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晟戈最后报考了本校的研究生,复试通过之后他便像个江湖浪子一样四处晃悠,刚刚结束与其他同学的聚餐,他直奔回家了。向晟戈刚走进家门,他看见父亲转身走进书房,他也跟着走了进去。“老爸,在忙什么呢?”
    “整理资料。”父亲没抬头表情严肃地回道。向晟戈没在意父亲脸上的表情,他走到书桌前看了看,是跟招聘有关的资料,向晟戈好奇地问道:“您公司要招新?”
    “跟你这个没出息的没有任何关系!”向晟戈的父亲有些愠怒地答道。他在责备向晟戈没有报考更好的大学而有些生气。
    向晟戈嬉皮笑脸地看着他父亲,他和父亲的关系就是这样,父亲生气的时候他不生气,他生气的时候,父亲倒像个没事人似的,久而久之,这种模式倒成了父子俩对话的常见状态了。“我知道跟我没关系,但是你们要是招阿拉伯语翻译的话,我有更好的人选可以推荐给您老!”向晟戈笑意盈盈地答道。
    父亲向下拨了拨眼镜,他抬眼看着向晟戈问:“就这浪子德行会交到什么像样的朋友?”
    “爸,您别这么说嘛,我还真就交到了像样的兄弟!只要您答应给我一个机会,我就带他来见您!”向晟戈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交叉着手信心满满地说。
    “按常规程序来,先投简历再面试!最后到我这儿见我!”父亲瞪着个大眼睛看着向晟戈说道。
    向晟戈霍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狡黠地看着父亲笑了笑,比了个ok的手势迅速离开了他父亲的书房。父亲看着向晟戈消失在门外的身影,无奈地摇摇头露出慈父般的笑容。他疼这个儿子,只是惯在心里,一般事情他都随他,只要在大是大非上不要走歪了就好。
    春天带着复苏一切的准备来到这片土地上,它唤醒了花花草草,唤醒了沉睡的树叶,唤醒了慵懒的人们,他们脱去厚重的冬季服饰,换上轻盈的春装,温暖的阳光洒在这片大地的每一个角落,人们仰起脸接受阳光的洗礼。
    校园里,学生们行色匆匆,忙着考研复试,忙着毕业论文,忙着实习,忙着找工作……但是依然有人忙着在最后的时光里享受大学生活。俞时就是,他背着篮球又去了成谶他们宿舍。
    “谶哥,走!一起去打球!”俞时背着兜在网兜里的篮球像个思考者一样扶额站在成谶的宿舍门口。
    “最近都没时间,你自己去吧。”成谶指了指自己桌子上的书回道。
    “这都已经大四了,你丫的不打算再玩玩吗?”说着俞时走了进来,他伸手翻了翻成谶的书本。
    “我这不是正在研究人类智慧的结晶嘛!”成谶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就不能给别人留点活路?”俞时一只胳膊锁着成谶的脖子说。
    “独孤求败的感觉挺好的,不打算留。”成谶神气道。
    “行,你继续做你的东方不败吧!别忘了自宫!我去打球了!”俞时倒退着走出宿舍还不忘竖个中指。成谶也礼貌性地回了一个。
    “还是去图书馆吧!”成谶心思着。于是他收拾收拾书本走出宿舍。他在准备首传的复试,他和什一都考上了,接下来只要过了复试,他们就可以实现一起去首传的约定了。“等一起过了复试,我再亲口告诉什一,我想和她在一起……”成谶边走边思忖着,不禁笑了起来。
    在去图书馆的路上,成谶路过篮球场,他看到俞时正在和一群人激烈地打着篮球,俞时一个转身发现了成谶,他向成谶挥了挥手,成谶拿着书本举在半空中摇了摇。走在后面的钟墨看到了成谶,她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嗨。”钟墨用书敲了下成谶的肩膀招呼道。
    成谶回头看见是她,准备说什么的时候,钟墨抢先道:“放心,我已经放弃了,现在纯粹就是以朋……普通朋友的身份打个招呼而已。”成谶没回话,他继续走着。
    “你喜欢什一吗?”钟墨看着成谶认真地问道,钟墨看见成谶露出犹豫的神色,似乎并没有回答的意思。她又继续说道,“我觉得你是喜欢她的,只有你自己没有意识到!”钟墨无奈地笑道。
    “也许吧。”成谶看着地面终于回了一句。
    “哈哈哈,成谶,你那么坦诚地拒绝我,却不能坦诚地面对自己的真心。我只是想提醒你,别错过了你真正喜欢的人。”说着钟墨逐渐放慢了脚步,她看着成谶走远的背影,喃喃自语:“虽然我知道那个人永远不可能是我。”
    钟墨的一席话无形中在成谶心里留下了痕迹,如果真的正视这些问题,他需要很大的勇气。对于什一的感情很复杂,成谶自己也说不好。在成谶心里,她像另一个他,他想更清晰地看清楚这份感情,而不是出于对另一个自己的同情,所以迟疑不定。“我们在一起吧!”这句话到底是因为同病相怜还是因为“我喜欢你”?他并不确定。年少的时候,因为自己的无知行为伤害了母亲,让她在人生最后一刻孤独地离去,他不想再犯,也不想再失去,所以他格外小心翼翼。
    成谶到了图书馆后才发现钟墨没有跟上来,他很幸运地找到了座位,并在图书馆里待了一整天。时间就在他认真学习中流逝,等他再看手表的时候,他发现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春天的气温逐渐回暖,走出图书馆能明显感受到温暖的微风,成谶用胳膊夹着一本书往食堂的方向走去。
    回去的路上他看见俞时还在打篮球,头发已经被汗水浸湿,汗湿的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成谶正准备喊他的时候被路边的一个小坑绊了一个踉跄,他缓过神回头看了看才发现是地面上的坑,他又看了看自己的白色帆布鞋被磕了一块泥巴印,鞋带也散了。成谶蹲下身准备系鞋带。
    “俞时,你不玩了吗?”一位同学朝坐在球场边长椅上的俞时喊道。
    “我歇会儿,我头有点晕……”俞时话没说完就倒在椅子上又从椅子上跌倒在地上。篮球场上顿时一阵骚动,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去,成谶系好鞋带顺便用手擦了擦鞋子上的泥巴印,他抬头向篮球场望去时,在人群的缝隙里看到了躺在地上的俞时。
    那一瞬间成谶感觉自己失聪了,他听不见任何声音。忽然,嘈杂的声音又全部传进他的耳朵里,他听见有人大喊快去叫老师,有人大喊快送他去医务室……篮球场上一片混乱。成谶呆立在那里,他感觉双脚被什么抓住了一般怎么也挪不动,他想走过去看看俞时怎么了,可是他整个人像中了邪一样无法移动,这种感觉跟他多年前亲眼看见躺在血泊里的母亲时一模一样,成谶睁大的眼睛里充满恐惧和不安。来回跑动的同学撞到了他,他踉跄了一下,腿似乎可以动了!他跌跌撞撞跑到俞时旁边,他跪在地上小声喊着“俞时!俞时!俞时!你醒醒!”
    天旋地转,整个世界仿佛置于凸透镜中,奇异又畸形。救护车刺耳的声音划破天际,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直渗入成谶的内心深处,无助感像野兽一样猛然扑向他。“救护车来了!快让开!”旁边的陌生同学连忙喊道。
    俞时被抬到急救担架车上,又被医生抬上救护车。成谶感觉大脑一直嗡嗡响,他再次感觉自己好像失聪了一样听不见声音,他的行为完全不受大脑的控制,他像傻子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两眼无神地望着不停闪烁的救护车警报器,离他越来越远,视线随即变得模糊不清。篮球场上聚集的同学逐渐散了去,只有那颗孤独的篮球还躺在一边,过了许久,成谶走过去捡起篮球,他失魂落魄地走回宿舍。
    当年轻而鲜活的生命在不经意间突然消逝时,人们总会自省说,我们要把握当下,并与那些离开自己的人好好道别。残忍的是,有些时刻人们根本无法掌握,诀别就在当下发生着,措手不及的意外让那些依然活着的人根本来不及好好告别。
    经医生诊断俞时因脑血管畸形导致蛛网膜下腔出血,他终究没有给医生抢救的机会。生命绚烂如烟花,也脆弱如烟花。俞时的同班同学自发组织去参加他的葬礼,成谶宿舍的四个人也一起去了。这一路,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表情。
    坐在车子上,成谶回忆着过往,上大学的第一天,第一个跟他说话的同学就是俞时,那个开学第一天就打碎了自己热水瓶的同学叫俞时,那个追在他身后问东问西像个教导主任似的同学叫俞时,那个有事没事就来宿舍找他去打球的同学叫俞时,那个总是搔首弄姿站在宿舍门口,说着“空白挖”的同学叫俞时。那个突然昏倒躺在自己面前一动不动的同学叫俞时,那个冒冒失失总是缺根筋的同学,他的好兄弟俞时,成谶如何也没想到会在这毕业季以这样的方式分别,有生之年不再见。
    中午的太阳晒得让人焦躁不安,成谶觉得那种感觉似乎在很久以前就一直缠绕着自己,在母亲的葬礼上,在什一哥哥的葬礼上,如今在俞时的葬礼上。祭拜结束后,俞时的父亲声泪俱下地感谢那些来参加俞时葬礼的同学,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年轻人永远无法感同身受,但是老父亲颤颤巍巍用哽咽的声音说着谢谢时,女生哭了,男生也哭了。
    后来俞时的父母来宿舍收拾他的东西,很多俞时平日里玩的好的朋友都过来了,他们围在宿舍门口沉默不语,俞时的父母看着屋子内与儿子有关的东西,再次失声痛哭。他望了望挤满了一间寝室的孩子们,老父亲摆摆手悲伤地说:“我儿子的东西……你们愿意做个纪念的就拿去吧……”
    向晟戈推了推睡在床上的成谶,他告诉成谶,俞时的父母来取俞时剩下的东西,向晟戈问成谶要不要一起过去看看有没有帮得上忙的,而成谶像个患失语症的病人一样一声不吭。最后向晟戈和李鸣以及卜屹三人跑过去帮忙,有人帮俞时父母收拾东西,有人帮忙将东西搬出宿舍,也有人拿了俞时的东西,不是因为喜欢只是单纯地作为一个纪念,纪念曾经有个兄弟来过他们的世界。
    俞时突然离世给成谶带来了巨大的冲击,他在床上睡了三天三夜,没有看书也不吃不喝。尽管寝室的另外三个人每次回寝室都会喊他,他依然一声不吭。第四天,向晟戈趴在成谶的床边,他看着成谶蜷缩在被窝里,巨大的身躯一动不动,无名火像火山岩浆一样喷涌而出,他用力掀开成谶的被子,大吼道:“你他妈到底在做什么?你这样算什么啊?!算什么……”向晟戈没说完他撇着嘴哭了起来。
    四个大男生压抑已久的情绪彻底爆发了,在一起住了四年,第一次四个男生因为同一件事抱头痛哭起来,起因于那个被他们称为“空哥”的男生,往后他再也不会出现在他们宿舍门口,他们的生命里。成谶的鼻涕眼泪全部交织在一起,三天没吃没喝导致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微微抽动的身体似乎在提示着别人他还活着。
    不知过去多久,成谶感觉全身虚弱而乏力,他慢腾腾地从床上支起身来,看着坐在下面凳子上的三个人,有气无力地挤出一句话:“有吃的……喝的吗?”由于好几天没说话也没吃东西,成谶刚张口说话时一度失声,他条件反射地咳了咳。
    三个人愣了一下,卜屹立马反应过来忙答道:“有有有!”
    卜屹拿出一桶方便面,李鸣忙着倒水,两个人又忙着泡面,成谶看着他们虚弱地说:“能帮我泡两桶吗?不然吃不饱……”
    卜屹一脸呆滞机械地转身看着成谶,他扶了扶眼镜不好意思地说:“只剩最后一桶了……”
    “我去买!”向晟戈赶忙说道,他走到水池边洗了一把脸,火速跑出宿舍去买泡面。后来向晟戈买了一箱方便面,外加十袋火腿肠,罐装啤酒和可乐。那一天四个人在宿舍里吃了半箱泡面。聚散离合,生离死别,随时随地都在上演着,无论人们如何小心翼翼,最后都会失去,这是俞时的离去带给成谶最深刻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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