你是想请你大爷跟你在城楼一战?”
    符廷远闻言一愕,不由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粗犷的汉子来。他本来绝不相信有人敢在这种情况下应战的,所以一向不好勇斗狠的他才会说出刚才那番话来。可是看对方说话的语气和神态,若是自己点头,恐怕他还真有这个胆量。他对阵前将领的对决向来极是不屑,认为那只是愚蠢的人才会干的事,可现在自己却有些骑虎难下了。若是点头吧,若自己真败他手里可就亏大了;若是拒绝吧,自己话都放出来了,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岂不是有损颜面,而且对己方士气也极为不利。
    见符廷远久久不语,墙上众将士原来的嘲笑均换为关注,齐齐的望向自己的主帅。“算了,我看你也只是个兔子胆,一会咱们还是在战场上见真章吧。”吴嘉火心中窃喜,及时的嘲笑道。他原本的计划里根本没有这一出,只不过被符廷远这么一激,倒让他灵光一现,心中浮现出一个大胆的计划来。
    “我倒是可以答应你,不过总得有个彩头吧。”思虑良久,符廷远才沉声说道。在兖州军中,他的名声虽远不如夏侯超,但若论战技和领军却并不逊色,这一次他能与顾凯锋各为左右先锋,便可见一斑。被吴嘉火这么一激,反而让他有些不信邪了:就算荆州军里人才济济,也会随便走出个人来就可以打败他吧。
    “你说。”吴嘉火心中暗喜,眼中却故意露出一丝惧色。符廷远就要上钩了,他可不能让这条鱼跑掉。对于自己的本事,他倒是极为自信的,眼前这人虽然一身戎装,但却看得出来是个书卷气极浓的人,要讲单打独斗,能有多厉害。
    符廷远察颜观色,当下得意的说道:“若我胜了,你身后的所有兵马立即撤退,三日之内不得进攻樊城,你可做得了主?”
    吴嘉火故意回头探视许久,方才大声说道:“没问题,我可以保证他们三日之内不会进攻樊城。”他身后不过百来人,除了能虚张声势外,哪有进攻樊城的实力。对于符廷远这个条件,他倒没有丝顾忌。
    符廷远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若是你能活着离开,我保证双手奉上此城!”
    吴嘉火立马爽快的点头,似乎根本没注意到符廷远的话中之意。不过心里却是暗骂:以为老子是好欺负的,一会自会给你好看。
    “那好。”符廷远深吸了一口气,这还是他第一次与人阵前对决,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对是错。大方的伸手相邀之际,另一支手却在暗作手势,示意自己的亲随只要见势不对,便立即痛下杀手,他可不是一个与敌人讲信义的人。单凭这人敢应战,便可知其绝对是个勇猛之人,他心里已决意要不折手段的除去吴嘉火了。
    城上的众将士均没想到居然会是如此局面,见符廷远虽然大方相邀,却既不开城门,也不放吊篮,齐皆将目光聚向吴嘉火,看他到底要如何应对。
    荆州之战中唯一的一场两将对决即将开始之际,远处的南乡县城也迎来了第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夜幕之下,南乡城西、南两面的原野上,漫野火光,号子阵阵。这可不比吴嘉火的虚张声势,数以万计的火光将方圆十里的丘陵、山野照得如同白昼。一队队士兵意态从容的在距南乡城不足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伐木筑墙,似乎是驻在自己的友军之畔。
    城南不远处的一处山丘上,张破舟、洪承业、左化龙、黄勇刚、杨开五人并肩而立,望着与己方争辉相映的南乡城,谈笑风生。
    “哈,顾凯锋这小子竟然如此大方,看着我们在他旁边安营扎寨,居然连吭也不吭一声。”张破舟大笑道。他们五路大军在黄昏之时会师于此,随即便占领了西南两面的险要之地,大张旗鼓的安营扎寨。本以为怎么也有一两场恶战好打,哪知道南乡城那边却是置若未闻,连一个斥堠也没派出,只是成倍的加强了防御而已。
    洪承业不解的说道:“那铁嘴还说这家伙如何厉害,让我们小心应对,我看也厉害不到哪里去嘛。连拔了他三寨,他都只有跟在后面吃土的份。”借着己方的地形优势,五人在这几日不断攻破顾凯锋所设立的营寨,更利用神出鬼没的战术连连截杀敌方的斥堠,己方却没有多大的损失,也难怪会让他生出轻视之心。
    “没有攻下南乡城之前,我看我们还是不要轻敌。”杨开若有所思的说道:“我们之前的胜利,均可以算得上出其不意,而且他们对我们的战术根本难以应对,所以才让我们轻易得胜。现在我们现出身来,优势再没有那么明显。我想敌人不攻则已,若是一旦发起进攻,必然令人难以招架。”
    “杨将军说得对啊。”一名儒士打扮的男上悠闲的走了上来,坐在一块头上轻声说道:“虽然我们连日皆胜,但伤到敌人的不足十之一二,现在言胜确是言之过早。”
    “张先生。”五人拱手拜道。来人正是新成立的咨事营统领张晋根,虽然加入时间尚短,但却极受杨诚器重,在文官中的地位仅次于张识文而已。此番杨诚虽然是想让五人各展所长,但也担心遇有意见不同时难以调合,这才将整个咨事营驻入主力之中,加以调合参谋。虽然杨诚没有明说,但五人皆知张晋根此番便是杨诚作出决议,当然对其礼敬有加。
    “张先生看过南乡的地形,不知咨事营可已做出决议?”张破舟关切的问道。根据原来的计划,不日便要大举进攻,争取一举击溃顾凯锋部。此战五人皆存较量之心,当然对自己的任务格外关心。
    张晋根笑了笑,招呼五人围坐过来,一边说着一边在地上比划:“行军打仗小生也是外行,此番正是要找五位将军商议明日的行动。”看着众人聚精会神的样子,他心里不由感到一阵欣慰。接到杨诚的委派之时,他心里还多有顾虑,虽然杨诚对他推心置腹,极是尊重。但他毕竟还是个新人,面对这些随杨诚征战多年,各有战功的将军们,他还真怕自己无法与之融洽相处。哪知道到了之后,才发现自己的顾虑实在有些多余,别看他们平时常有争论,不过在正事上却是团结无间的。而且他们对杨诚的尊敬外人根本难以想像,也让他这个被杨诚派来的人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先生尽管说就是。”黄勇刚客气的说道。
    张晋根点了点头,沉吟道:“南乡城现在驻军四万左右,敌人并没有在此固守的打算,所以城防并不算坚固。只不过这三处要塞各驻七千人,又紧扼要道,而且易守难攻,与南乡城遥相呼应,不拔掉他们,恐怕攻城便会受到极大的阻碍。”
    “这里的两万敌军也是个不小的麻烦。”张破舟伸手在另一处划了个圈,郑重其事的说道。他们这段时间所拔除的,全是些小据点,对于兖州军的主力还不敢轻易触动。
    张晋根在张破舟的圈前划了一道线,缓缓说道:“这里只要布上一支疑兵,倒不足为虑了。关键还在南乡,这四处兵力的布置可谓绝妙,不论攻其哪一处,均会受到三面之击。若是分别攻之,我们的兵力又略显不足。当然,若是长久来看对我方仍然有利,但大人想要的却不是旷日持久之战。三日之内,必须有一个结果。”
    “三日之内?”五人皆面露讶色,饶是他们极为自信,却也没有把握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将位于自己的敌军击败。更何况现在顾凯锋摆明了坚守不出,若是强攻只怕损失惨重之后也未必能胜,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了。
    “若是他们像现在这样坚守不出,那我们如何是好?”洪承业无可奈何的说道。
    张晋根笑了笑,沉声说道:“根据小生的观察,我们可以不费一兵一卒便能攻下南乡城。”此言语出惊人,引得众人疑惑不已。看到众人迫切的表情,张晋根解释道:“小生大胆猜测,敌人根本不会死守南乡,所以我们根本不用攻城。”
    “先生何出此言?”左化龙疑惑的问道。以南乡现在的形势,他们若是死守,没有十天半月还真不可能攻下来,他实在想不出有任何理由会让南乡的敌军放弃这里。
    张晋根淡淡的说道:“这并不足为奇。我们的目的是要击败敌人,可敌人的目的却未必是要击败我们或是守住南乡城。这或许是唯一可以解释他们为何让我们放手在此扎营的原因了。”
    “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五人齐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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