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天气,微风带着阵阵凉意,尤其是早晚时分,而中午却又十分燥热。省城到底跟地方小城不一样,由于污染较为严重每年入秋后,天气显得格外沉闷。周围弥漫着干燥的空气与浑浊的灰尘,让人十分不舒服。什一坐在图书馆里学习,也不知道是天气在作祟还是怎么了,整个上午她显得焦躁不安。
    快中午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由于是静音模式她并没有发现来电。在看到图书馆的同学陆续走出图书馆的时候,什一这才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她发现母亲打过电话,她起不安地身走出图书馆回拨了回去。
    “老妈,打电话有什么事吗?”什一拨通电话后问。
    “什一,妈妈胃疼得厉害……打你爸爸电话打不通……”母亲语气急促断断续续地说着,疼痛难忍话也没有说完。听到母亲的声音不对,什一一下子慌了神,她急忙回道:“我现在回来。”说着什一挂断了电话向学校大门口跑去。
    她一口气跑到校园大门外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家,下车后一路奔进小区,两步并作一步匆匆忙忙上了楼,在她打开家门的那一刻,她看见母亲半跪在客厅的地上,一只手扶着沙发,一只手捂着肚子,脸色煞白。“妈!”什一大叫道,她惊慌地跑去扶母亲,“走,我们去医院。”来不及问怎么了,她急切地说道。
    “不行,我疼得站不起来。”母亲大口喘着气说。什一慌了神,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镇定,冷静,不要慌,但还是慌慌张张拨打了120。母亲被抬上了救护车,什一坐在母亲旁边,她看着母亲疼痛难忍而满头大汗,“不要有事,一定不要有事。”什一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祈祷着,她像个贪婪的伪信徒,在心里默默祷告。到了医院,母亲被确诊为是胆囊和胆管结石,结石已经撑破胆囊需要立刻做切除手术。
    当医生拿出《同意书》让家属签字时,什一退却了,她看着《同意书》上的文字,再次惊慌失措,从小到大自己从来没有面对过这种事情,而此时需要自己在这上面签字,她的手不由地颤抖起来,医生似乎发现她的异样,便问道:“你是病人的……”
    “我是她女儿。”什一抬起头望着医生答道,眼神里透着不安。她想问医生这一纸文书上面写的风险会不会出现,内心的恐惧让她开始犹豫,但是脑海里闪现出母亲痛苦的表情,她纠结万分,最后她在签字栏那里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医生接过《同意书》之后开始了手术。
    什一站在手术室外,她看见手术室门外的红灯亮起。她掏出手机开始一遍又一遍给父亲打电话,但电话那头响起的一直是毫无感情而又冰冷的提示语“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什一无助地蹲坐在墙角边,双手无力地垂了下来,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那味道让她难受不已,她想起很久以前,也是在医院,相同的味道,她没能见到他……她不敢多想,只希望母亲的手术一切顺利。
    一个小时不到母亲的手术就结束了,而对于什一来说却像一个世纪那般久远,那种前所未有的无助感再一次向她来袭来,刻骨铭心到足以让她这辈子也忘不了。她看着母亲从手术室里被推了出来,什一紧跟在后面,转移到病房后医生叮嘱什一每隔一小段时间喊一喊她的母亲,因为麻醉的作用还没有完全过去。
    什一搬来一张凳子坐在母亲的病床边,她环顾四周,病房里有三个床位,最里面的一张床铺是空着的,隔壁的床铺睡着一位与母亲年纪相仿的女性,旁边坐着一位中年男人,他们正一脸疑惑地看着什一。“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位中年男人应该是那位阿姨的丈夫吧!”什一心想。她收回目光看着自己的母亲,脸上少了之前因疼痛而出现的扭曲感多了些许平和。什一用手掖了掖被角,轻声喊了一声妈妈,母亲没有回答。
    什一像一座雕像一样坐在床边身子一动不动,她低着头开始一遍又一遍的给父亲发短信,她告诉父亲母亲生病在医院,希望他看到短信快点回个电话,然而那些短信却像石沉大海般没有任何回音。她抬头看着点滴瓶,突然特别想哭,但内心深处那个倔强的自己一直不断重复地告诫自己,“你要哭你就是废物。”
    到了晚上,麻醉药开始失效,伤口的疼痛感逐渐明显,母亲时不时发出微弱的呻吟声。什一握着母亲的手试图以这种方式减少她的疼痛,或者说如果可以转移疼痛她希望能代替母亲承受这些。
    这一晚,母亲不能吃东西,什一也没有吃东西,她等母亲安稳的睡下后,轻轻地趴在床边,眼泪轻盈地划过眼角落在被子上,她内心深处的另一个自己大声地嘲笑着她,“你真的是个废物啊!”真的痛总是悄无声息地从身后拥抱住你,让你无法呼吸。也许是哭得累了,也许是真得乏了,什一两眼噙着眼泪进入梦乡,她梦见哥哥和爸爸一起来了,哥哥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道:“我们家什一越来越像大人了。”她笑着看向父亲,可是父亲的脸却越来越模糊,最后消失在无尽的黑暗里,她在梦里歇斯底里地悲泣,以至于梦境外也啜泣起来,母亲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
    夜深人静时,什一迷迷糊糊听到隔壁床阿姨因为疼痛发出的懊恼声,她稍稍抬头半眯着眼睛看了看,那位叔叔一直在给那位阿姨按摩着后背试图来缓解她的疼痛。什一换了个姿势继续趴在床边,困意再度袭来,她在半睡半醒中想着刚刚看到的一幕,她不由得羡慕起那位阿姨,但她却希望母亲不要看见这些。这个世界上每一种身份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在无法替代的时候,安慰都是苍白的。她能做好的就只是女儿的角色,代替不了丈夫的角色。
    第二天上午,什一给常安凝发了一条短信,她让常安凝帮自己请一个礼拜的假,常安凝没有从电话里听出什一的异样,但她还是问什一出了什么事,什一笑了笑说没事。挂了常安凝的电话后什一又给父亲打了一通电话,依然是无法接通,她的内心由不安逐渐转变成愤怒。她转身回到病房,看见母亲正吃力地挪动身体,她赶忙跑过去扶住母亲,帮她弄好枕头让她舒适地靠在床头上。母亲看了看什一挤出一个微笑说道:“我想吃点东西,有点饿了。”
    什一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说:“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想喝点粥,再来个馒头吧。”母亲说完又问道,“你吃了吗?”
    “我吃了,你等着我出去给你买。”什一笑着说。她撒谎了,但是她的确不饿,说着什一转身走出病房。
    什一来到医院的食堂,她发现早餐已经结束了,于是她又辗转去了医院外面,找了好久才找到一家粥铺,买了一碗粥和几个小馒头,虽然她跑得满头大汗却莫名觉得很是开心。也许是母亲自己主动说想吃东西,一路上什一的心情突然愉悦起来,那些因父亲而起的愤怒逐渐消失了,她迈着轻盈的步伐回到医院。当她刚走到病房门口便听到母亲激动的声音。
    “你是谁?”
    “我是谁不并重要!”陌生女子漫不经心又十分傲慢地说道。什一走进门,一股浓烈的香水味扑鼻而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位体态丰腴、妆容艳丽的陌生女子,她站在母亲病床的床尾。修身的服饰将身材衬托得凹凸有致,那风姿绰约的体态下散发着隐藏不住的风韵,只是陌生女子的整个装束与这病房格格不入。
    隔壁床的夫妻看着什一走进病房,什一看了一眼那位陌生女子没有说话,她径直朝着母亲的床头走去,她将粥和馒头放在床边的柜子上,笑了笑说:“老妈,医院食堂没粥了,我跑了很远才买到的,咱趁热吃吧。”这时,什一才发现母亲哭了,她坐到床边握着母亲的手,一只手帮母亲擦了擦眼泪。那位陌生女子又说话了,她傲慢地冷笑道:“有人照顾嘛!”
    什一帮母亲擦完眼泪站了起来,转身看着对方,带着充满敌意而又愠怒的口气问道:“请问您是谁?”
    那位陌生女子高傲地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放在病床上,手指在碰到被套的那一刻,什一看到了她涂满红色指甲油的手指,白色的被套与她那红色的指甲油形成鲜明的对比,像热牛奶里掺进了鲜血,两种腥味交织在一起让人头晕目眩,一阵恶心涌上心头。放下名片后,陌生女子看着什一冷冷地哼笑一声转身离开了病房。
    什一走过去拾起名片看了看,突然她感觉大脑嗡的一声,好像某种东西在脑袋里炸了一般,粉碎了所有的记忆壁垒。那些在岁月里被尘封的过往,如决堤的洪水,像猛兽一样向什一扑了过来,一幕幕曾一度遗忘的场景都在此刻清晰起来,四年前过生日那天,父亲手机里的那些短信!陆!陆!陆影!
    什一像木桩一样站在原地,她整个人都在颤抖,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混杂着香水的味道,让她头昏脑涨,他感觉胃里翻江倒海难受极了。紧攥的拳头使得手指的关节处全部发白,指甲掐在自己的手心里留下深深浅浅的月牙印。内心的愤怒全部化作指尖上的力量,只是还没发泄就被阻止了。什一强烈而骄傲的自尊心在陌生人的围观中被击得粉碎,从未有过的耻辱让什一怒不可遏,沉睡在内心深处的恶魔正一步步被唤醒。
    “什一,什一……”母亲轻声呼唤着。
    什一这才反应过来,她平复了下自己的情绪,应道:“老妈,我在呢。”说着她走到床边,她打开餐盒盖将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递到母亲面前,挤出一个微笑说道:“老妈快吃吧,不然凉了。”母亲接过粥碗慢吞吞地吃了起来。什一起身走出病房,她又开始给父亲打电话发短信。母亲看着什一走出病房,那坚决而又倔强的背影让她十分心疼自己的女儿,她喝了几口粥便又重新放在床边的柜子上。
    母亲住院的第四天,什一终于打通了父亲的电话,她整理下情绪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告诉父亲母亲生病住院了,她问父亲什么时候回来,父亲以工程正在赶进度为由说自己一时半会儿走不开,不过这一次,父亲没有骗什一,他的确因为工程进度赶不回来。什一挂了电话没再多说,无论如何,她选择再相信父亲一次,最后一次。
    母亲在住院五天后,医生检查完后告诉什一,母亲恢复得不错,可以出院了。什一帮母亲办理了出院手续。令什一十分失望的是直到母亲出院,父亲都没有出现。母亲在家静养的那段时间,什一在常安凝的帮助和掩护下开始了家与学校两边跑的日子,白天去学校上课,晚上回家看书学习,这样她便可以照顾到母亲,她明白,母亲需要她的陪伴。
    几天后什一的父亲回来了,他刚进家门时,什一正在陪母亲聊天。她看到父亲走进家门,笑着喊了一声爸爸,父亲轻声应道,语气里似乎带着几分愧疚。什一走过去挽着父亲的胳膊走到母亲身边,她让父亲坐在母亲旁边,自己走到一边坐下,然后她笑着说:“老爸,你看我把老妈照顾的怎么样?”
    父亲看了看什一的母亲,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道:“闺女照顾得真好。”母亲面无表情也没有说话,她起身说道:“我去做晚饭。”
    “我帮你。”说完什一跟着起身和母亲一同走进厨房。父亲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他脱下西装外套,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抖了抖香烟盒拿出一支烟开始抽了起来,烟雾缭绕中,内疚堆满了整个脸庞。人在犯错的时候,只有内疚却没有悔意只会跌进万丈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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