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若水许久没有接话。
    苏轻鸢细想了想,忽然脸红了。
    刚刚还在极力假装不在意来着,怎么一转头就不打自招了呢?
    好在程若水似乎并没有打算嘲笑她,只是停顿了片刻,随后便缓缓地摇了摇头:“不需要说那样久的。皇上也并未同我说到天亮,只是借永福宫的地道,去见了几个重要的朝臣而已。”
    “是吗……”苏轻鸢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似乎有些欢喜,一会儿却又觉得气恼,甚至还隐隐地有几分妒忌——他毕竟还是有那么多事情瞒着她,宁肯同程若水商量、宁肯借用永福宫的地道……
    这样算起来,程若水也算是他的红颜知己吧?
    一个秀外慧中、贤淑端雅的红颜知己!
    苏轻鸢强压住胸中的闷气,挤出笑容:“既然这样,我就洗耳恭听了。”
    程若水坐稳了身子,细细地叹了一口气:“事情还要从占卜术开始说起。近来天下诸事纷杂,山雨欲来。我所学有限,看不穿天下兴亡,只能占卜一人之命数,用以推算。谁知即使是这样,还是算出了一些骇人之事……”
    “骇人?很可怕吗?”苏轻鸢紧张起来。
    程若水抿了一下唇角,劝道:“娘娘先别慌,这一卦虽凶险,却并非没有生路。”
    “你继续说吧。”苏轻鸢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
    程若水叹道:“这一卦是替皇上占的,很不好。我只能看出前途凶险,近期有刀兵之灾,更主夫妇分离、子孙离散……”
    苏轻鸢紧紧揪住被角,有些无措。
    程若水按住她的手,柔声抚慰:“卜卦测字,不可能万无一失的。皇上这一卦凶中藏吉、祸福相依,并非绝路。我同皇上说过之后,又细细算了一些旁的杂事,粗略地估摸了一下,总有几十种变数,其中不乏有柳暗花明之途。所以我想,有凶险、有刀兵,也未必就是坏事,说不定是命运给了您二人一个绝处逢生的机会呢!”
    “可是,夫妇分离、子孙离散……这些也不是好事啊!”苏轻鸢的心中越来越乱。
    程若水攥了攥她的手,面露微笑:“有散才有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苏轻鸢觉得,这样的安慰简直是隔靴搔痒,并不能让她安心。
    她皱眉思忖良久,终于又问:“这些事,你都是同陆离说过的?”
    程若水点了点头:“皇上说刀兵之灾不可避免,只要人还在,就是上上大吉。至于离散——皇上的意思是,纵然离散到天涯海角,他也总会找回来的。”
    苏轻鸢苦笑了一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程若水似乎还有话说,但苏轻鸢不开口,她便也就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眨着一双温柔的眼睛,静静地坐着。
    许久许久,苏轻鸢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这半年,我已被种种波折给吓怕了……我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可是命运似乎不打算给我这个福分——你的话好像还没有说完,另外那一半只对我说的话,又是什么呢?”
    “是有关娘娘您的命数……”程若水斟酌着词句,小心地开了口。
    “我的命数无非‘生死’二字,怕是不需要卜算了。”苏轻鸢淡然一笑,从容地道。
    程若水轻轻摇头,神色凝重。
    苏轻鸢不由得紧张起来:“莫非你也觉得我是南越皇朝的灾星?陆离命中的兵戈之灾,是由我而起?”
    程若水眉头紧锁,许久不语。
    苏轻鸢心慌意乱,忽然又记起了一些旁的事,却不敢提起。
    十七八年之前,那个导致巫族覆灭的预言——会应验在她的身上吗?
    苏轻鸢用力摇头,想把那个可怕的念头甩出去。
    什么星辰变、天地惊,什么四海统一、天下共主,她是不信那一套的。
    即使天下当真已到了“分久必合”的时候,那也是朝局中心那些男人们该操心的事,与她一个生性疏懒的小女子有何牵连?
    这样想着,苏轻鸢勉强稳住心神,紧张地看着程若水。
    程若水迟疑许久,终于咬牙道:“您的命数,有冲犯帝星之势。”
    “你是说,我会害死陆离?”苏轻鸢慌了。
    程若水有些为难:“卦象上看不出太多细节,所谓‘冲犯’,可能是您的运数对皇上有所干碍,也有可能是……”
    “我不会伤他的……我宁可自己死,也不会伤他分毫。”苏轻鸢心里很笃定这一点,可是不知怎的,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她却有点儿底气不足。
    “有娘娘这句话,若水就放心了。”程若水似乎真的松了一口气,脸色舒缓了几分。
    苏轻鸢不解。
    程若水便叹道:“皇上命中最大的变数,恐怕就是娘娘您了。您若有意伤他,前面的路必定是险之又险。幸好娘娘心中坚定——如此一来,再多的变数也都可以化险为夷了。”
    苏轻鸢摇头苦笑:“我确实无意伤他,但我既然是他命中的变数,你焉知我不会身不由己地应了卦象、成为冲犯帝星的凶煞?”
    程若水抿唇一笑,平静地吐出四个字:“人定胜天。”
    苏轻鸢忍不住笑了:“人定胜天?这可真不像是一个占卜师会说出口的话。”
    “若是对着旁人,我确实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但是娘娘您,同别人不一样。”程若水正色道。
    苏轻鸢实在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一样”。
    但程若水似乎很高兴。她像是解决了一桩大麻烦一样,眯起眼睛,笑得十分愉悦。
    苏轻鸢反倒被她笑得有些无措,心里不免又觉得七上八下的。
    程若水沉吟片刻,忽然又抬头笑道:“方才的这些话,我都没有同皇上说——若是说了,皇上定然又要费尽心思瞒着您,不许您知道了。”
    苏轻鸢低头不语。
    程若水笑道:“皇上总想竭尽全力把娘娘保护起来,不肯让您承担任何风险,可是他却一直不明白,他的身后,恰恰是最危险的地方。”
    苏轻鸢细细地想了一想,抬起头来笑了:“你的意思,我明白。”
    “难道娘娘就不怀疑我别有用心?”程若水有些诧异。
    苏轻鸢笑得很坦然:“定国公程家的女儿,怎么可能‘别有用心’?”
    程若水闻言,又是抿嘴一笑,随即起身告辞。
    苏轻鸢也不挽留,只是待她走后,立时垮下脸来。
    对于程若水的话,苏轻鸢是相信的。
    她自己的巫术修行虽然尚不能算是登堂入室,但辨识人心,原本也用不着什么巫术。
    程若水,是这宫中极难得的一个纯粹的人,就像她的父亲定国公一样,澄澈得一眼就能看到底。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苏轻鸢才更加烦恼。
    这样澄澈的一个人,专程过来送给她这样一个消息,由不得她不放在心上。
    冲犯帝星。
    苏轻鸢知道自己和陆离将来的路很难走,但她想不到,除了外在的波折之外,她这个人本身也会成为陆离的灾难。
    这样奇怪的卦象,到底会应在什么事上呢?
    还有陆离的“夫妇分离、子孙离散”……
    苏轻鸢苦恼地揉着眉心,心中烦乱不堪。
    这样一来,手边的书,是再也看不进去了。
    陆钧诺撞开门冲了进来,扑到了苏轻鸢的床边:“母后,坏女人有没有欺负你?”
    “哪个坏女人?”苏轻鸢大惑不解。
    陆钧诺跺脚急道:“淑妃姨母!还有那个什么娴妃嘛!凡是跟母后抢皇兄的,都是坏女人!”
    苏轻鸢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什么都不懂,不要乱说话。”
    陆钧诺皱了皱小脸,十分不服气。
    苏轻鸢只得揉揉他的小脑瓜,笑道:“没有人可以欺负我,只有我欺负她们的份。”
    陆钧诺这才高兴起来。
    但是随后,他又爬上床来,钻进了苏轻鸢的怀里:“母后,现在皇兄不是坏人了吗?其实……我还是很讨厌他的!”
    这个问题,苏轻鸢倒不知该如何回答。
    陆钧诺小声道:“皇兄先前一直欺负母后,我才没有忘呢!现在他倒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又会翻脸!”
    苏轻鸢拧紧了眉头:“你又在外面听见什么话了?”
    陆钧诺迟疑了一下,凑到苏轻鸢的耳边低声道:“外面有人说,昭帝伯伯是父皇害死的、父皇是皇兄害死的、钧儿以后也会被皇兄害死……”
    苏轻鸢心中一紧,忙问:“这些混账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陆钧诺慌忙扯住苏轻鸢的衣袖,急道:“母后别生气,这些话,钧儿是不信的!他们还说母后会帮着皇兄一起害我呢,我怎么会信?钧儿只是有些害怕……母后,皇兄真的变好了吗?他会一直待你好吗?”
    苏轻鸢沉吟良久,只得叹道:“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所以钧儿要好好读书懂事,等你长大了,母后就什么都不怕了。”
    陆钧诺重重地点了点头。
    苏轻鸢攥住他的小手,认真地看着他:“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刚才那些话,哪里听来的?”
    陆钧诺咬了咬唇角,小心地道:“外面的人都这么说!他们还说,皇兄买通了父皇身边的李公公,连续多年给父皇的茶水里下毒,所以父皇的身体一直不好……”
    “简直一派胡言!”苏轻鸢攥紧了被角,手指微微发颤。
    陆钧诺低头道:“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就算钧儿不信,也已经有很多人信了!”
    “旁人信了,你就跟着信了?”门口忽然响起一声冷笑,正是陆离走了进来。
    陆钧诺吓得打了个哆嗦,又往苏轻鸢的怀里缩了缩。
    陆离的脸色更加阴沉了几分。
    他快步转过屏风冲到床前,拽着陆钧诺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丢到床下:“天底下的糊涂虫多着呢,你也要跟着一起糊涂吗?”
    陆钧诺缩着肩膀,许久才道:“钧儿是不信的。”
    “既然不信,你跑到母后这里来学舌做什么?故意惹她生气吗?”陆离阴沉着脸,语气并未缓和分毫。
    陆钧诺不敢答话,苏轻鸢已坐直了身子:“你有脾气冲我发就是,吓唬我的儿子算什么本事!”
    “你的儿子?”陆离在床边坐了下来,笑得有些危险。
    第103章 他还活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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