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回到银光院时,昭儿躺在小摇床里,因屋中熏得暖热,身上只穿两层绵软的衣裳,藕断般的小腿露出半截,被胳膊抱着送到嘴边,正唆那又软又小的脚趾头——这是他昨日才学会的,动作不算纯熟,却玩得不亦乐乎。
    令容则在侧间里,正在试那套皇后的凤衣。
    朱红的衣裳裁剪合体,上头用金丝银线绣了飞凤牡丹,因是册封皇后的典礼所用,亦按礼制绣了祥瑞之物,端庄贵重。旁边则是皇后的凤冠,赤金打造,珠光宝气,庄重而不失柔美。
    令容身姿长开,穿着凤衣,纤秣适中,修长端庄。
    诞下昭儿后,秀丽妩媚的眉目愈见韵致,淡薄脂粉装点下,黛眉如远山,眼哞似星辰,朱唇漾开笑意,明眸皓齿,风情愈浓。乌鸦鸦的云鬓堆叠,耳畔坠了朱红滴珠,头戴精致凤冠,衬着无双丽色,叫人挪不开眼。
    恍惚想起初成婚的时候,她还是天真少女,穿着那凤冠霞帔,那样娇弱轻盈。
    只是彼时他太冷厉,未曾将她的姿容刻在心上。
    好在还有册封皇后的典礼,他会在那座庄严皇宫里,牵着她步上高台,受群臣跪拜。
    韩蛰甚觉宽慰,待令容脱下凤衣,便揽她进了内室,如常更衣用饭,沐浴就寝。
    床榻里销金帘帐长垂,令容身上寝衣宽松,满头青丝披散在肩,黑发腻肤,雪白纤秀。
    “……前晌跟母亲入宫,见到了太子,还笑着给我剥糖吃。”令容靠在韩蛰肩上,手指闲着无事,描摹他胸前贲张的轮廓,稍稍抬眸,“夫君打算一直将他养在北宫吗?”
    “不太好。”韩蛰掌握锦衣司多年,经受重案无数,最知人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
    那孩子从东宫至尊之位跌落,在韩蛰而言,是一念之仁保全性命,在太子而言,确实得而复失。若还养在宫里,待长大后懂事,瞧着这座本该属于他的皇宫,终会心意难平,于谁都无益处。
    令容便瞧着他,“那怎么办呢?”
    “京城里有许多德高望重的高僧,他纵不能剃度,记为俗家弟子学佛经,能通透些。”
    “这样也好,回头再找个光风霁月的青年才俊教他诗画,也能荡涤心胸。”
    “嗯——”韩蛰忽然记起件事情,“岳父袭爵的旨意已备好了,后日请他来大典,过后正好受旨袭爵。册封的典礼就这一回,可不能错过。”
    令容翘着唇角微笑,双臂攀在韩蛰肩上,“夫君当了皇帝,就只册封一位皇后呀?”
    “有你就够。”
    “当真吗?”
    “嗯。”韩蛰将她肩膀揽在怀里,轮廓冷硬如旧,声音却分明温柔,“这么短的几十年,朝政之余能剩多少精力?拿来陪你都不够,怎可浪费在旁人身上。”
    冷峻的眉目微垂,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慧黠眼眸,深邃眼底便浮起笑意。
    他生来记性好,幼时几乎过目不忘,经历过的要紧事情,也都一件件记着。
    从潭州回京城,在山南遇袭昏迷时,那个曾将他拖入深渊的深沉梦境像是烙印刻在心里,哪怕只是个梦,哪怕隔了许久,也没淡去半分。梦里他失去了令容,阴阳相隔。虽只是虚妄梦境,那种清晰而刻骨的痛,却像是真实发生过一般,令他每每回想,便觉痛如锥心。
    韩蛰不敢想象,倘若真的跟令容阴阳相隔,他会如何。
    他只知道,拥在怀里这个娇笑憨然的女人,是他绝难割舍的人。
    这些年踏血而行,他对所有人——包括他自身都能狠下心,唯独她是个例外。
    美人、才女、女将,这世间有无数女子,各有所长,却只有她,最合他心意。不止为她丽色无双、牡丹般动人的风华,更为银光院里的日夜陪伴、娇俏柔旖,两地相隔的漫长思念、辗转反侧,厨房烟火里的默契欣赏,闲适安然。
    那一声声甜软的“夫君”,是委屈、是畏惧、是娇嗔、是打趣、是呢喃,尽数落在心底。
    令他甘愿步步退让,最终卸下盔甲,倾心爱护。
    ……
    除夕过后,便是新的一年。
    礼部筹备已久的登基大典也在这日隆重举办。
    年轻的帝王英姿勃发,魁伟稳重。尊贵而繁琐的衮服穿在身上,日月星辰、山龙华虫绣得庄严而精致,韩蛰一步步登上丹陛,威仪而端贵。
    丹陛之下,文臣武将、公侯亲贵皆着礼服,恭敬叩拜。
    初春的阳光明媚照人,笼罩这座轩昂巍峨的宫阙,殿宇披金,檐头焕彩,就连底下的臣子都精神奕奕,丝毫不见从前的暮气沉沉之态。
    老臣退隐,却仍有宋建春等能臣中流砥柱,新秀亦如雨后春笋,在韩蛰有意提拔的这两年崭露头角,足以重振朝堂。
    不远处韩征和傅益盔甲严整,沙场上历练出的将领,有着迥异于旁人的刚毅英勇之态。而在京城之外,有杨裕,有长孙敬,有即将赶往河东的樊衡,亦有无数愿以性命保卫百姓的健勇男儿。
    前路未必尽是坦途,却值得期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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