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这会儿除了太医跟内侍们在场外,还有几位朝臣,为首便是徐廉徐阁老。
    众人看着琉璃突然冲进来,各都惊异。
    正欲拦阻,范垣已走了进来。
    琉璃顾不上管别的,强忍着万箭攒心似的痛楚,深深吸了口气,回头问陈冲:“皇上吃的什么药?”
    陈冲对上她冷静的眸色,心头一凛,忙道:“是太医开的驱寒散,只是皇上他、他不肯吃……”
    原先还是范垣抱着朱儆,强捏着他的下巴,逼着叫他吃了两口。
    但在此之后,小皇帝倔强发作,不管范垣如何再用力,他宁肯熬着痛,也始终不肯张嘴了。
    他毕竟是小孩子,十分娇嫩,范垣也怕错用了力道捏出个好歹来,因此竟束手无策。
    琉璃看一眼旁边,徐廉等正跟范垣说话,其他几位太医里,太医院首方擎在,除此之外还有薛曹两位,都是治疗內症的好手,开的药方自然是极佳的。
    琉璃看着朱儆人事不省的脸,忍着眼中涌动的泪,淡淡道:“若有熬好了的药,拿一碗来。”
    陈冲几乎不假思索地躬身应道:“是。”
    说完了这声,将转身的时候,陈太监突然从头到脚有一股凉意掠过。
    ……他怎么就下意识地做出了领旨的动作?
    但是听着那小姑娘宁和疏淡的口吻,突然不由自主地……
    幸而好像没有人在意这个。
    何况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陈冲忙亲自去催药。
    等陈太监返回的时候,琉璃正把一块儿冰水浸过的帕子亲手给小皇帝覆盖在额头。
    其实早在此前他们也如此做过,只是每每才覆上,就会小皇帝胡乱扯下。
    陈冲端着手中的药碗,凝望着琉璃自然而然地坐在龙床边上,微微俯身低头,小心翼翼地把帕子摊平。
    他突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这个动作,真的、很像是……
    正在陈太监恍神的刹那,身前人影一动,是范垣道:“药可拿来了?”
    陈冲忙回神:“是……来了。”
    范垣走过来,亲手接了过去,重回到床边,有意无意地挡住了身后陈冲的视线。
    琉璃早把冰帕子揭下,握住朱儆肩头,把他半抱起来,令他靠在自己的怀中。
    双臂拥着朱儆,琉璃接了药碗过来,自己先舀了一勺吃了。
    略有些热,于是琉璃又舀起来,吹了吹,才送到了朱儆的嘴边。
    小皇帝已经半是昏迷,动也不动。
    琉璃看着他犹如昏睡的模样,眼中的泪再也无法忍耐。泪落之中,琉璃低头,在小孩子的耳畔低低道:“儆儿、儆儿乖……”
    连唤了两声,小皇帝的眼睫突然眨了眨。
    然后,他喃喃不清地叫道:“母后……”声音微弱,依稀又有一丝撒娇的委屈。
    琉璃用力将眼中的泪甩去,忍着哽咽低声道:“是、是母后,儆儿,听话,吃了药就好了,来……张口。”
    沉默了片刻,朱儆那有些干裂的嘴唇终于缓缓张开。
    ***
    早在琉璃接了药碗过去之后,几位太医便先退了出去。
    陈冲本正昂着头张望,范垣又道:“陈公公,去取点皇上平日爱吃的蜜饯吧。”
    “啊……”陈冲意外:皇帝现在药都喝不下,拿那些有什么用?可转念一想又忙答应:“好好。”
    陈太监将转身的时候又大胆回头,远远地看了一眼,却见“温家阿纯”已经抱起了朱儆,她低着头,仿佛在喃喃地说什么话。
    陈冲的目光直了直。
    等陈冲返回的时候,整整地一碗药已经给朱儆喝光了。
    据太医所说,只要小皇帝肯服药,那就不会有什么大的妨碍了。
    陈冲大喜过望,亲自把蜜饯捧了过去,双手都在颤抖。
    他呆呆地看着仍抱着小皇帝的琉璃,却见琉璃谁也不看,只是盯着怀中的朱儆,手中握着一方帕子,细心温柔地替他擦拭脸上的汗珠。
    陈冲看着这一幕,错愕之余,满心的震撼。
    这一整夜,琉璃并未出宫,只是在寝宫御榻旁守着朱儆。
    其他范垣,徐廉,陈冲,太医院方大人等,也都在寝宫守候。
    经过一整夜无微不至的看护,次日清早,朱儆身上的高热终于退了。
    直到这时候,太医们方觉着命又重新是自己的了。
    连徐廉等也大大地松了口气。
    小皇帝退了烧后,整个人不再昏睡,也逐渐清醒过来,于是又吃了两副药,进了点粥水点心,精神也慢慢恢复了。
    至此,范垣跟徐廉等几位朝臣才终于暂时从寝殿退了。
    寝宫门口,大家望着前方景泰殿上射出的朝阳之光,这一夜惊魂,恍若隔世。
    徐廉吁了口气:“还是首辅足智多谋,这位阿纯姑娘,倒果然是大有作用。”
    范垣道:“正如众人所知,纯儿从小跟平常人不同,可偏偏跟皇上一见如故,也许是投缘吧。”
    徐廉呵呵笑了两声:“不管如何,她这次是立了大功了。”
    旁边的吏部尚书张全摇头叹道:“虽然如此,此女却实是逾矩胡为,怎么竟把皇上抱住,且见了皇上,也不跪地行礼。”
    徐廉道:“首辅不是说了么?温纯跟正常人不同,何况上次她进宫也没行礼,皇上并未怪罪,如今又立了功,你我就不必吹毛求疵了。”
    张尚书问道:“不是说已经都治好了么?”
    徐廉就看向范垣:“这个……范大人最清楚吧。”
    范垣泰然自若地回答:“虽然治好了,但也是时好时歹,不好说。”
    张尚书听了这句,像是被个汤圆噎在了喉咙里:“那……那留此女在宫里可使得?万一犯了病……”
    范垣默默地望着他,张尚书尴尬地补充解释:“我只是替皇上龙体着想,首辅虽然忠心耿耿,但这位姑娘毕竟是你的亲戚,如果真的一个不慎做出点什么来,岂不是连累了您?”
    范垣道:“张大人放心就是了,我相信纯儿不会。如果真的有点儿什么,那自然是我担着,毕竟是我先斩后奏把她叫进宫里来的。”
    张尚书笑道:“我也只是说笑罢了。既然首辅不介意,那我又何必杞人忧天?”
    大家说了一回,先去内阁。
    ***
    晌午,寝殿之中。
    朱儆愣愣地看着琉璃:“昨晚上是你看着我的?”
    琉璃正摸了摸他的额头,又试了试自己的,觉着并不热。便道:“不只是我,还有范大人,徐大人,方太医他们。”
    朱儆的眼中流露失望之色。
    琉璃问道:“怎么了?”
    朱儆道:“我明明、明明觉着是母后在陪着我来的。”
    琉璃强笑道:“是吗?”
    朱儆直直地看了她半晌:“真的,我还听见母后唤我‘儆儿’,就像是……像是……”
    琉璃不敢再跟小家伙的眼睛对视,再看下去,只怕要控制不住自己。
    幸好在这时侯,陈冲领着小太监,捧了两碟点心过来。
    琉璃忙回过头,扫了一眼盘中的点心,随口问道:“怎么没有芝麻山药糕?”
    陈冲道:“皇上、皇上不爱吃那个。所以没有叫准备。”
    琉璃温声道:“皇上正病着,吃那个是最好的,快叫人备去。”
    陈冲看着她,双眼发热。
    然后他深深低头,哆嗦着道:“是、好……”一步步后退出去了。
    陈冲退下后,朱儆揉了揉眼睛,抱怨似的叹了口气:“你怎么跟母后一样,都喜欢逼我吃那个难吃的东西。”
    想到昨晚那个病的悄无声息的小家伙,看看现在眼前这个……琉璃内心宽慰,恨不得抱紧了在他的脸上亲一口:“吃了那个,病才会好的快呀。”
    朱儆扬着小脸儿,目光奇异地看了她片刻,突然问:“是不是少傅叫你进宫来的啊?”
    琉璃点头。
    朱儆皱皱眉:“那、那他要朕赐婚的事,你也是知道的?”
    第49章 心惊
    且说琉璃听朱儆突然问出这一句,不明所以:“什么赐婚?”
    朱儆见她茫然不知,点头说道:“你果然是不知情的,哼,一定是他故意的!”
    于是就把那天在演武场的事跟琉璃说了一遍,又道:“朕本是赌气才说要给郑侍郎赐婚的,谁知他就……变了脸……”
    想到那天范垣的神色,朱儆仍觉着身上有些冷意:“他就故意的也要这样,跟朕对着干。”说到最后一句,就低声下去。
    琉璃盯着朱儆,半晌才问道:“皇上,你说要给郑侍郎赐婚,又是什么意思?”
    朱儆道:“郑侍郎喜欢你呀,你不知道吗?他还想娶你,不过……他说少傅不乐意,所以朕才想……”
    “胡闹!”琉璃领会朱儆的意思,愠恼地脱口而出。
    朱儆蓦地睁大双眼:“你、你说什么?”
    琉璃对上小皇帝吃惊的眼神,微微一怔,却又无奈地笑了笑。
    跟朱儆相处,每每会让她忘记自己现在的身份。以为是他们母子相对,所以领会朱儆要给她跟郑宰思赐婚的时候,不禁惊怒,忘了自控。
    幸而朱儆现在年纪小,又跟她有些投缘,若再懂事些,还不知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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