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难捱的时间像是忽然插上了翅膀,一闪而过。
    窗外的天色渐渐地亮了。
    苏轻鸢咕哝了一句什么,翻了个身。
    “阿鸢,可以起床了!”陆离立刻在旁边兴奋地大叫起来。
    苏轻鸢没有醒,小路子却进来了:“皇上,您今儿若是再不上朝,那帮老东西怕是要打进养居殿来了!”
    陆离闻言只得起身,换了朝服出门上朝。
    小路子看着他一步三回头的样子,哭笑不得:“皇上放心就是,奴才们一定寸步不离地守着门口,绝不让娘娘离开半步!”
    陆离摇了摇头,叹着气快步出了门。
    他哪里是怕苏轻鸢离开?他是怕苏轻鸢醒来之后,看到的第一个人不是他!
    不管怎么说,今日的早朝是不能再耽误的了。
    陆离心中有些怨念:谁说当皇帝好来着?寻常农夫犯懒的时候尚有福分搂着媳妇儿多睡一会儿觉,当皇帝的却不论冬夏都得早早地从被窝里爬出来,去见那帮聒噪的老头子!
    殿内。
    陆离刚走没多久,苏轻鸢就醒了。
    但她没有起身,只是怔怔地看着帐顶,缓缓地拧紧了眉头。
    这个地方……似曾相识。
    身边没有了那个莫名让人厌烦的小李子,也没有那个既讨厌又可怕的女人,所以今日似乎可以算作十分美好的一天了。
    可是,这是在什么地方呢?
    苏轻鸢细细回想着睡前的事,隐约记得念姑姑和那些讨厌的太监们都从房顶上飞走了,只留下了她和小李子两个人。
    可是,小李子呢?难道也飞走了?
    苏轻鸢抬起手用力揉着自己发痛的鬓角,细细回想先前的事,脑海中却出现了一些十分可怕的画面。
    那间密室、那个可怕的女人、那些面目狰狞的太监……
    许多画面在她的眼前飞快地闪过,画面之中的人越来越丑陋、越来越诡异,最后全部化作了青面獠牙的鬼怪,尖叫着向她扑了过来。
    “走开!都走开啊——”苏轻鸢抱住头,惊恐地尖叫起来。
    “娘娘,怎么了?!”早已守在外头的落霞和淡月等人听见声音,慌忙闯了进来。
    苏轻鸢看见一大群人冲到面前,越发吓得不敢动弹,缩进被子里瑟瑟发抖。
    淡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到床边抱着苏轻鸢便不撒手。
    苏轻鸢受了惊吓,颤得更厉害了。
    最后还是余太医进来,喝住了乱成一团的小丫头们。
    苏轻鸢缩在被子里,不肯露头。
    余太医只得跪坐在床边,隔着被子问她:“娘娘凤体可有不适?”
    苏轻鸢不吭声。
    余太医又试探着道:“请娘娘伸出手来,微臣给您把一把脉。”
    苏轻鸢仍然不应声,反倒将被角往里面扯了扯,捂得更严实了。
    沟通受挫,众人一时有些无措。
    好端端的,怎么就连身边人都不认得了呢?
    最后,还是小路子迟疑着道:“要不……把那个伤患拉过来试试?”
    没有人反对,小太监们便跑到下人房里,果真把那个受伤的太监扶了过来。
    那人一进门,便跪在了床前:“太后,您可醒了?”
    苏轻鸢悄悄地抠了抠被角,露出一双眼睛来:“小李子?”
    小李子慌忙叩首:“是,奴才在这里,太后莫怕。”
    “就是因为你在这里,所以我才更加害怕!”苏轻鸢“呼”地坐了起来,板着面孔道。
    “奴才是不会害您的。”小李子俯伏在地上,沉声道。
    苏轻鸢拧着眉头,认真地看着他。
    她记得自己昏睡过去之前,看到的最后一个场景是小李子扑到她的身上,替她挡下了那个女人挥来的刀。
    可是不知怎的,她仍然觉得小李子不像是个好人。
    这时,淡月忍不住,又哭出了声:“这几日我们为你提心吊胆,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没日没夜地到处搜洞口、找地道……好容易盼得你回来了,你却装不认识我们!这个小李子是哪里冒出来的?我们哪里比不上他……”
    苏轻鸢终于肯正眼看向淡月,却还是双手扯着被角,作出戒备的姿态:“你是谁?为什么哭?”
    淡月哭得说不出话,落霞只得上前来,擦泪劝道:“娘娘回来就好了。咱们服侍娘娘那么久,娘娘不会不记得咱们的。”
    淡月狠狠地擦了一把眼泪:“我跟了你八年了,自认没有犯过什么大错,你怎么会那么狠心,一转眼就不认人……”
    “疏星?!你不要过来!你是自寻死路,可不是我害死你的!”苏轻鸢忽然尖叫一声,兜起被子重新盖住了头,胡乱喊了起来。
    淡月愣了一下,连哭都忘了。
    落霞忙道:“疏星姑娘已经去世了。这是淡月,娘娘怎么不记得了呢?”
    被子里闷了好一会儿,苏轻鸢终于试探着冒出头来:“你真的是淡月,不是疏星?”
    淡月转过身去,背对着她气哼哼地道:“连我和疏星都分不清楚,白伺候你那么些年了!”
    苏轻鸢忽然伸手拉住了她,急道:“以前的事我都记不清楚了,可是……可是我知道淡月是待我好的。疏星也待我好,可是后来她勾结了念姑姑,想害死我……”
    她一边说着,自己也抹起了眼泪。一些模糊不清的画面缓缓地浮现在脑海中,有些人的轮廓渐渐地清晰起来。
    “好端端的,怎么会忘记了呢?”淡月终于消了气,抱着苏轻鸢大哭起来。
    落霞转身走到小李子的面前,冷声问:“这几天,你都跟在娘娘身边服侍的么?”
    小李子略一迟疑,点了点头。
    落霞沉下脸来:“那好,你说清楚,娘娘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的?”
    小李子跪伏在地,没有答话。
    淡月忽然跳了起来:“说什么‘服侍’娘娘,我看你就是那贼人的走狗,为虎作伥,跟着欺负娘娘的吧?我告诉你,不管你是用什么办法骗取了娘娘的信任,皇上都不会允许你再服侍娘娘的——就算皇上答应,我也不会答应!”
    “奴才的去处,只有太后可以做主。”小李子缓缓地抬起了头,不卑不亢地道。
    淡月碰了个软钉子,气得直跳脚:“你算什么东西!才服侍娘娘几天,就敢跟我犟嘴了!”
    苏轻鸢被她们吵得头疼,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
    落霞见状忙叫人把小李子带下去,又吩咐养居殿的小太监们传饭菜过来。
    苏轻鸢却下意识地往被窝里缩了缩:“饭菜……不会下毒吧?”
    “小姐……贼人常给您下毒吗?”淡月又抹起了眼泪。
    苏轻鸢眨眨眼睛,面露惊恐:“你干嘛又哭成这样?难道是我要死了?”
    淡月一腔好心被当了驴肝肺,气得她转过身去,再不说话了。
    饭菜很快摆了上来。
    苏轻鸢被落霞扶了起来,却不肯往桌前凑。
    落霞想把小李子叫回来劝她,淡月气冲冲地道:“叫他回来做什么?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什么小李子,难道她还不吃饭了不成?”
    苏轻鸢退回到床边坐了下来,委屈地看着满桌的饭菜,自己生起了闷气。
    一直耗到了陆离下朝回来,桌上的饭菜仍旧一口未动。
    陆离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来,一把将苏轻鸢捞进了怀里:“起了?为什么不吃饭?”
    苏轻鸢愣愣地坐了好一会儿,忽然仰起头来:“你是陆离?”
    “又不认得我了?”陆离拧紧了眉头。
    淡月气得在旁跺脚:“你还敢有意见呢?我白白伺候了她八年,她连我都不认识!你也不见得有多好,她怎么就偏偏记得你?我不服!”
    陆离抬头看向落霞:“她不认得你们?”
    落霞叹息着,将先前的事细细地说了一遍。
    陆离低下头来,看着苏轻鸢。
    后者仰起头,忐忑地看着他:“我可以努力记住的,你不要生气……”
    “阿鸢!”陆离叹息一声,紧紧地拥住了她。
    苏轻鸢有些疑惑:这到底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
    伶俐的小丫头们见状,早已悄悄地退了下去。
    苏轻鸢双手扶着陆离的手臂,努力地抬起了头:“刚才那些人……都是好人吗?”
    “当然。”陆离拍了拍她的背。
    “那,我饿了。”苏轻鸢小声说道。
    陆离愣了一下,俯身将她抱起来,送到了桌旁:“既然饿了,为什么不吃?”
    苏轻鸢有些不安地避开了他的目光,拿着筷子迟疑了好一会儿,终于试探着夹了一块豌豆糕。
    陆离忽然明白了:“你不信落霞她们,怕她们给你下毒?”
    苏轻鸢吸了吸鼻子:“我瞧着她们也不像坏人,可是……可是那个老女人笑眯眯地说话的时候,也不像坏人啊!她每天都说,我只要乖乖听话,就会做好菜给我吃,可是每天的饭菜都是有毒的,我又不敢不吃,挨饿太难受了……”
    陆离伸出手,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苏轻鸢抬头看见他满面怒容,又吓坏了:“你……气了?”
    陆离摇了摇头,缓缓地放开手,替她揉了揉手腕上被攥红了的地方:“我不会生你的气。阿鸢,回家了……那些不好的事都忘记,好不好?”
    苏轻鸢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命大,死不了的!小李子也说那毒药没有伤到我的身子,只是当时很难受而已……”
    “难受?”陆离拧紧了眉头。
    苏轻鸢见他脸色不善,便不敢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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